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芳華》:你的善良,得有點鋒芒

文/王冠亞

第67篇推文,全文3269字,閱讀時長約14分鐘

1

由于忙,很久沒有走進電影院了。印象中,今年一共就看了兩部電影,《戰狼2》和今天的《芳華》。

在眾多被刷屏、解讀《芳華》的文章里,無一例外地提到了一個詞:善良。

主人公劉峰,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善良得沒有一點鋒芒:

把進修深造的機會讓給同事,他繼續留在文工團打雜;

炊事班的班長要結婚了,他給人家趕制了一套沙發;

就餐專揀皮兒破的餃子吃,把好的留給戰友......

甚至連部隊食堂飼養的豬跑了,也是他立馬飛奔出去,滿大街地去尋找。劇情中所有關于“善良”的戲份,幾乎被他一個人包攬了。

然而,最讓我感動的,還是劉峰對何小萍無微不至的關照。

何小萍的父親在勞改,劉峰就幫她改了檔案,讓她順利入伍;

沒有人愿意跟何小萍搭檔,劉峰不顧腰傷,自告奮勇地陪她訓練;

何小萍把撕碎的照片埋在了宿舍底下,劉峰一一摳出來,分毫不差地粘好......

要知道,一直以來,何小萍都是一個被大家孤立、嫌棄甚至嘲笑的人。在她的豆蔻年華里,沒有父母長輩的呵護,沒有親朋好友的關心,也沒有無憂無慮的快樂。在命運給她設定的程序里面,只有父親勞改、母親改嫁的陰影,如同夢魘一般,一路相隨。

以致于,她故意讓自己病得三天三夜,只為了母親陪她一宿;

以致于,她得知在部隊里可以天天洗澡的時候,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以致于,在漫漫黑夜里,她只能拿著手電筒給父親寫信,才能尋得一絲慰藉......

除了政委、分隊長等“老干部”以外,在何小萍的年輕戰友里,沒有孤立她的,劉峰是唯一一個。

如果你沒有親身經歷過何小萍那種人生困局,你可能很難去設想,當時的她是怎樣的一種無助、失落、憤懣和心寒。她原以為,脫離她的原生家庭,她會迎來人生的光明。沒想到,進入文工團,只是她另一個夢魘的開始。

而就在這個時候,劉峰用他的善良,一點點融化了何小萍早已冰封的心。劉峰的出現,就像是寂寂長夜的一盞燈,又像是冰天雪地的一盆火,更像是荒煙大漠的一泓泉。何小萍原本干涸無神的眼眶里,仿佛看到了一束光。

在漫無邊際的一片汪洋里,劉峰猶如一葉扁舟,承載著何小萍無處安放的青春。

何小萍當然是念著劉峰的好。所以,當劉峰受處分去伐木連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戰友對他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何小萍卻大聲地喊了一句:

“劉峰,明早你走的時候叫我,我送你!”

這句話是說給劉峰聽的,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更是說給所有的戰友們聽的。嗯,你們不是都怕受到連累嗎?我不怕。既然劉峰可以不顧別人鄙夷的目光靠近我,我為什么不可以呢?

何小萍的這一聲吶喊,仿佛默默地透露出它的言下之意:沒有被善待的人,最容易識別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2

然而,劉峰的好,不止是對何小萍如此。劉峰的好,是對所有人的好。在劉峰的人生哲學里,既然是拿了先進,做了標兵,就要毫無理由地對一切人都善良。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稱得上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

對于劉峰表現出來的善良,一開始,人們會認可、會表揚、會贊嘆。然后,人們漸漸習以為常,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再到后來,即使不是劉峰的分內之事,人們也下意識地覺得,劉峰為什么不去做呢?他是“活雷鋒”,這是他應該做的呀!

與其說“活雷鋒”的評價是表彰了劉峰,倒不如說是綁架了他,扼殺了他,剝奪了他作為一名正常人所有的權利。當一個人被奉上神壇時,他就再也無法找回作為普通人的快樂。

如果不是劉峰向林丁丁的表白,我想,也許劉峰的人生轉折,不至于來得如此突兀吧?

然而,命運并不會給他們重來一次的機會。那一天,劉峰鬼使神差地邀請林丁丁,去看他為炊事班班長新婚定制的沙發。然后,又鬼使神差地向林丁丁告白:

“我喜歡你。”

可是,在林丁丁眼里,劉峰只是一個“活雷鋒”式的標本人物,他應該沒有七情六欲,應該不食人間煙火。所以,在劉峰試圖強吻林丁丁的那一瞬間,林丁丁沒有絲毫的怦然心動。她的情緒詞典里,寫滿了驚怵、幻滅、惡心和辜負。

這并不是林丁丁的錯。在那個“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年代里,人人都是一種近乎病態的“刻奇”心理。雷鋒是應該被供奉在神壇的,他怎么可能還有追逐異性的需求?一旦“雷鋒式”的劉峰走下道德的神壇,會讓人產生一種違和的、不可名狀的錯位感。

好人劉峰就這樣被帶到了組織的審查室。要知道,在上個世紀70年代的政治氣氛里,連穿一身嘻哈的港臺服都要偷偷摸摸,亂搞男女關系那得承擔多大的罪名啊!

