序章
漫天的白光在倒曝的黑夜里墜落,每一抹焰火都在廢墟里升起,靈魂的黑霧奔跑著在白晝里發出哀嚎。
焰火
蔣誠睜開眼,四周彌漫著水泥煙熏般刺鼻的氣味,仿佛飄著白霧的蒸屜。
他試著活動了下肩膀,狹小的空間里再沒辦法做其他動作,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有人嗎?還有人嗎?我們是救援隊的!”
外面除了漫天的呼喊,還有搜救犬鼻孔里哼哧哼哧噴氣的聲音,廢墟里安靜的像片沉睡的墓場。
蔣誠側著身子,半貼著水泥板的右臉涌出熾熱麻木的灼燒感,仿佛一鍋燒紅的螞蟻在上面到處亂竄。
“有人嗎?我在這,救救我。help me!Please!”
蔣誠聽到了救援組的呼聲,耳朵里的嗡鳴更加劇烈,穿透耳膜的爆炸聲插入他的血管,靜謐的四肢發出不自覺的震顫。
再次醒來,是三天后的傍晚。酒紅色的夕陽鋪滿硝煙彌漫的天空,透過救護所的玻璃窗,冰冷地映在了蔣誠削瘦的臉頰上。
“好點了嗎?醫生說你恢復的不錯,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p>
說話的是A組的指揮官帕維爾·蒲寧,也是蔣誠的上級,他是一個長著濃密胡須的俄羅斯男人,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雪茄味。
“聞起來像是古巴的雪茄,你們是不是又繳獲了一批敵營的軍需?”蔣誠坐起來靠在床板上,空氣太干凈了,他忍不住多吸了幾口。
帕維爾·蒲寧拍著他的肩膀,將金屬雪茄盒塞進他的胸口里,生怕被一邊巡視的護士發現。
“親愛的朋友,晚上我又要趕赴前線了,庫爾斯克那邊情況并不樂觀......”
蔣誠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自從他的右眼被流彈擊中失明,他便永遠地離開了戰場。
“那天的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還以為地震了?!笔Y誠的手連著針管,扭動的青筋在血管里蠕動。
“敵營針對輔華機場的轟炸是有預謀的,其中一枚榴彈偏離航線駛入了城區,我們很難說明這是無意的舉動,這與他們說的絕不威脅平民背道而馳?!?/p>
蒲寧走到窗口,燃著的雪茄在黑暗里冒著紅光,他完全忘了這里是病房,抖落的煙蒂飄向每一處病榻。
“長官,這里不可以吸煙?!弊o士喀秋莎走過來,她的手里端著白色的托盤,里面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罐。
“當然,樂意效勞。”蒲寧掐滅煙頭穿上大衣,點頭示意后便沿著混亂的過道離開,他的肩膀在勻稱的呼吸聲里上下浮動。
夜深,蔣誠閉上眼享受著自己的閑暇時分,一陣哄吵在走道里燃燒起來,像熊烈的焰火愈來愈洶涌。
“喀秋莎,外面發生什么事了?”蔣誠側著腦袋,喀秋莎正為他換藥,低垂的眉眼略顯疲憊。
“對岸那群政治家,朝老城區投射了漫天的白磷彈,天曉得那里現在是不是一片火場?!?/p>
靜謐的大地
凌晨,蔣誠在喧鬧聲中驚醒,白色病服的胸口被大片的汗漬染濕。
他做了一個噩夢,在庫爾斯克的戰壕里,在血色和夜色濃郁的天空里,孤身一人看著靜謐的大地。
“喂,你們能不能遵守一下秩序,要不全都給我滾出去?!?/p>
喀秋莎怒吼,打著繃帶的傷員不敢再胡亂嚷嚷了,他們低著腦袋依次排好隊,原本狹窄的過道里早已擺滿了擔架。
“外面又在投放白磷彈了,這群混蛋!”軍人制服的男人走進來,身后的黑夜里不斷有白光在墜落。
男人是這里的軍需官,負責救護站的物資運輸,喀秋莎是他的未婚妻,兩人原本打算去年年底結婚,這場戰爭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一個禮拜后,蔣誠告別了喀秋莎,他申請加入了當地的救援隊,因為蔣誠雇傭兵的優秀履歷,只是簡單交談一番便被錄用了。
老城區的毀滅程度遠超他的想象,因為臨近軍需機場,這里遭到了無差別的轟炸。
倒塌的廢墟在日光下是灰色的,他能看見這片混凝土的汪洋下壓倒著多少殘骸的陰影,蔣誠知道那是死亡的鐮刀在日光下的影子。
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守在廢墟邊,他們玩著某種探險的游戲,稚嫩的臉上沒有痛苦,他們在這片墓地里放聲歌唱,用斷裂的鋼筋頭在石板上作畫。
救援隊不分晝夜的在汪洋里捕撈,他們沒有探照燈,每一塊礁石下都可能藏著被困住的魚群,他們不得不翻開每一塊礁石,清理每一處水草,并在心里暗示自己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蔣誠的體力是隊里最好的,他記得每一處廢墟的走勢,天亮之前總是靠在作畫的石板上休憩,上面的顏色都被他打磨干凈,但是隔天又會有新的畫作出現在上面。
三日傍晚,蔣誠從廢墟里救出了一個女孩,她不過六七歲的模樣,扎著灰色的臟辮,懷里始終抱著一只洋娃娃。
這天,蔣誠又回到了救護站,他抬著擔架站在狹窄的過道,顯得有些笨拙。
喀秋莎還是和以前那樣,站在通道口拿著病歷本挨個登記,蔣誠抬著擔架沖上去,喀秋莎掀開白布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便讓出了通道,后面的爭吵聲很快越過他們的頭頂。
一直到天光大亮,費曼醫生才從手術室里出來,他只是擺了擺手,蔣誠便知道了他什么意思。蔣誠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總是能看見他對病房外等候的人做這個手勢。
他落寞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喀秋莎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她右手無名指的戒指已經摘下,纖細的手泛著冷峻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