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祭奠我逝去的家人、朋友最忠實的守護者――狗狗。

你相信狗狗會自殺嗎？沒有曲折的情節，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我與它交集不多，相見不過十多次，幾乎所有的故事都是某人轉述與我的，但，真真切切，絕非杜撰。

五年前，初次相見，得于某人的引見，以家人的身份。

一接近倉庫大門，只聽見從大門里傳來陣陣狂吠和滾在喉嚨里低低的咆哮，若不是某人一再安撫：“別怕，它不會咬自己人的。”我絕不敢再向前一步，那憤怒的警告相信會讓所有想要接近倉庫的人聽而生畏。

剛打開門，它就嗖地竄出來了，我嚇得連連后退，某人大喝：“蹲下！不許動！”方才還萬分兇猛的家伙居然立馬溫順地蹲在地上，兩爪刨著地，喉嚨里發出的低吟好像在對主人撒嬌，某人拉著我對它說：“記住，以后她就是我們的家人，不許對她亂叫亂咬。”它蹙著眉用清澈的眸子望著我，仿佛明白了某人的話，從此果真不再防備我，只圍著我上躥下跳地撒歡，我懾于它龐大的身軀和尖牙利爪，始終不敢靠近。

某人說，它最聽他的話，因為他救過它的命。兩年前，它剛來到這個家里，患了重病，奄奄一息，是他帶著它跑遍全城找獸醫為它醫治，給它喂藥，直到康復，它懂得感恩，從此對某人言聽計從，不分晝夜，盡忠職守。

它是一只普通的狼狗，不是嬌生慣養的寵物，住在倉庫角落用磚塊和茅草搭成的簡易小窩里，忠實地守護著這間數百平方米的倉庫，因為有它，從未發生過丟失貨物的事件。

婆婆要照看門面還要照顧一大家子人，沒有閑暇為它煮精致的食物，大多時候是剩飯剩菜面條，偶爾在酒店吃飯打包一些剩下的肉類，它才有機會大快朵頤，我也常把學校吃不完的飯帶回家喂它，它從不挑食，也從不覬覦不屬于它的美食。

聽某人說，在它喂養六只小崽子的時候，本就不十分壯碩的身體幾乎被小狗榨干了，骨瘦如柴，有一次仰頭望著鄰居家掛晾的一條干魚垂涎欲滴。

“它偷吃了嗎？”我問。

“沒有。”

我肅然起敬，貓會偷腥，狗卻不會。

我見過它做母親的模樣：矮小溫暖的窩棚里，它蜷著身子側臥著，把一堆肉嘟嘟的小家伙圍在懷里，它安詳地注視著它們，任由這些小生命從她的身體里不斷地汲取營養，眼里盡是慈愛溫存，閃耀著母性的光輝。

小家伙們吃飽了就在它懷里拱來拱去，它半瞇著眼，用柔軟的舌頭舔著幼崽，盡情享受著做母親的幸福，但當我們一靠近，她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發出低低的吼聲以示警告，倘若有人動她的崽子，她定會以命相拼！

它是個偉大的母親，據說，在這七八年間就產了四窩二十多條小狗，小狗們都送給了親朋好友，它也漸漸老了。

一個多月前，某人說，倉庫租用地要回收了，家里人正在考慮生意要不要繼續做下去，倉庫里的貨和狗狗該如何安置。

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某天去倉庫，發現它不那么生龍活虎，只圍著我們無精打采地踱步，某人說，狗狗病了。帶它去看獸醫，診斷結果是無力回天。它長了一個巨大的子宮瘤，已經掉出肛門外，慘不忍睹，很難想象它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難過地問：“能做手術嗎？”某人搖搖頭，“西鄉做不了，要去漢中，它來家里已經七八年，按狗齡也活不長了，來回一折騰，怕走得更快……”他壓著嗓子，透著無奈、心痛和一絲哀傷。

十多天后，某人說，不用把剩飯帶回家了，狗狗不吃了，什么都不吃。

“哦。”我心里隱隱地疼，“能安樂死嗎？”話一出口我便后悔，誰愿意親手殺死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我想去陪伴它，終不忍看到它痛苦的模樣。

幾天后，某人從倉庫回來，說：“狗走了。”

我的心一緊，“這么快？”雖然早料到這一天，還是覺得很突然，有些失落，“也好，它總算解脫了。”

“是貨車壓死的。”

“什么？？！”

“當然不是故意壓死的，爸爸沒注意，它就跑到車輪下面去了。”

具體情形是：裝好貨，公公準備開車的時候，從后視鏡看見狗狗臥在車輪下，公公就下車把他攆走了，然后又上車，發動，只聽見一聲低沉凄厲的慘叫，公公覺得有些異樣，下車去看，狗狗不知何時又躺在另一車輪下，躲過了后視鏡，已魂歸天矣！

某人搖頭長嘆：“它以前只會臥在貨車下面的中央，這次怎么會臥到車輪子底下呢？”

我掩不住自己的悲傷：“它這是自殺。”

某人驚懼地看了我一眼，隨后釋然了。

守護了七八年的倉庫，貨車進進出出數千次，它怎么會不知道哪里有危險？怎么會不知道躲過奪命的車輪？分明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想要一心求死，否則它怎么會三番五次地臥在漆黑沉重的車輪之下？

溫情浪漫的動物故事浸潤著我的童年，從《警犬卡爾》到《阿黑復仇記》到《忠犬八公的故事》，我始終對人類最忠實的朋友懷著深深的敬意，卻從不知道，狗狗也會自殺……

難道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得知倉庫租用地要回收不久，它就在這里——它守護了幾千個日日夜夜的倉庫、它孕育了幾十個子女的地方，悲愴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是它知道自己的使命將要結束了？還是死也要把魂靈留在這片溫存的土地上？

逝者已矣，存者愴然！功德圓滿卻不能壽終正寢，是我們心底最深的痛！

沒有鮮花，沒有葬禮，只有我無盡的哀思和祝禱：這是一只普通的狗狗，它曾是一個了不起的母親，是忠實的守護者，它沒有高貴的血統，卻有高貴的靈魂，它是我的家人和朋友！

哦，它有名字，叫豆豆，我總覺得，這應該是個小不點兒的名字，比較適合那些渾圓小巧的寵物狗。它――高大修長的身材，青黑色的背脊，英武矯健的姿態，以及對朋友家人子女以致土地的深情和悲壯的夭亡，讓我無數次想起《阿黑復仇記》中同樣英勇忠貞到讓人類汗顏的阿黑，我在心里默默地叫它“阿黑”，我的“阿黑”！

驀然回首，想要為我的“阿黑”留下點什么的時候，才發現竟然找不到一張關于它的照片，我拿著相機拍山拍水拍花花草草卻忽略了身邊最忠實的朋友，哀傷之余深感愧疚，我在記憶里努力搜尋關于它的每一點細節，它尖尖豎起的耳朵，弓著修長的身子上躥下跳的模樣，它明媚清澈的眸子，它哺育幼子的深情，永永遠遠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親愛的狗狗，我的阿黑，愿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