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shù)專題年終大賞| 兜轉(zhuǎn)顧盼間,誤入草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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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天的午后,給人一種時間自己亦無精打采,日懶倦梳頭的幻覺。

走進圖書館,才發(fā)現(xiàn),今天是藝術(shù)作品展覽的日子。

我是沒有多少藝術(shù)細胞的人,或者按照菲茨杰拉德幽默詼諧的說法,藝術(shù)氣味。但對藝術(shù)品的欣賞與愛慕,是骨子里的。

剛上大學那幾年,偏愛周末的時候去市中心的某一條街閑逛。那里有一家畫店,注意到它,是因為它貼在門外的招牌,純黑色底板,鮮明直接,一個工整大大的白色方塊字“畫”。沒有更多浮夸矯揉言語,不追求悅?cè)搜勰浚唤柚罢Z重心長”的噱頭來招徠過客——這也成為我在選擇書籍的時候考量的一個重要因素。

這份沉著淡定,端凝不迫的氣度深深折服我。

我曾在里面,買過幾幅畫。

一幅玻璃鑲嵌,精致美觀的花鳥,一幅塑料框,里面畫著碩大的白花,花盤豐滿,靜夜里看著,頗有幾分寂寞芳華,雨打梨花深閉門的沉淪意味。曾經(jīng)以為是梔子,或者某種菊,后來想想,大抵是牡丹。興許就是亦舒小說《我情愿跳舞》里提到的藕色牡丹花。

后來,一幅不翼而飛,一幅造化弄人,無意損毀。這是它們各自的宿命,像水波消失在湖沼里。

我沒有許多的惋惜。一如一段時間后,再度重返舊地,卻發(fā)現(xiàn)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那家店,如煙消云散,自己也沒有多少嘆惋。

這無常人間,到處是生離,到處是死別。無心一處一處感嘆物是人非事事休,因為不是每個人都似李清照,擁有年年歲歲不是感嘆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就是自怨自艾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的閑情逸致,和豐富情緒。

大廳里,陳列著數(shù)不清的西洋風印象派繪畫,油彩斑駁,千姿百態(tài),也有充滿中國古典氣息的文人山水畫,它們被精致裝裱起來,十分堂皇,還有龍飛鳳舞,或者端凝沉著的書法作品。

畫里,有慵懶典雅的歐洲,小城鎮(zhèn)的街道,整潔空明,色調(diào)明麗,卻沒有人氣,仿若死城,或者是玻璃球,書頁里,夢境里的風景,這般不摻雜紅塵氣息,令人恍惚。

畫里,有裸著背脊的浴女,陽光照射進來,落在她象牙色飽滿光潔的皮膚上,似抹上一層溫柔的釉彩。是個生活極其安逸的女人,是個自得其樂,自我滿足的女人,在沐浴完之后,坐在床上低頭思想著什么,或者在等一個心心念念的情郎。身體線條圓潤自然,腰部分的肉,不是松松垮垮的,不會予人拖沓腌臜相,是模仿安格爾的習作。

畫里,有精致的花花草草,鮮活青春的男男女女,著色細膩,或者簡單素描,也有的皺著眉頭,神情嚴峻,滿目滄桑。

每個人畫出各自的心境,畫出各自眼中的風景。

我不是藝術(shù)評論家,只是一個不期然經(jīng)過的觀光客,我沒有專業(yè)眼光,無需評頭論足,我只是僅憑一心好惡,希望哪一幅畫能夠?qū)⑽疑⒙牟椒チ糇 ?/p>

于是,我看見它。我被它迷住,我走向前,我流連失神,我忘記世界。

像杜拉斯《情人》里的中國男人,看見他的法國小女郎,像《烈火情人》里的杰瑞米艾恩斯,那個有法令紋的男人,在宴會上不動聲色地癡癡凝望著自信走來的朱麗葉比諾什,像《面紗》里的愛德華諾頓,盯著美艷動人的基蒂,那種心里仿佛驚起一灘鷗鷺般的歡喜沉醉。

那幅畫,是一片暗綠的草地,其間星星點點扮綴著明黃的野花,顯得生氣盎然,中間露出一段泥黃的小路,像吐露一寸秘密,更多的在名不見經(jīng)傳的暗處,任過路人去幻想體會。