劉峰用他的善良,用他對林丁丁近乎純粹的愛,換來的,卻只是無情的揭發、告密與背叛。

劉峰很快為他的冒失行動付出了代價。他被貶去了伐木連。

對于劉峰的突然離開,林丁丁幾乎無感。她滿心想的,是她的華僑太太夢,是她的澳洲移民夢。

何小萍卻恨恨得咬牙切齒。好人不應該是有好報嗎?為什么那個唯一善待她的戰友,卻落得個如此結局?她想不明白。更為致命的時,她心里好容易才燃起來的一點點希望之火,在這一刻瞬滅了。

所以,哪怕是后來分隊長給了何小萍曾經夢寐以求的上臺演出機會,何小萍都不要了。心都涼了、碎了,還要這些身外之物作甚?古人說得好,哀莫大于心死。

不露一絲鋒芒的善良,并沒有換來世界和平、皆大歡喜。換來的,只有親者痛、仇者快的扼腕嘆息。

3

1979年那場官方至今都模糊處理的戰爭,讓劉峰與何小萍在命運起伏的波瀾里再度相遇。

劉峰在前線沖鋒陷陣。他的身上,保留了他一貫的“雷鋒”式作風。為了救起一位落入沼澤地的戰友,劉峰冒著槍林彈雨伸出援手,耗盡了他幾乎最后一絲力氣。

幸運的是,在尸橫遍野的戰場上,劉峰沒有死。不幸的是,他永遠地失去了右手。

而何小萍的命運,也寫滿了幸運和不幸,兩種截然不同卻又融為一體的答案。

幸運的是,轉到部隊戰時醫院做護士的何小萍,救活了很多戰場上抬下來的傷員。何小萍也因此受到肯定和表彰,人生就此發生了顛覆。

不幸的是,人生如此戲劇性的大起大落,加之在戰場上見到太多的殘酷,何小萍的神經猶如時緊時松的發條,一下子就崩潰了。

當劉峰再次見到何小萍的時候,是在精神病院。他一面別過倔強的臉,不讓何小萍看到他的眼淚,一面聽到醫生的搖頭嘆息:

“大白菜冬天放在室外不會壞,移進溫暖的室內,就壞了。”

聽到這一句,不覺心里一酸。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上輩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才要受今生這樣的苦?

與此同時,何小萍跟曾給她帶來傷害的那個集體,也因為機緣巧合,再度產生命運的交集。所不同的是,這一次,文工團的那些戰友們在臺上,而何小萍在臺下。文工團的使命是慰問在戰爭中受到心靈和肉體創傷的軍人,而何小萍,正是這其中一員。

文工團的戰友們,在《沂蒙頌》歡快的伴奏下,拉開了演出的序幕。此時,奇跡出現了——何小萍的手指和身軀,突然像是受到了魔力的感召,隨著臺上的節奏動彈起來。何小萍孑然起身,走到了空曠的廣場上,隨著悠揚的韻律翩翩起舞,像一只月光下的精靈。

多年以后,劉峰與何小萍再度重逢。劉峰毫無鋒芒的善良,讓他陷入了越過越慘的境地。由于是殘疾人,他賦閑在家,卻被老婆嫌棄沒出息。他出去掙錢,老婆又嫌他沒時間陪她。最后,老婆還是跟一個貨車司機跑了。

其實,哪里是有沒有出息的問題,哪里是有沒有時間陪的問題,這些分明都只是借口。唯一真正的理由是,劉峰是個殘疾人。劉峰亦自知,所以他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是個殘疾人,我不怪她。”

劉峰毫無鋒芒的善良,在他對聯防隊的態度上,亦表現得淋漓盡致。當他養家糊口販書的小車被聯防隊扣押時,他的第一反應依然是給聯防隊長送上一條煙。他的性格基因里,從來就沒有過抗爭的意識。

只有在逼得走投無路的那一瞬,他才奮起據理力爭。然而,他的氣場還是弱了些。在我看來,他所有的肢體反抗,都不如郝淑雯一句“草泥馬,連殘疾軍人你們都打”來得酣暢淋漓。

我想,如果是我,我肯定不會像劉峰那樣,對所有人,都毫無鋒芒的善良。我只會對我喜歡的人善良,對值得被善待的人善良。我的善良,充滿了敢愛敢恨、愛憎分明的鋒芒。

然而,劉峰有錯嗎?劉峰值得嗎?我似乎又說不上來。我只記得多年以后,何小萍仍然鼓足勇氣,向劉峰坦陳了自己的心跡:

“你可以抱抱我嗎?”

歷經風霜的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了一起。也許這就是,一代人的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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