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
寫在前面的話：當(dāng)我打完這篇文章時，我發(fā)現(xiàn)，記憶是一種具有欺騙性的東西，許多的事實都已經(jīng)湮沒在時間的深處，我們永遠(yuǎn)無法知道真相。
一
我仍記得當(dāng)時我的無聊和木訥。
我坐在那里，臉上掛著僵死的笑，一杯一杯又一杯地喝茶，雖然我知道，我不是來喝茶的。
那時候，我剛好經(jīng)過他家；那時候，我和他剛好同時看到對方，于是，他說：
“來，喝茶。”
我還必須告訴大家一點，我是在看到他之前，看到了她，這樣大家就能理解我不是來喝茶的，也能理解我坐在一邊傻笑和看著蒼蠅在開水里翻滾……
二
我想，我現(xiàn)在是在敘述一個故事，當(dāng)然，我一個人很難構(gòu)成一個故事，即使構(gòu)成了也不會有什么讀者，所以，有了他們。
那天和今天一樣，很冷。那時候，他和她的故事還沒有完，他吐出的濁氣如貓舌一樣不斷舔著她的臉，她的臉泛起紅暈，估計有點燒。
我知道他和她的故事的開端、發(fā)展，這你不知道，所以我還可以講下去。
他和她的故事是在1994年有了一個開端的，那時候，我們讀初三。這個故事的開始，應(yīng)該歸功于我。那時候，我正在長身體，一頓可以裝兩海碗的飯。我答應(yīng)跟他換座位，因為，他想換。
這個座位，當(dāng)時是公認(rèn)的一塊風(fēng)水寶地。前面是全班第二的，也就是她；后面是全班第一的；左邊是全班第五的，而我則總是在十名內(nèi)外漂移。按常理，你很容易就可以推斷出這里都是班級的高級官員。沒錯，她是團支書；后面的那位是學(xué)習(xí)委員；左邊那位是班長；而我則是分管紀(jì)律的副班長，當(dāng)然，這也讓我跟他換座位顯得很理直氣壯。
或許，你會認(rèn)為我在制造偶然和巧合，我只能說就是有這么巧的事，當(dāng)然，你可以認(rèn)為這是個故事。
在我離開我的座位之前，我們?nèi)乐g的關(guān)系很那個。每次課間，我們這邊的笑鬧聲的音量總是全班最大的了。當(dāng)然，這主要是由于我們兩個男生太不象話，總愛在兩桌女孩子之間惹是生非。這或許也是我跟他換座位的又一原因，你知道，我這人事業(yè)心挺強的。
他坐在我的位子上，這是他和她的故事開始的必要條件。那時候，除了在學(xué)校的課間和某幾節(jié)課，男女生基本上沒有什么機會互相交流，我至今相信，某些同學(xué)三年之間沒談上一句話。
他和她的故事開始的媒介估計是一塊橡皮擦，或一支筆，或一本書，或某一個話題，這些是那個時代男女生開始交流的典型媒介。
于是，便有了很詩意的他和她的故事。當(dāng)然，，這個“詩意”是他們的，我無從感受，我只能作為一個故事的敘述者，告訴你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三
我沒法體驗他們的詩意，正如我冷得發(fā)抖，她卻臉燒紅霞，春意盎然。
我不斷地給她和他，還有自己，添續(xù)茶水。我想，他們應(yīng)該很渴。我自己也喝，因為：
1） 我不想讓自己的嘴巴閑著
2） 我覺得冷
3） 他們希望我在一邊喝茶
四
那時候，我們正讀初三，我除了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學(xué)習(xí)之外，還注意并且知道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北京申請2000年奧運會以兩票之差敗北。
于是我很理所當(dāng)然地知道了他們之間有了那種故事。
從他們偶爾對視的異樣的目光和甜蜜的表情中，我產(chǎn)生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偉大的獨立見解——老師的說法值得懷疑。我用我少男敏感的心靈多少感覺到了他們的故事的甜蜜和詩意，最終堅決地否定了老師的“青蘋果是澀的”的先置判斷。
五
她臉上的紅霞仍然燒得很熱烈，我想不出世界上有什么東西可以一燒六年，還越燒越旺的，有人說：這是愛情。
小李不懂這個，但小李聽一個老人家講過這么一句話：“愛之酒，甜而苦；兩人喝，甘若醴。”
小李就是我，我就是小李，就是剛才那個看蒼蠅在開水里翻滾的，一臉傻笑的，一直喝茶的。
