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沒有分別呢?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葛薇龍
有人形容張愛玲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是一個華麗而蒼涼的手勢,用簡單的只言片語,毫不留情的揭開深入骨髓的疼痛。在她的筆下,最令我感到蒼涼無奈的,不是范柳原對白流蘇說:“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呢做的了主似的!”,不是顧曼楨對沈世鈞說:“我們回不去了。”,不是曹七巧自我嗟嘆,“歸根結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是這一句,簡簡單單的一句——“我是自愿的。”
這句活出自《沉香屑·第一爐香》的結尾,也就是這一句話,讓我完完全全的愛上了張愛玲。
一個年輕女子,義無反顧,飛蛾撲火般愛上一個浪子,結果呢?她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自己。事實呢?她不過淪為他賺錢的工具。
故事的開始,葛薇龍是個單純美麗的上海女學生,只身在香港求學,不得已投靠了早已和父親決裂的姑媽。身為交際花的姑媽看中了葛薇龍身上的“潛力”,看似爽快的答應了她的請求。從此,葛薇龍漸漸迷失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之中。
她愛上了各種漂亮的衣服,沉醉于各種各樣的宴會,留戀于年輕男子傾注于她身上的目光……就算沒有喬琪喬,她也早就不是當初的自己了。
然而更加不幸的是,她愛上了一個根本不會愛上她的人。
我當時以為,這樣的葛薇龍已經算是悲慘,這個故事大概就是個愛情悲劇吧。可是,張愛玲用她的犀利推翻了我對悲劇的理解。
原來,還有這樣一種悲劇,分崩離析后,灰分煙滅。
她也曾掙扎過,走、或是不走。
卻在看到喬琪喬的冷漠后下定決心——她沒有辦法離開了。
她終于和她的愛人結婚,代價是,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自己的使命——為喬琪喬弄錢,為梁太太弄人。
她也曾掙扎過,走、或是不走。
她,如愿以償了。
不用離開她的愛人,不用離開繁華喧囂的香港,不用離開這種奢侈華貴的生活。
她,是滿足的了吧?
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姑媽梁太太是怎樣勸喬琪喬和她結婚的:
“你要錢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錢做什么?當然,過了七八年,薇龍的收入想必大為減色。等她不能掙錢養家了,你盡可以離婚。在英國的法律上,離婚是相當困難的,唯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對方犯奸的證據,那還不容易?”
大年三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燦爛絢麗的煙花,帶給她的,不是無邊的歡樂,只是無邊的恐懼。她也不知道,“留下”,會走到哪里。
她被外國大兵當做街邊攬客的姑娘,她一開始笑言:“本來嘛,我和她們有什么區別?”
可是她馬上清楚了,“怎么沒有分別呢?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他和她的故事,沒有結局,卻注定沒有未來。
看完這篇小說,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痛,什么是真正的、張愛玲式的蒼涼。
我們不是葛薇龍,卻和葛薇龍一樣,要為自己選擇未來,要戰勝自己的貪念,要學會舍棄生命中,哪怕是重要的事物。
我不知道葛薇龍,是值得同情,還是值得嘆息。
原來,自愿,也不一定快樂。
我也不知道,我自愿的、是否就是,我快樂的。
也許,人生,注定要有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