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介嵐靠坐在臥室墻角,百無聊賴地把一個紅色塑料小球四處亂扔。每次小球落地后都會咕嚕嚕地滾回來,緊貼著停在扣在地上的特百惠保鮮盒前;盒子里則是個大小形狀完全一樣的黃色塑料球,永遠追隨紅球的方位、沿著內壁滾來滾去。
一百零七次、一百零八次、一百零九次,唐介嵐一邊扔一邊下意識地計數,時不時停下看看浮在身邊的半透明附魔圖紋——那正是照袖扣上的神秘圖紋仿繪而成的。經過埃文斯語焉不詳的指點,他特地把原以為是筆誤的地方延長了一點、做成未收結的活頭。然而不出自己所料,法術能量源源不斷地從活頭泄露出去,整個圖紋最終變淡并消失了。不過那條老狐貍既然肯撥冗跟他見面,說明對此事確實感興趣,沒道理編個沒什么用的假線索消遣他。為了參破其中玄機,唐介嵐這些天已經試過了各種辦法:把活頭畫長一點打結;順著那條線再畫個一模一樣的反向圖紋再把整個結構收結。前者根本沒用,打的結很快就跟圖紋一起消散了。至于后者嘛,確實止住了能量流失,只是這樣的圖紋沒有任何效果,他試著在每個線條交叉點安置觸發器,卻都無法激活。無奈之下他只好一遍遍畫著同樣的圖紋再眼睜睜看著它們消散,希望“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說不定哪次就靈光一閃有了答案。
反復繪制的同時他也開始思考埃文斯給出的第二條線索——糾纏術。這法術倒是收錄在手稿里,就是威利多次追蹤他們所用的法術、也正是后來被附在眼球上差點兒害自己失明的玩意兒。由于這層芥蒂,再加上也沒什么需要,這法術一直被唐介嵐和楊霽選擇性無視。可既然埃文斯已經指名提示,那必須得認真研究。仔細看過才發現糾纏術確有特別之處——這是他們掌握的所有法術(雖然很可能只是附魔術的冰山一角)中唯一的兩段式圖紋:兩個完全相同的結構被一條線連接起來、分別附在兩個不同的物體,觸發器則可安于任意之一。沒錯,這就是用一個法術給兩個物體附魔。
地上的塑料球是他們給黃五饞買的玩具,可從來也沒被正眼瞧過,如今正好拿來實驗。繪制圖文、附魔,整個套路唐介嵐已經非常嫻熟。法術激活,兩個小球啪地貼在一起。他試著把球分開,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可見吸力弱得可以,如果不是能滾動的球體,大概都無法克服地毯的摩擦力吧?接著他把紅球拋了出去,塑料球落地后彈了幾下,隨后慢悠悠地滾了回來。閑著也是閑著,他干脆找個盒子把黃球扣住,就這么一邊隨手亂拋紅球一邊繼續思考。
三十四次、三十五次……黃五饞突然對會滾的球萌生了興趣,一路追打,卻無論如何也攔不住。這東西當逗貓棒倒是不錯呀;
一百三十次、一百三十一次……黃五饞發現塑料球只會那么一種把戲,已經玩膩了。浮在空中的神秘符文還在繼續變淡。這是我畫的第十五個還是第十六個?記不清了。看樣子距離完全消散還有半分鐘吧;
一百四十次、一百四十一次……符文完全消散,哈哈,正好30秒。雖然正經事還沒什么進展,現在我對法術能量泄露的速度可掌握得超準;
二百八十七次、二百八十八次……說起來,為什么我要在家做這么無聊的事?為什么不出去逛逛?
