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到民國時期最清亮的一把嗓子,那么非周璇莫屬。
她唱《無錫景》,咿咿呀呀,“儂有一段情呀,唱撥拉諸公聽……”,嬌嗔甜美,一下子把人拽進了江南水鄉。
她唱《四季歌》,靈秀清脆,“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婉轉鶯啼,水色湖光徐徐鋪開。
她唱《天涯歌女》,惆悵茫然,“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纏綿悱惻,如她飄零的一生,尋找不到可以駐足的港灣。
周璇,1920年出生于江蘇常州,取名為蘇璞,“璞”象征天然美玉,純真無需雕琢,父母對其珍愛可見一斑。然而小蘇璞3歲時,被抽大煙的舅舅拐賣到金壇縣,后又被賣到上海周姓人家,從此開始了她孤苦輾轉的一生。
養父母的生活并不富裕,養父吃喝嫖賭,甚至想把周璇賣到妓館,多虧養母阻攔,才躲過一劫。
13歲時,周璇進入明月歌舞社,在這里,她如魚得水,唱歌的天賦被挖掘出來。她愛唱歌,那是她唯一可以沉浸其中忘卻自身的事情,她唱歌的時候,像是能夠發光。最重要的是,在這里,她還認識了一個對她后來遭遇影響至深的人——“桃花太子”嚴華。
隨著新華歌舞社的成立,周璇與嚴華漸漸走近。這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周璇邂逅了她的初戀,彼時她還是初出茅廬的歌壇新秀,而他已是譽滿歌壇的明星。嚴華作曲,詞句琳瑯,讀來上口,周璇唱歌,旋律悠揚,聽著沁人。順理成章,他們攜手走入婚姻?;楹髢扇耸怯羞^一段難忘的時光的。嚴華曾經確實是周璇一道遮風擋雨的屏障,為她撐起小小天地,為她筑起幸福港灣。
周璇的演藝路始于歌舞,大熱于電影。在明月社時期,伴隨著一曲《民族之光》,一代歌后橫空出世。她的歌聲純粹有力,時而穿透力強,唱得人熱血沸騰,時而嬌嗔可喜,撥開了舊上海的煙塵,余音裊裊,被譽為“金嗓子”。
周璇進入電影界的時間較晚,經人介紹,開始出演一些角色。雖然電影賣座,她也唱過不少主題曲,“周璇”成為電影公司的一塊金字招牌,可是她始終在等待一部最適合她的電影。1937年,《馬路天使》的劇本被放到了周璇的桌前,像是命中注定,她一眼就看中了這部電影,同時還獻唱了片中的《四季歌》、《天涯歌女》等主題曲,片中的女主角“小紅”恍然是周璇自己,相似的經歷,相似的遭遇,她哭,她喜,她悲,她嗔,電影與人生重疊,一部電影,她就過完了自己的一生。以至于多年以后,她說起自己演的那些電影:“沒有一部是我喜歡的——我的一生中只有一部《馬路天使》”……
電影對周璇的影響是雙面的,它給了她名聲與財富,也為她帶來了不幸。電影公司的相互競爭,電影明星免不了要被傾軋其中。周璇受制于公司,在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仍然被鎖在攝影棚拍片,雖然產出數量極高,三年內就出品十八部電影,可是她也如木偶一般,被人操控著往前推。電影對于她來說,不再是放飛心靈的方式,而是禁錮自由的牢籠。她的病根也由此種下。
可是隨著周璇的名氣越來越大,她和嚴華的幸福也像是握不住的沙,越努力握緊,流失地越快,他們中間出現了裂痕。聚少離多,兩人互相猜疑彼此的感情,幾年光陰,終于也以一紙離書告終。就連簽署離婚協議時,也是一個坐在浦東大廈寫字樓,一個窩在枕流公寓,死生不復相見了。
如果說嚴華是驚艷了時光的那束陽光,剎那照進周璇的心里,那么石揮就是溫柔了歲月的那捧溪流,綿綿長長浸潤了周璇的生活。
那時周璇對愛情已經不敢輕易觸碰,畢竟初戀傷得如此之深,她將自己投入工作,頻繁往返于港滬,日常生活也不再輕易見人。機緣巧合之下,周璇認識了當時的“話劇皇帝”石揮,兩人互有好感,他們寫信,溝通,談天,言歡,像是在黑暗中走了太久太久,忽然看到了一個能與你并肩的人,能相互攙扶著走下去的人。周璇對石揮,是能以家人相托的。
但也僅僅是互有好感。周璇和石揮彼此都是克制的,小心翼翼觸碰對方的感情,稍有風吹草動都立刻縮回自己的小小世界,他們對這個圈子看得太明白,不肯輕易交心于他人。而各種流言、緋聞對這段本就脆弱的感情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漸漸地,兩人不再那么親密了。
這段隱忍的感情,以周璇收到石揮即將結婚的信件告終。收到信的那天,她獨自去電影院看了石揮主演的電影,用一部電影的時間告別了她的愛人。
自此,在我看來,周璇的故事便可結束了,后來的朱懷德、唐棣,一個被她的美貌吸引,殷勤備至,然而一旦新鮮感過去,便如棄履避之不及;一個急于尋找溫暖,如飛蛾撲火,終究被現實所拆散。
后來的周璇,茫茫然似浮萍,被時代洪流推搡著往前走。精神的崩潰,家庭的破碎,身體的惡化,她終于支持不住,向命運妥協。
她的結局,太過凄涼,被病痛和精神不適所折磨,在精神病院戛然而止。
周璇去世后,嚴華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總是心中殷殷滴血的紅玫瑰,他提起她:“如果我不跟她吵鬧,不跟她離婚,小璇子后來就不會那么苦了”;石揮沒去周璇的葬禮,但是不久后就失蹤了,在吳淞口的灘涂上被人發現,他在一個夜晚跳海自盡,追隨他心中皎潔的白月光而去。
回望這一生,周璇的演藝事業上熠熠閃光,如一顆溫潤明珠,靜靜綴在舊上海爬滿虱子的華袍上,寧靜而蒼涼;但是終其這一生,她都在尋找一個安穩的家,卻被現實一次又一次丟棄在路邊,如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我唱出能穿越歷史風沙的聲音,只為等你輪回后,仍然可以喚醒我們曾經相擁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