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冬至,也是我母親的忌日。母親去世一年了,我至今經常夢見母親在世的情景。
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母親從小沒有念過書,很早就擔起了家中的農活。即使在那每家每戶拼勞動力掙工分的年代,母親和父親一樣,成天面朝黃土背朝天,吃辛受苦,盡一切力量供我們兄妹三人讀書。
母親曾經和我說過,她8歲那年,外婆就去世了。舅舅大我母親4歲,比較頑皮,不僅自己不好好念書;而且每次母親背著書包要去上學校,他就嬉鬧著加以阻攔。盡管母親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語氣上輕描淡寫,其實母親對沒有文化的苦衷是刻骨銘心的。
母親不僅勤勞,而且心靈手巧。在那大寨式掙工分的年代,母親是個好勞力。生產隊里的各種農活,母親都做過。施肥鋤草,擔谷上場,從來不輸其他社員。就連挑河工挖土方這些重體力活,母親也都沒有少拿工分。
放工回到家,丟下大鍬鋤頭,母親還要料理家務。鍋上一把,鍋下一把,炒菜做飯,搟面做餅,母親總能將貧苦的日子過成了有滋有味的光景。從小,我們不僅喜歡吃母親做的飯菜,更喜歡母親做的新衣新鞋。
在那艱苦的年代,父母生了我們兄妹三人,加上同處一屋的老太(曾祖母),一家六口人的口糧,全靠父母在生產隊里起早帶晚,做農活,掙工分,養家糊口。
每年過年前,隊里分紅,我家因為勞力少,負擔重,幾乎沒有積余。即便如此,母親總是早早地盤算,給老太買過年禮(各種糕點茶食),給我們兄妹各做一套新衣新鞋。
那時候,要添新衣服,必須先拿著布票到供銷社扯布,然后送到村上的裁縫店里,量體裁衣,縫制加工。
我們穿的新鞋子,都是母親每天晚上,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納鞋底,然后依照鞋樣制作鞋面,最后將鞋面合到鞋底上(俗話叫上鞋子),合二為一,一雙新鞋即制作完成。
母親剪的鞋樣,不僅式樣好看,而且大小適中。母親上的鞋幫,針腳清晰勻稱,做工牢靠。那時候,經常有鄰居大嬸大媽來我家借鞋樣,請我母親幫忙上鞋子。
小時候,每逢過年,我最喜歡穿母親做的一種叫“河蚌殼”棉鞋,不僅暖和,而且清爽。這讓我在小伙伴們面前顯擺過好一陣子呢。
母親還有一手絕活,那就是“扯臉”。那時候,村上有大姑娘出嫁,沒有婚紗攝影,甚至沒有專業的化妝。村上經常有小姑姑、大姐姐來請我母親“扯臉”。
只見母親拿一根細線,兩手張開,十指分工,有時還要用牙齒銜住線繩,在準新娘的臉上,來回牽扯。那細線瞬間活絡起來,像是有了彈性,又像是一把神奇的剪刀,將對方臉上的汗毛修剪得干干凈凈。
我小的時候,母親經常對我說,衣服可以舊一點,但一定要洗干凈再穿。所以,除了過年,我們也習慣了穿干凈甚至打補丁的舊衣服。
直到我念高中,家里的經濟也十分拮據。面對高考落榜,聯想到自己已經20出頭還不能為家里的農活搭把手,我也曾為之愧疚。至于平時添新衣新鞋,我是根本不敢奢望的。
有一次母親帶我買衣服的經歷,我至今印象深刻。那是我周末從復讀班回家,第二天,母親決意要騎自行車送我返校。途中經過公社時,母親下車,帶我來到沿街一家服裝店,店鋪的主人(那時不叫老板)姓唐。母親花了30元錢,幫我買了一件夾克衫。咖啡色,小翻領。總共四個口袋,上面兩個是帶小圓環的亮色金屬拉鏈,下面兩個帶翻蓋的。
那是我穿的第一件夾克衫,也是我的衣服第一次單件價格突破10元錢。以前我最愛穿軍裝,又寬松,又耐磨,反復能穿好多年。
記得當時略略懂事的我,也曾勸母親省儉一點,要么只買一件海軍藍上衣。然而,母親卻堅決聲稱這件夾克衫適合我。從頭至尾,母親都在打量我穿新衣服的模樣,最后連我勸阻的話她也沒聽得見。
據說父親因為這一筆數額相對大的家庭開銷,也沒少怨怪母親。母親說,“孩子大了,寧愿在家省一點,也不要讓他們在外面穿得破衣落掛(俗語,破破爛爛的意思)的。”
正如父親生氣時所言,母親總是縱容(溺愛的意思)我們。事實上,母親對我的“縱容”,我是能感覺到的。小時候,幫我買新衣服傾其所有,就連我參加工作多年,甚至在母親去世前,她老人家在電話里,還一直心疼我。說老家的村鄰們,農閑的時候,都在家休息,而我一年四季都在上班。
都說父愛如山,母愛則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河,一直流進兒女的心坎里。
愿母親在地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