因為楊霽把車開走了,進城跟丹尼爾調查那個死掉的房地產老板……叫什么來著,總之就是去那人家里找靈感。原本他們認定警局收走的現場物證里絕對有關鍵性線索,無奈天不遂人愿,丹尼爾用現實場檢測器掃了好幾圈,卻沒發現任何魔法的跡象。之后他們就只能像無頭蒼蠅似的繞著那地產商經常活動的地方轉,至今卻毫無收獲。不過看樣子他們短時間內不打算放棄,因為兩起兇案的現場如此相似,作案方法必然相同,殺死房地產商的只能是他身邊的某件附魔物體。
那為什么唐介嵐沒跟著一起去?其實他去過一回,卻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節奏,真不知道他去見埃文斯那天這倆人到底討論了多少事情。于是后來他干脆主動回避了——其實他有點小郁悶,就像你和朋友約好一起玩網游,不料對方偶然得了件極品裝備、從此以后就自己刷高級副本去了。
四百六十二次、四百六十三次……黃五饞跳上床頭柜,賤兮兮地撥弄放在那兒的鋼棒和小刀。鋼棒用來剝離附魔、小刀用來切割圖紋,唐介嵐盤算著自己要反復實驗,就把這兩件工具激活了擺在床頭柜上隨用隨取,后來越畫越熟,不怎么出錯,就把它們給忘了。
“滾一邊兒去!”他懶得起身,坐在原地吼道。黃五饞抬頭看看,爪子卻不肯閑著,挑釁似的繼續。
“說你呢,不許搗亂!“
沒用。貓要是肯聽命令就不是貓了。咔噠、咔噠,眼看鋼棒就要掉下來。
“閃開!“唐介嵐瞄著黃五饞的腦袋扔出紅球。準頭歪了一點,未能命中。塑料球砸在床頭柜邊緣、落在地上,卻沒滾回來。
唐介嵐等了一會兒,塑料球居然還是不動,他只好屈尊起身去撿,順便看看出了什么毛病。球本身完好無損,上面的附魔卻纏成一團飄在桌面邊緣。看來似乎是球正好打中鋼棒、被剝離附魔了。他把纏成一團的圖紋拉過來抖開,準備重新附到紅球上,突然發現有點不對勁——明明在空中豎直攤開的圖紋,上面卻單獨支出來一根線,折過來直指自己胸口。
“……對我有意見?“唐介嵐把線拉直,但只要松手線就回到原位,試了幾次都一樣。
“不信治不服你。“他嘟噥著拉住符文,準備坐在床上慢慢研究如何把它壓平,不料那根單獨的線頭卻隨著他的移動也轉起來,而不管他怎么動,線頭永遠都指向同一位置。唐介嵐就這么跟風水先生捧羅盤似的轉了好幾圈,最終確定線頭所指正是被扣住的黃色小球。
埃文斯莫名其妙的提示和迄今為止的零散線索頓時被拼接起來:
注意神秘圖紋上多余的線頭,因為那是兩段式符文中的一半;
參考糾纏術,最終不難發現線頭永遠指向被另一半圖紋附魔的物體。
以防萬一,唐介嵐把黃球上的附魔也剝離下來。果然,原本連接兩半圖紋的線條現在分成了兩段,斷口處完全沒有能量逸散,而且無論圖紋如何移動,兩邊的線頭永遠指向對方。
當務之急是立即聯系楊霽。連環殺人案的謎底就在眼前,他需要再仔細看看那枚袖扣上的圖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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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半個附魔圖紋上支出來的活動線頭永遠指著另一半圖紋,如果我們用那個袖扣上的圖紋當指南針,循著方向就能找到它的另一半。“唐介嵐繞著客廳踱來踱去,手上瀟灑地拖著半個糾纏術圖紋:那根零散的線頭隨著他的腳步而不停轉動,牢牢指著擺在飯桌上的塑料球。
“現在基本能確認兩起案子是同一個兇手!雖然戈德曼那邊毫無進展,可如果能找到殺死老虎的另一半符文也算是重大突破。“楊霽激動地手舞足蹈。她接到電話就立即拉著丹尼爾趕回了家。兩段式符文進一步證實她“快遞殺人”的推理模型——現在可以解釋不在現場的兇手是如何觸發附魔的了。觸發器就在另一半圖紋上,兇手只要坐在家里或者咖啡館、甚至走在路上也能隨時跨越數英里乃至數十英里的距離殺死目標,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比面對面的兇殺更冷酷。兇手可曾想過他的一句低語或是一道目光就能奪走一條性命?他動手前可曾有過猶豫?而且還不止一次……楊霽越想越覺得不安。在家發現蜘蛛也要讓唐介嵐輕輕捏著送到窗外的她實在不能接受有人對同類生命竟然如此蔑視。
“……”丹尼爾在他們熱切的注視下有些局促,“我是不是該說點兒什么……?”
“你不想?懸案有進展了啊!“唐介嵐沉浸在線索第一發現人的自豪感中。
“可是……我只看見你舉著兩只手在屋里轉來轉去,還振振有詞的。你們對這理論有多大把握?按你的說法,豈不是用袖扣就能追查到兇手?這就破案了?是不是簡單得過分了?“
“未必會那么容易,附有另一半圖紋的物體可能已經被扔或者被毀。戈德曼那邊的附魔兇器一直沒有發現,殺死老虎的袖扣則落到NYPD手里,對兇手來說留著剩下那一半完全沒用。所以說不定我們照著圖紋找到的就是個垃圾填埋場……不過即便如此也可能發現點指紋、DNA之類的線索,對吧?“埃文斯一口咬定兇手不會附魔術,只是偶爾撿到了古時候流傳下來的附魔遺物,楊霽對此頗為存疑。既是兩段式附魔,怎么就那么巧剛好都被兇手撿到?兼且考慮到戈德曼的案子,難道還能巧上加巧,居然撿到兩套附有同樣法術的物件?她更傾向于兇手可能掌握了一定程度的附魔術,哪怕只有這一個法術而已,才能根據需要隨用隨拋。
“如果兇手把另一半毀了呢?”丹尼爾喝口茶,若有所思,“嘿你家的茶葉真不錯,比立頓好多了。哪買的?我要是兇手肯定不會把用過的附魔物體隨手亂扔,至少也要燒掉或者砸碎。說起來如果另外一半是個……比如說瓷娃娃吧,被他砸成十塊分別扔在十個地點,你們用袖扣能追蹤到其中哪個?”
