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深山中有一只狐貍,她每日趴在洞穴口的石頭上,望著云卷云舒,望著太陽雨露,濃霧草木,有時候舔一舔腿腳的軟毛,雪白晶瑩。
她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突然成精了,她有了意識,她可以思考,這是多么神奇而偉大的事情。
可惜的是,在成精之前她在深林中發育不好,她體力不佳,抓不住什么有營養的動物,成精了也不如野史中描述的那樣容貌迷人體態勾人,她在溪水中照了模樣,就是個半大子女人,頭發亂糟糟一團兒,臉遮住了大半部分,只看見一個尖尖的下巴,她已經沒有了趴開頭發看臉的精神兒,喝了兩口水,蹲在塘子邊兒思考著人生,哦,不是,是狐生。既然都成精了,怕是得努力登仙了。
她慢慢悠悠的下山,內心忐忑彷徨,她可是沒出過這座大山的,大大小小的動物見過,爬山采藥的人也見過幾個,這樣一想,又覺得自己是見過世面的,沒什么,再說她可是一成精變人的妖怪,誰能欺負她來著。
這一路走著她想變人就變人,想變回狐貍就變回狐貍,途中奇花異草,她倒是一點都不辛苦,甚至帶著對未知世界的期待。倒是一只松鼠提醒她,說她頭發過于亂了,松鼠是見過人世間的各色女人的,繪聲繪色的描述了發髻頭飾,狐貍聽的一愣一愣的,去溪水里洗澡的時候,刻意的變了小木梳把頭發梳了一次,太亂了,她梳的疼,咬牙切齒的梳平滑,想著發髻什么的頭疼,就任由頭發披散著,一大把散在身后,雪白瑩潤,松鼠說,都是黑色的,你白的太怪異了,人類會打妖怪的,用火燒,她就怕了,用了法術把一頭雪白的頭發變得漆黑,像海藻一樣,在背后隨著風蕩漾。
松鼠和狐貍講述了很多,其中還有人類愛情故事,狐貍聽的動容,她問,不知道狐貍姐姐們有沒有和人類在一起過,松鼠就說,不會有的,妖是妖,人是人,人妖是不可以在一起的,狐貍問誰說的,松鼠望天,高深莫測的模樣。最后說,人類狡猾貪婪追逐酒色財氣,你還是要小心,千萬千萬不要和人類太多接觸,更不要愛上人類,后果將不堪設想。
松鼠把狐貍送到出山的口子,你在人間歷練上百年,經歷了各式艱辛,有助于你修煉成仙,你一定得牢記我的話。
松鼠這才突然消失,狐貍想,松鼠怕是這個山的山寨主了。
狐貍出山了,山腳下就是一條管道,人聲鼎沸,落腳的茶鋪,驛站,商販,均是人滿為患,這條道北通京城,西至吐蕃,太熱鬧了。
狐貍呆了,她突然覺得自己見的世面還不夠。她心臟都快跳出胸腔,她按在自己心口上的手汗淋淋的,她想突然變成本身跳回山林去,這里正胡思亂想,那兒一對人馬正過來,駿馬馳騁,馬上人兇神惡煞,后面轎子花紋繁復,刺繡精美,樣式高貴,其他人紛紛避讓,恨不得能飛,狐貍站在路中,望著越來越近的車馬,神游天外,等來不及的時候,她才突然想到,我能飛嗎。這不飛就殘了嗎,這時候變狐貍會被燒死吧,啊,要死了。
一個人影從轎子里面飛出,剎那間抓住了狐貍的肩膀,狐貍只覺得整個肩膀都快被捏碎了,然后就隨著人影騰空,伴隨著人群中的吸氣聲,狐貍一頭黑發全數散開,整張臉露了出來。背后有個聲音,把頭發拉開,擋住我的眼了。狐貍來不及反應就慌忙的去抓他臉上的頭發,他的眼睛深邃,看著她滿眼的慌忙,不由的笑了。
兩人在轎子里坐定的時候,轎子也停住了,外面的幾人慌忙請罪。他說沒事。狐貍呆呆的坐在他身旁,他看她,用手扶開她的頭發。
你剛才在干什么。
狐貍搖頭。