那時候，我的手很冷，我看著她的臉，想到了火，想到了某個夏天的某個黃昏及黃昏里的紅霞，還有那塊滾燙的石頭。
六
那是一個美麗的夏日黃昏，除了風(fēng)以外，女孩子是人們在那個季節(jié)里能夠得到的讓人覺得活著還有點意思的唯一的一點好處。于是，這樣的黃昏，沒有女孩子也就美麗不了。
她們?nèi)齼蓛傻兀蚴强吭诓賵鲞叺碾p杠上，或是斜倚在樹下，或是漫步在如茵的草地，總之，她們在整個操場游蕩，時不時給了這個黃昏幾縷幽香和幾串銀鈴般的笑聲。
那時候，夕陽已經(jīng)落盡，天邊燒著整個扇面的艷艷的紅霞。操場上有足夠的晚風(fēng)吹散人們的粘濕和燥熱，于是，那紅霞更加紅的可愛，如玫瑰，如紅唇，如新娘的紅蓋頭……
然而，到現(xiàn)在我還是認(rèn)為那個黃昏是美麗給他們看的，正如，茶是給我喝的，他的故事是講給她聽的，他們的故事是屬于他們的。
她靠著他，他們面對著紅霞，相偎相依地站在操場的西邊角上。她幽幽地對他說了一句什么，我不可能聽清楚，我只記得，那時候，我的書看著我，我的手摁在滾燙的石頭上。
后來，我不經(jīng)意地聽到他的拜把兄弟說，他們已經(jīng)確定了關(guān)系，她答應(yīng)等他N(讀“恩”，意為無限，小李注)年。
于是，我終于聽清楚了那句話，這使我否定了書上的那個別人計算出來的結(jié)論“聲音的速度是340米/秒”，因為，我知道這句話到我的耳朵，走了整整兩年零六個月。
七
他坐在那塊我不知道多少錢的紅木沙發(fā)上，口沫橫飛，一臉燦爛了。而我，則仿佛沉淪于漫天的粉筆灰中，艱于呼吸，艱于視聽。
他給她講，他的酒店如何眾芳云集、千紅一窟，他如何熟視無睹，無動于衷；如何把她們治得服服帖帖；某某局長，某某書記，某某某某和他又是如何鐵到了不能再鐵……而且，這其中又夾雜些令人怦然行動，臉燒紅霞又可以入耳的高級的有點顏色的笑話作為點綴，令人心曠神怡、耳目一新。
他給我講，他這幾年是如何抓住機遇，大膽開拓，又如何臨危不亂，化險為夷；他說他這幾年的盈利足夠讓某些人干上二三十年。我知道這是他謙虛的說法，他的這棟房子就等于中產(chǎn)階級的二十年了，我更知道我甚至夠不上他說的“某些人”，我還知道要不是今天她在這里，我最多只能今天天氣哈哈哈，然后喝杯茶，然后走人。
我呆呆地看著那套宜興紫砂茶具，頻頻點頭，并且沒有忘記到那個有個蒼蠅在翻滾的熱水器那邊接水、泡茶。
八
我認(rèn)為，命運對每個人都不太一樣。
初三畢業(yè)后，她并不意外地考上了重點高中，他也并不意外地什么都沒有考上，卻適時地成了商海的弄潮兒。
這之后，她在高中時成績時好時壞，很讓老師和同學(xué)注意了一陣子，但最終卻在高考中一鳴驚人，考上了北清大學(xué)；他在商場上觥籌交錯、四處奔波，靠著過硬的關(guān)系，還有嘴皮、肚皮，呼風(fēng)喚雨，大賺其錢。
我必須這么說：他們都同樣優(yōu)秀。
我想，我已經(jīng)講完了，也就是說我給你講了這個故事的開端和發(fā)展。我沒法告訴你故事的結(jié)局，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能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而把一對情侶生生拆散，或者讓他們的愛情走向墳?zāi)埂?/div>
我在等待一個結(jié)局，我希望能和這個故事的開端一樣，在結(jié)局中有一個我。你也在等待嗎？等待我給你一個別人的故事的結(jié)局。
小李飛鴉 2001.3
【后記】
時隔16年，再翻出舊文感慨萬千，小李已成老李，故事也都有了結(jié)局，結(jié)局總免不了“有情人終成眷屬”或“人生最痛是求不得與已失去”的套路，然而，在我壓抑、苦悶、低伏的青春，感恩還有寫作這樣美好的事情，讓記憶常新，讓青春不朽……
中年回望，求不得也有好處，記憶和夢里的她永遠(yuǎn)是十四五的模樣，她回眸一怒、似嗔還喜的倩影在時間的荒漠里定格為海市蜃樓，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勇氣讓她看到這篇文章，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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