屋里突然靜了下來,他們還真沒想到這一節。兇手未必有丹尼爾那么強的反偵察意識,不過萬一兇手有意無意地把另一半毀掉,上面附加的法術可就不存在了。楊霽拿起塑料球熟練地剝離附魔,再把得到的圖紋切成碎片。“你那邊有什么效果?“她問。
唐介嵐手中的圖紋看起來沒什么變化,多出來的線頭依舊指向飯桌。他又向側面走了幾步,線頭還是一動不動,鎖定原來的角度。
“我不確定楊剛才比劃了半天是在干啥。但是唐,你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如果另一半被破壞了……”丹尼爾開始察覺氣氛有異。
“就沒法追蹤了,沒錯。“唐介嵐不得不承認。
“那怎么辦?“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你帶了袖扣嗎?“
“誰帶著那玩意兒到處走啊?鐵盒子必須插著電源,不然電池只能續航兩小時。要么我明天帶來,咱們試試看?“
沒別的法子,只能這么干。
次日早上7點丹尼爾就來敲門。唐介嵐滿頭亂發地爬來開門告訴他稍等片刻,轉身就趕緊和楊霽梳洗更衣。丹尼爾也有點不好意思,舉起一個大紙袋子說給二位帶來了早餐以表歉意。唔,麥當勞……好歹也是早餐呀。漢堡薯餅下了肚,兩人頓時像個人了。唐介嵐打開鐵盒取出袖扣,轉頭看看老婆:“現在開始?“楊霽點點頭,取來附魔工具包。
和上次一樣,鋼棒接觸袖扣,附魔應聲脫落。楊霽展開圖紋,上面短短的一根零散線頭指向東南。她在屋里走了一圈,指向紋絲不動。
“怎么樣?“丹尼爾有點忐忑。
“好像是被毀了……“
“別著急。符文上的線頭只指示角度,不顯示距離。“唐介嵐想了會兒,”如果另一半圖紋就在我們身邊,那走兩步線頭就有反應。相反,如果目標離我們非常遠,比如50英里,我們就要跑上挺長一段才能看出角度變化。要不,咱出去遛遛?“
于是丹尼爾榮升司機,唐介嵐和楊霽則在后座上緊盯線頭指向。既然目前指向東南,他們就沿著哈德遜河一路向南開,在早高峰時段的交通堵塞中緩緩前進,每次寸步難行時丹尼爾就回頭問問有沒啥變化。終于在走到友聯市(Union City)時線頭似乎有點輕微偏轉,但角度太小,也可能是錯覺。繼續向南,經過最近多次出場的澤西市時線頭已經有了明顯偏轉,仍舊指向東南,但更靠近正東。丹尼爾拍著腿大笑起來,看來另一半附魔安然無恙,破案大有希望!
繼續前進,到達貝永市(Bayonne)時線頭的方向幾乎變成正東,那么可以確定目標就在紐約州某處了:從這里往東就是隸屬紐約市的布魯克林和皇后區,以及有錢人扎堆的長島(Long Island),再繼續往東就是茫茫大西洋和對岸的葡萄牙了。隔著半個地球觸發法術說不定真能做到,但他們實在不信有人本著國際主義精神遠隔重洋就為殺兩個人。于是他們繼續向南出了新澤西州界、取道斯坦滕島(Staten Island)向紐約進發。下了韋拉札諾大橋(Verrazano-Narrows Bridge)進入布魯克林時線頭已經穩穩指向東北,且每經過一個街區就有肉眼可見的輕微偏移,目標已經很近了。
丹尼爾改變路線,沿海岸線開始按南-東-北-西的順序轉著蚊香圈縮小范圍。下午1點多,目標終于被精確到了一個點——展望公園(Prospect Park)東南角的一棟五層公寓樓。他們下車繞著公寓步行一圈,再次確認目標。沒錯,線頭大幅度旋轉著,牢牢指向那座建筑,而且像蛇一樣昂起了頭。就是這里,附魔的另一半就在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