你是做什么的。
狐貍搖頭。
他皺眉,我缺個妾,你做么。
狐貍眼睛睜大,妾,是做什么。
他笑,你愿意我就帶著你在我身邊。
狐貍一頭霧水,轎子里面空間不小,還有一盤水果狐貍沒見過這么好看的水果,山里水果酸澀的不行,她取下一顆提子,甜的她舌尖顫抖,她說帶著我啊,行吧。
他就捏她的手,那就是妾了。
她點頭,那就是妾吧。
他問你家人呢,她說,狐貍姐姐她們都成仙了,我出來歷練的。
他說,真能胡扯,不過我喜歡。
他打開轎簾,說,走吧。
駿馬馳騁,塵土飛揚,狐貍在顛簸的轎子里面大顆大顆的吃提子,她頭發散亂,他不由的把她全部頭發慢慢的順到一邊,她下巴尖尖,整張臉生動而好看。
他把她帶到府邸,假山園林,大戶人家的配置,狐貍跟著他進門,手去抓他的手,一路上吃的不少,幾天的路程,她有些困倦,他捏捏她的手,門里站了很多人,女人花枝招展,男人挺拔俊郎,狐貍聽著他挨著指給她認識,她什么都不懂,倒是那些女人的眼神復雜暗沉。
狐貍覺得自己才成人,這身體她都有些掌握不好,她不停的看自己身后,怕一個不小心尾巴就跑出來。
入夜,大家人吃飯,背后站了好些使喚的丫鬟婆子小廝,狐貍挨著他坐,他另一邊是一個打扮精美的女子,女子容貌秀麗,身段優美,狐貍看她也拉住他的手,他說走了這一段時間讓她操心了。狐貍看著,然后開始吃東西,不過這肉沒有那么可口,真的奇怪。
狐貍以為他是一起回房間睡覺,因為第一天晚上,他說,妾,就是得和我在一張床上。
他給狐貍說,讓丫頭伺候你睡覺。他牽住秀麗的女子自然的走了。
狐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回到房間,夜半的時候到覺得不能入睡了,她想起了在山中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是睡得著的。
他第二日早早的來找狐貍,看她睡覺,眼角睫毛翹翹的,他伸手摸她的鼻梁和嘴唇,摸著的時候覺得整個心房滿滿的,他穿著衣服上床,把她摟在懷里,覺得她軟軟的小小的,便去親她的背,她喊痛,他就更用了力咬,咬了一個印子,狐貍痛的不行用手去抓他,他壓住她的手,把她本來不多的衣服全部扯掉。
他要去金城郡辦事,這一去便是半年,狐貍聽說了,硬是要去,他也允許了,這對于他自己來說都是不可思議。
狐貍在沒有他的時候是不好過的,她們都欺負狐貍,給她背后穿小鞋,給她嫁禍事,狐貍受了委屈,他說,我相信你就夠了。狐貍想想也就坦然了,狐貍在一段時間內看了很多書,看了很多人,明白了很多事,喜歡了一個人。
他們兩人的日子,倒是逍遙快活,慢慢的,狐貍懂得更多了,見識得更多,知道了什么是妾。
他們在一起,狐貍是遷就他的那個,狐貍想,我好好歷練,以后成仙了,就是上千年的壽命和一個凡夫俗子計較什么,有時候看著他,又覺得和他在一起,短短幾十年都是好的,又一想,要和那么大一群女人和他在一起,狐貍又覺得內心有說不清的情緒,這時候想起松鼠講過的愛情故事,內心覺得體會更深。
時間過的最是快,轉眼他們到了回府邸的日子,還是一大群人在門口,狐貍依然墨發披肩,這次換了一身素服,白的凄涼,他剛進門,幾個女子便抽泣著跑了過來,他抱著她們,狐貍看見他的手,緊緊的摟住她們,好像一雙有勁的手,緊緊扼住她的咽喉,她不由得咳得厲害,他看了她一眼,你受了風寒,讓丫頭伺候你休息。她搖頭。一個人扶著墻慢慢的走。
