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臘八,是父親五十歲的生日。
下班歸時,給父親發去消息:祝你生日快樂,愿余生平安喜樂。因為工作原因,我無法在今日請父親吃一頓飯,便只好提前約見將禮物給了他,算是慶祝過了。自打前年開始,我會在父母生辰寫下送給他們的文章,我希望能夠將此習慣,延續到他們百年。
總是會忍不住想起杜甫的詩,“年過半百不稱意,明日看云還杖藜”,對于五十歲的人來說,境遇決定了心境。若是生活風生水起,日子得意順心,五十歲不過是五十歲而已。但要是一年波折不斷,時下拘謹煩心,五十歲便是都已五十歲了。
在老家,五十歲是人生很重要的一個轉折點,知天命之年,往往是要大擺宴席祝壽的。年前在家,我問起父母是否會設宴,他們說不會,不想讓親戚們因此破費,也實在是不想勞神圖什么了。母親說,若是我出嫁了,倒是可以攜夫家送面祝賀,閨中之女,還是算了。我聽后,心中憾意直生。
父親的生日向來好記,“臘八臘八,凍掉下巴”,沒人會忘記這個日子。自打我記事起,便知道臘八節是父親的生日,然而,知道了又如何呢?年少在家時,父親常年在邊疆,除了春節幾天在家,我們是見不到面的。就算是信件往來,我也是通過母親得知他的消息,所以那些年,與父親疏遠得很。臘八節,讓我早早就期盼著,不是因為是父親的生日,而是母親會煮一鍋八寶粥,香糯可口,讓我很饞。
后來,我在外讀書,臘八節也不在家了,與父親自然還是難見到面,祝福也就限于電話里的一句:“生日快樂。”父親不善表達,我亦是對他說不出特別親近的話,唯有母親在我們之間來回說好話,以促進我們的感情。懂事后的自己,能夠明白這些年父親在外的辛苦,與我的距離,背后是對家庭的責任和我無聲的愛。
我們父女之間真正時常聯系和關切,是在今年。我選擇留在他在的城市,他亦選擇為我繼續留在城市里。他五十歲,我二十四歲,他年過半百,我剛剛大學畢業。這一年里,我碰上了很多不如意,是自己太過稚嫩無法面對這現實的世界所致的,苦惱、煩悶、哭泣、抱怨……母親說,聽到我難過,父親坐立難安,輾轉難眠。
當然,父親從沒有告訴過我。他只是,不管手里在忙些什么,聽到我的電話都會立即放下。時常會在晚上來找我,聽我訴說,開導我。但凡有什么好吃的,會留著送給我。
有一晚,我們聊了很久。聊他在邊疆的那十幾年,聊我無意選擇的專業,聊困擾母親多年的疾病。他說,其實這些年來,未曾放棄過給我們母女更好的生活,但是每個人吃的飯不同,他注定是需要靠勞力去賺取生活費的人,難以給我們富裕的生活。他告訴我,不要怕,就算如此,我若是有什么想法,他還是會傾盡一切去支持我的,我還年輕,一切都有可能。
對于母親的病,他是放心不下才回來照顧的,仿佛都上了年紀,更懂得互相扶持。他的脾氣和母親不一樣,兩人在一起會因種種事情拌嘴,可一家人話都說開了,那些情緒很快就會消解。他希望若是我聽到了他們因事鬧得不開心,還是明白家人的不可分離,體諒和多勸解。
那一晚,我們促膝長談,我又一次深刻知道父親的不容易。他心中有苦楚,有期盼,有承擔,也有無能為力。這五十載,如果用文字寫出來,父親的汗水和勞累必定占了大部分篇幅,可他還不舍得就此停歇享福,讓我挑起家中的大梁。他想我能夠在他的庇護下,慢慢地長大,不要受多少苦。
父親前些日子,腳崴了,腫了好多天,不時感慨恢復太慢了。我給他買了藥,他不合意,卻不愿意我再幫他買藥了。似乎讓我買藥,就是告訴我,他老了,需要我贍養了。他不想這樣,他不想讓我知道他有許多事情力不從心??墒牵^上越來越多的白發,卻無聲地告訴我他真的開始蒼老了,不再年輕力壯。
寫之前,我還在心中想,要在父親五十歲生日這天,送給他什么樣的文字。寫至此,我倒像是攤開了他五十年的人生卷,其中辛酸皆是有我之后。未能送面祝壽,只有綿薄之禮,那我便送他“平安喜樂”四字吧,余生平安,余生喜樂,就足夠。剩下的,都由我來完成。
我們好好的,這日子便會好的,還會有下一個五十年。
無戒寫作第37天/木蘭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