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越來越黑的天空,陳知心嘆了一口氣,一個人撐著紅傘走進了雨里。
江南冬日里,呵出的白色氣體與雨水交融,聽著雨滴在傘上打出的啪嗒聲,陳知心擔心的看了看那越來越顫顫巍巍的傘骨。
這是一把余杭油紙傘,油皮紙糊成的傘蓋,有兩串櫻花在傘面上面蜿蜒。南山竹子制成的骨架,輕盈無比。
此去經年,這把傘已經破敗無比,可陳知心不肯丟掉這把大傘。因為,它是十五歲那一年陳知心和舒曼參加比賽的獎品。
大概十五歲那一年陳知心和舒曼最為默契,所以當準備比賽獎品的老師詢問她們想要什么獎品的時候,她們都相視一笑說:"一把紅色的,隱隱約約有櫻花點綴的油紙傘。"
十五歲那一年,陳知心在教室里遇到了女孩兒舒曼。舒曼的媽媽幫她整理著書包,她卻很不樂意的盯著她媽媽的一舉一動就像看外人一樣。
陳知心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女孩子,舒曼卻回頭對她粲然一笑。
與陳知心不同的舒曼,長的很可愛,小小的眼睛,不笑的時候很冷,笑的時候很暖。
"這個人真像唱變臉的,京劇里的角兒!"陳知心想著京劇舞臺上,舒曼穿著厚厚的道具服裝,費力的唱戲以及變臉覺得滑稽不已,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又引來了舒曼的盯。陳知心覺得尷尬又沒趣,自己低頭整理書包去了。
陳知心十五歲那一年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不愛學習愛收集關于古風和日漫的一切東西。桌子上,書皮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貼紙。
那個年齡的喜歡和偏愛都表露的赤裸裸,跟人分享趣事也不會被誤會成愛炫耀和好為人師。
天生話嘮的陳知心喜歡有事沒事兒跟舒曼分享關于古風和日漫的故事。另差生陳知心沒想到的是尖子生舒曼竟然和她有著同樣的喜好,她們都酷愛古風文化,又熱愛日本文化,尤其是對日漫的熱衷另她們無話不談。
沒想到自己的喜歡得到了一個尖子生的認同,陳知心很開心。
不知不覺,二人成為了好朋友。大家都很奇怪,因為陳知心人如其名就像大家的知心一樣愛給別人排憂解難,閑適不住,但是在大家眼中的舒曼,冷靜地可以一個人坐在教室里解數學題就是一個上午都不覺得無聊。
這樣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出奇的要好。大家覺得很納悶,又感嘆命運總是充滿了機遇和緣分。
大家不知道舒曼會畫畫,就像大家不知道陳知心愛寫作。只有舒曼和陳知心知道,這是她們兩個人的秘密,只屬于她們兩個人的秘密。
充滿了藝術細胞的舒曼經常在自習課偷偷畫畫,或者兩三只蹁躚的蝶,或者一樹盛放的櫻花。下課了舒曼給知心看自己的作品。每每此時,知心總會開心的大叫著說:"曼曼,你也太棒啦!以后我要做個大作家,我寫詩你作畫,好不好?你知道啊,有些東西畫不出來但是可以描寫出來,而畫面又是那么直觀地給人帶來美感!我們兩個雙劍合璧,天下無敵啊!哈哈哈哈哈哈。"每每此時陳知心總是樂不可支,舒曼也拍拍她的頭說:"陳知心,你想的可真美。
2013年,一部叫做銀魂的日漫尤其火,其中有個以中國風為基礎的人物——神樂。扎著包子雙髻,有時候穿旗袍。經常打著一把充滿中國韻味的大傘。
陳知心第一次看到神樂這個人物的時候內心很激動,充滿底蘊的中國風和日本動漫的契合在這個女主角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闡釋。看著看著這個動漫,她的腦海中涌現出一個大膽又美好的決定,她把一切都想的那么順利,她的內心飄向了遠方。然后她在舒曼耳朵邊悄悄的說:"我們將來一起去南方讀大學,感受江南的小橋流水金陵世家,然后再一起去日本看櫻花漫天,好不好?"
舒曼看著眼睛里發光的陳知心,望進她的眼睛里,點點頭,用力地。
陳知心笑著咧開了嘴巴,激動的抱著舒曼說:"曼曼!遇到你真好啊!"