遠處有飄渺的山峰,連綿起伏,卻只是顯露出朦朧的輪廓與倩影,營造一種寥遠且虛幻的氣氛。綿延的草地之上,清淡的遠山之上,是魚肚白的穹蒼,興許是飄著濃密的云翳的緣故,白得不徹底,含著一些憂郁的灰藍。

令人錯覺,這是清晨,或者是午后,還是薄暮時分。

當時的天氣,是零上七八度的清冷,還是二十度的涼爽宜人,是和風徐徐,還是露重凝香。

畫里合該是沒有人的,否則那人不多不少總有點凄惶,總有點寂寞,有點清涼,有點起舞弄清影的憂郁,與自傷。

選擇出行,也不該是這樣的路途,山水迢迢的,前途寥寥的,君問歸期未有期的,此情可待成追憶的,一回頭已百年身的,倒像是簡愛逃出桑菲爾德莊園,像是從呼嘯山莊到畫眉山莊凱瑟琳的靈魂飄蕩,像是成為包法利夫人前的愛瑪一次一次地,眼神癡癡地望,癡癡地眷盼著鄉(xiāng)村的路上,飛來一個情深款款,英姿颯爽的騎士的地方。

而現(xiàn)實是有人的,有懂得欣賞的畫家,她(或者他)坐在那里,沉靜地,面色憂郁地,或者滿足地,沉醉地,她在畫外,但她的眼神,她的心境,留在了畫里。

她不見得在觀照這一處塵世的風景的時候,腦海里回蕩著勃朗特姐妹英國式的哥特憂郁,她不見得有一雙雪萊濟慈般的浪漫主義式的親近自然,美得云遮霧繞的眼睛,她也不見得想過這幅畫未來會在某一次會展的時候讓一個陌生人從人潮里駐足欣賞,流連忘返。

但是,觀賞者獲得了他自己需要的,以及渴望看到的風景和情緒。

也許,這種情緒與創(chuàng)作者的心境差相仿佛,或者壓根兒風馬牛不相及,但作者有心有所往的權(quán)利,觀賞者也有自我闡釋的權(quán)利。

藝術(shù)的境界便是令藝術(shù)家與人在特異的時空心領(lǐng)神會,形成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咫尺天涯的心境交集。這種神秘滋味,令人心蕩魂銷。

那一剎,我仿佛墮進她的畫里,想要踏上那條狹窄的,被草叢所淹沒的小路,想要走入更深更深處。

這種滋味,許多年前,當我第一次讀到勞倫斯小說的時候,便有所體會。時至今日,那種曲徑通幽處,不知江月待何人的曼妙深沉的感性印象,依舊徜徉在我的腦海,彌散似一陣經(jīng)年的霧,不曾消散。

它仿佛讓我打通了記憶的關(guān)節(jié),讓我在一瞬間,心境敞亮。

我看見畫架邊,作者信息的紙條上留下了作者的聯(lián)系方式,便將自己的感動通過短信,言語蒼白地傳達。其實,深沉的靈光,是言語無法形容與架構(gòu)的。

她(我依舊不知道他是男生還是女生,但這種因為身份不明確而制造的神秘令人千回百轉(zhuǎn),藝術(shù)需要一些神秘效應(yīng)來供養(yǎng),太過赤裸直白的東西,從來不好看)告訴我,這幅畫取景自陜西洽川,于我,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也許,這樣的風景,云影婆娑的天空,蒼茫空靈的遠山,一望無垠的青青草地,其實并不稀奇。但難得的,是一個人能夠通過自己的畫筆,去感受,去觸碰,去攫取風景深處的魂靈——一種蓬勃的生命力,一種蒼茫的天地合一,一種未曾喧賓奪主,卻依稀氤氳的光影流轉(zhuǎn),山水恒久,而歲月短暫,人道滄桑的恬淡憂郁。

像是一個人心里的聲音,被另一個人,蜿蜒曲折地聽到,或者,一個人的心事,突然被一個陌生人,筆墨濃淡地道出,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燈火闌珊處的滋味,如果說的花枝亂顫一點,就是一個人藏在骨子里的情懷,在人世間,找到了一個盛放的容器,和片刻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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