這幾日他都不在,狐貍身邊的丫頭精明干練,說,夫人,你這樣郁郁寡歡會入病的,世間男子都是如此,老爺對你真是夠好的了。
狐貍坐在水塘邊,丫頭給她梳頭,頭發又長又黑,狐貍半響才說到,難道不能心心念念愛一個人就對一個人好嗎。
丫頭好像聽見了天方夜譚,驚訝的停下了梳頭,過了會兒,才說,夫人,我是不知道的,應該是有的。說以前的皇帝都有過,寧愿要美人不要江山,這也許就是愛一個人的。
狐貍沒說話,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一潭死水,說,也許是愛得不夠吧。心里想著他對她也有獨一無二的好。
狐貍提不起精神氣,憔悴了不少,但還是心心念念的盼著他,丫頭說,這個月十五是有燈會的,不如我帶夫人去看看吧,很熱鬧。
這幾日聽說他帶著誰出去了,她便收了心思,腦袋里一團亂,學著其他人拿了紙出來作畫,上面只有一灘墨跡。
她們去看燈會,仿佛整個集市的人涌到了橋上,好些人對她指指點點,丫頭說,夫人,你這么美,他們都在看你呢。她望向湖水,看倒影。這算什么美,什么是美呢,如果很美,是不是他就心心念念我一個人,頓時她又覺得自己在亂想。她們看每個燈籠上的字謎,丫頭興高采烈的猜,她點頭丫頭就更高興,夫人什么都知道。
橋頭一個術士望著她,她看了一眼,那個術士變隔著人群喊道,那是個妖怪,那是個妖怪,她嚇了一跳,丫頭一看是說自家夫人,不由得氣的破口大罵,你這個土包子,沒見過美人是不是,長得美的都是妖怪,你才是妖怪。他還在喊,人群在哈哈哈大笑,狐貍有些慌張,突然一只大手捏住她的手,溫熱寬厚,她驚喜的轉頭,他說,你在這站著,我去收拾他。
他把術士打的夠嗆,術士像狗一樣到處躲,人群又是一陣哄笑,狐貍整個心都軟了,用指甲一掐都能出水,滿世界好像只剩于他一個人。
狐貍是在最近才能飛行的,入夜他睡著之后,她跳出窗外,騰空而起,在云層中穿行。
松鼠在樹杈上望著天空搖搖頭,狐貍就落在松鼠樹下。
松鼠說,你不是第一個了,她們都沒有好下場,你要聽嗎。
狐貍搖頭。
不會分開的。狐貍心想。
他只覺得身心舒暢,年尾他帶兵打仗,此去更是神勇,小傷都沒有,戰事順利,升官晉爵,風光無限,皇上大悅。
他忙著與各位顯貴周旋,秦淮河邊笑語顏顏,世間什么女子不會有。
他甚至看見和她長得如此像的女子,他回去告訴她,狐貍想開口說話,張了嘴又不知道說什么。
他在狐貍和幾位夫人之間周旋的累了,有時候會責怪狐貍不知分寸,為人妻子,三從四德,哪有管丈夫行為的,狐貍不說話了,他又覺得話重了,便去哄她。
狐貍想著她和一個凡夫俗子有什么好去爭辯的。很快百年,時間那么快,他們在一起,她護著他,他安穩就是了。
他帶著人去平亂,入夜喝太多酒,被匪徒刺傷,狐貍半夜驚醒,連夜飛入皇梁郡,在帳篷里看見他奄奄一息,怕是過不去了,她只覺得身心冰冷,外面廝殺的混亂,保護者帳篷,她知道大軍正趕來,一切都會被鎮壓,而他會死去。
這是漠北最大的家族,當年抗敵平亂立下顯赫戰功,大將軍差點死在皇梁郡,奇跡生還,后面大富大貴,一生榮華。只是他有一段記憶總是空白的,他說,總覺得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人,大夫人說,想不起就不要想,頭疼又得厲害。他說家里后面院子怎么空著,也該安排人住進去,夫人臉色微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