那時候,神樂有很多的中國風大傘,但是唯獨沒有一把紅色的油紙傘。陳知心建議舒曼給神樂多一些中國紅,于是舒曼在本子上給神樂涂了一把紅色的油紙傘。
那把大傘傘面上是兩串櫻花,代表中國的紅色和日本的櫻花交融,似乎是兩個人年輕的心聲,心照不宣的熠熠生輝。
心懷夢想的春天走過,轉眼,夏天就到了。北方的夏天,雨很大。
陳知心和舒曼參加了學校的詩歌朗誦大賽。她們毫不猶豫選擇了戴望舒的《雨巷》,然后改編成了話劇和詩歌朗誦的雜糅體。
美麗的舒曼穿著旗袍在雨中撐了一把點綴碎花的紅傘走過"小巷子",身著民國淄衣,聲音洪亮富有感情的知心扮作一個男子,忘情的朗誦。男子的目光追尋著女子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逝在幕后。
"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結著憂愁的姑娘。"陳知心扮演的男子嘆息。
謝幕。臺下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陳知心和舒曼獲得了第一名。比賽的獎品很特殊:第一名有機會獲得自己想要的獎品。
當老師問她們想要什么獎品的時候,舒曼從書包里取出一張草紙,望著知心俏皮的會心一笑,說:"我們定制這樣兩把傘怎么樣?你看,我圖紙都畫好了。"當看到舒曼的圖紙,陳知心高興的抱住了舒曼:"可真有你的!"
一把紅色的油紙傘。上面是櫻花。
骨架錚錚有力。
老師尋思了一下覺得定制這樣的雨傘并不費力就同意了。
大概一個月她們的獎品如期而至。
那是余杭的油紙傘,南山竹的骨架,傘面鮮紅點綴著兩串櫻花。它們仿佛從美麗的江南飄來,昭示著陳知心和舒曼燦爛的友情。
雖然夏天的雨已經下的差不多了,但是舒曼和陳知心還是喜歡打傘,下雨的時候打,不下雨的時候就遮陽。有時候是一把傘,有時候兩人各打一把傘。
她們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消逝在朦朦朧朧的雨里。
秋天的時候,舒曼忽然變了。她不再在自習課畫畫給知心看,她的世界又恢復了以前的寫題,做題這樣的事情。
有時候會偷偷的畫一個人的素描。
她有了自己的秘密,她不再喜歡陳知心。陳知心覺得很難過。
她們不再一起打一把大傘,不再一起玩耍。就像只是普通的朋友。至于那些中國風和日漫,都被關于另一個男孩子的話題打亂,陳知心覺得很煩,于是后來舒曼不再說。
舒曼媽媽找來的時候,陳知心像小狗一樣趴在桌子上睡覺,旁邊桌子里叮叮咚咚地將陳知心吵醒了。
陳知心隱隱約約看到舒曼媽媽懷著怒氣的把舒曼的書包和書都從抽屜里取出來,然后拎起來放在了很遠的地方。
明明這一切都在知心的打量下,舒曼媽媽卻沒有跟知心說一句話,就像她們第一次遇到的時候一樣漠視著陳知心。
不同的是,第一次她是冷漠的對待著陌生人,這一次她飽含怒氣。
"阿姨好,我是曼曼的同桌。請問..."她暗示著舒曼媽媽她管她叫曼曼,希望舒曼的媽媽念及她們的友情,可以給她一個說法。
但是,舒曼媽媽就像不認識她一樣,冷冷的打量了她一眼,說:"我知道。你和曼曼遠一點吧,她將來是學理科的。你不要再打擾她的學習了。"
陳知心面對這么霸道專橫不講理的女人驚呆了。剛要反駁,看到了那個舒曼,那個冷冷打量她媽媽的舒曼。她閉嘴了。
陳知心忽然意識到她和舒曼之間的差距:
她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陳知心,考著中游的成績,有些不著邊際的夢想卻不肯付出行動。而舒曼,天賦異稟,冷靜聰慧,有些追求者。如果不是遇到她,舒曼還會是那個冷靜的舒曼,拿出數學習題冊可以做一個下午不覺得不耐煩,而不是和她一起聊天聊古風聊日漫聊八卦的那個愛玩的舒曼。
她把她帶離了方向,和陳知心一起往下沉,而不是陳知心和舒曼一起往上爬。
可是這怪陳知心嗎?不是應該怪她的那個秘密嗎?
可是,她們都有紅色的油紙傘啊!
可是,她們都說了要一起去日本啊!
可是,她不再想和她一起去南方讀大學了嗎?
可是,她們都是那么那么喜歡融合了中國元素和日本元素的神樂啊!
可是,可是,可是!
她們沒有從來都約定過,要一起玩一輩子。
舒曼也許早就有了自己的秘密,早已經關閉了她的窗戶。
"她是不是意識到了我們不是一類人?她是不是瞧不上我?她為什么不跟她媽媽承認帶她走下坡路的不是我?她怎么這樣啊?"
舒曼真討厭!!!!
陳知心的眼里忽然有委屈的淚涌進來,可是她扯了扯舒曼的袖子,她只看到舒曼別過頭徑直走到被她媽媽安排好的位置上。
陳知心看著那個冷漠的舒曼,對她說:"呵呵,你也覺得是我影響了你的學習嗎?"然后把"是我"兩個字咬的重重的!
不等舒曼看過來她就做出最決絕的高傲的姿態收回了目光。
班里鴉雀無聲。
大概一個小時后,陳知心又一個人望著抽屜里的貼紙發呆,趴在桌子上啜泣。
班里鴉雀無聲。
下課后陳知心又像沒事人一樣又和別的同學打鬧成一團。
似乎,什么也沒有發生。
而以后下雨的日子,陳知心和舒曼都不約而同的不再撐那把大傘。陳知心將傘收到了柜子里,就像要封鎖心事。
有人說,傘即是散。
陳知心去了遙遠的南方讀大學。
那是個有著江南古鎮楊柳依依的地方,一年四季綿綿雨季。在沒有舒曼的城市,陳知心將那把紅傘拿出來撐起,看著天空逐漸染成墨綠墨黑,雨滴打在傘面有一種得到宣泄的快感。
在朋友口中,陳知心了解到舒曼去了北方的城市讀書。舒曼也果真忘記了當年的承諾啊,呵呵。原來不曾忘記的一直都是那個當時做的決絕的人,那個自認為受了傷害的人。
陳知心撐著這把傘,走在大學的校園里,看到三三兩兩的行人結伴而行,總會想起十五歲那一年兩個人的點點滴滴,很想給她寫信,但是走到郵筒邊又會發會兒呆,搖搖頭,轉身回了宿舍。
又下了一場雨,天空很黑。
陳知心撐著傘在雨中,過疾走或信步。那把雨傘到底經歷了歲月,傘骨顫顫巍巍仿佛拄著拐杖的老人蹣跚著。
她呼出一口氣,呵氣和雨幕融為一起,成了乳白色。
"啪嗒啪嗒。"
不遠處有一個女孩子也撐著一把雨傘,紅傘的雨傘如一朵燦爛的花,優雅冷艷而高貴的朝她走來,然后一轉身那女孩兒站在了站臺上。
陳知心的心跳動起來,她鬼使神差般改了方向同樣走向了站臺。
雨越下越大了。
待那個女孩子收了傘,陳知心好奇的打量引起了女孩子的反應,抬起眼瞼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待看清了女孩子的面容,她仿佛如釋負重的嘆了口氣。
世界上還真的,沒有那么多巧合啊!
至于為什么是如釋負重而非失望至極,陳知心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看著女孩子的紅傘,忽然就笑了,那個笑容仿佛是十五歲那一年有個女孩子對她的笑容如今又被她模仿給別人。
然后陳知心說:"我們都有一把相似的大傘。"那個女孩子好奇的看看傘,又看看對面這個不曾相識的女孩子,眼神迷惑。而這時候陳知心已經別過了頭,看著雨滴在水坑里匯成一個個波紋和光圈兒,仿佛自言自語。
女孩兒剛想要說些什么,陳知心已經撐起了大傘,走進了雨幕。
女孩兒覺得她似乎說了些什么,但是這時候雨忽然下的太大了,遮住了她的聲音。女孩兒隱約看到她將手中的傘用力地扔進了垃圾桶,頭也不回的淋雨往前走。女孩兒覺得很疑惑,揉了揉眼睛。
這時候她已經逐漸消失在雨幕中了,
而她的背影又是那么的寂寥和惆悵。
女孩兒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初中課本上的《雨巷》里的畫面和句子,心里默默念著。“撐著油紙傘,希望逢著一個丁香般的姑娘。”
看著陳知心的方向,不知為何那個女孩兒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