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婷婷
我很喜歡嚴歌苓,她的作品,我大多讀過。始于《天浴》,迷于《扶桑》,陷于《多鶴》,驚于《寡婦》,醉于《蘭芳》,癡于《焉識》……其作品大多抒寫殘酷的青春與幻滅的理想——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但,只要青春里有過美好的《芳華》,那么一切便都值得!
部隊文工團的經歷,令馮小剛對這個題材念念不忘,他說:“我謳歌他們的青春,想用這部電影再愛他們一次。”可以說,《芳華》是他寫給自己的一封情書。
馮小剛的《芳華》拍得真好,他駕著他積累了20多年的名聲,扭過頭,鑿一座豐碑。
馮小剛和嚴歌苓的強強組合,使得電影首映日,《芳華》一票難求!
關于《芳華》,此文我只想談兩個人物。
? ? ? ? ? ? ? ? 1、他渴望犧牲
劉峰是一個木匠的兒子,對于一個木匠家庭而言,兒子有幸被選進文工團,這絕對是天大的造化。所以劉峰感恩戴德,他必須要成為一個活雷鋒,巴結討好所有的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
炊事員的豬逃走了,需要劉峰幫忙抓豬;班長要結婚,他要幫人家做好沙發來省錢;作為學雷鋒的標兵,劉峰每次去一次北京,都要給北京來的戰友捎東西,一個都不能落下!
劉峰為什么要把自己變成活雷鋒?他不累嗎?
他當然累,可是,作為一個窮人,要想獲得存在感,只有把自己變成活雷鋒。做一個天大的好人,犧牲自己的時間和精力,讓渡利益給別人,贏得別人的需要和歡心。
他的努力使得他成為了學雷鋒的標兵,立了三等功,終于活成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可是神仙居然思凡了!
神仙小心翼翼,不露痕跡地喜歡了林丁丁好多年。那次林丁丁給劉峰聽鄧麗君的歌,劉峰覺得“每一個字都往心里鉆”,他終于忍受不了。而且林丁丁入黨的預備期已經過了。于是劉峰大膽向心愛的人表白,還緊緊摟住了丁丁, 結果被兩個男人發現了,他們笑著說丁丁腐蝕活雷鋒。
丁丁很憤怒,哭著怒罵劉峰耍流氓。
“耍流氓”這個問題嚴重了。
劉峰不是活雷鋒嗎?活雷鋒怎么能有七情六欲呢?一旦有了荷爾蒙的沖動,劉峰過往的輝煌就都煙消云散了。
別人都勸說林丁丁,別人也揩油,也抱過你,你為什么不反感呢?
林丁丁哭著說:“誰都可以,就劉峰不行!”
就像蕭穗子猜測林丁丁的心理:“一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忽然墜落凡間,還對你說他惦記你了很多年,她心里覺得緊張、害怕、覺得骯臟、惡心。”
其實倒霉的不是活雷鋒,而是活雷鋒的傻勁和窮酸相。一個窮人企圖通過自己傻乎乎的活雷鋒舉動來打動女人,那也太低估林丁丁的智商了。
林丁丁怎么可能看上木匠出身的劉峰,甚至連她的備胎名單里也從未出現過劉峰的名字。她選擇了吳干事,后來又甩了吳干事,嫁給了一個澳洲華僑,去國外享受美好生活去了。丁丁的美麗是要待價而沽的,可惜劉峰不明白。
活雷鋒在伸出手抱住丁丁之后,他的人生就注定崩塌了。他被審訊,被羞辱,被流放到邊境。
劉峰在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前線,遭遇越軍伏擊,英勇作戰,卻損失了一條手臂。
這條手臂恰恰就是當年抱住林丁丁的手,這條手臂該斷,但劉峰更希望自己能夠戰死,他渴望犧牲,渴望成為一個烈士,讓自己的英勇事跡傳遍后世,然后被林丁丁知道,讓她唱著歌頌自己的歌曲,在歌曲中最終領悟自己的真情。然后流下清純的眼淚,感到悔恨,他希望這樣,如果真能這樣,那該多么完美……
但他的愿望落空了,他最終英雄末路,變成一個殘疾人,一個連女人都守不住的殘疾人:“她跟一個開長途車的司機跑了,我一個殘疾人,我不怪她。”
劉峰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情好人。
? ? ? ? ? ? ? ? 2、她渴望擁抱
劉峰被下放那天,只有何小萍一個人來送他。劉峰天性里的善良,只有何小萍一個人記得!
正如蕭穗子所說:“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何小萍就是那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她的爸爸是一個勞改犯,媽媽果斷和他劃清界限,改嫁了。何小萍6歲那一年就離開了爸爸,跟隨媽媽到了一個陌生的家,所有人都欺凌這個孩子,何小萍受盡了冷眼。
媽媽為了討好后夫,也對小萍很冷漠。為了獲得媽媽的注意,小姑娘故意把自己凍傷,高燒40多度,才換來媽媽抱著自己睡了一個晚上。這就是這個小姑娘成人之前,在這個家獲得的全部溫暖。她小心地守著這份溫暖,鼓勵自己,拼命訓練,終于成為一個舞蹈的好苗子。
何小萍以為來到軍隊大家庭中,就會獲得平等,因為大家都穿著同樣的軍裝。
但是很不幸,“平等”從未光顧過何小萍,“屈辱”倒是從未缺席。
在她身上發生了三場風波——不,她的一生都處在風波中。只是那三件典型的事件,足以讓她認清,自己終究融不進這個集體。
第一次“軍裝事件”。何小萍第一時間沒領到軍裝,但她渴望讓坐牢的父親,看到自己入伍的樣子。她偷偷拿了林丁丁的軍裝,去拍了一張照。不幸被郝淑雯和林丁丁得知,于是夜審何小萍。她們粗暴地翻遍何小萍的衣服,搜出了軍裝照。幾個人大罵何小萍盜竊,不配做軍人,人品有問題、骯臟。
第二次是“打靶事件”。權貴子弟陳燦和干部子女郝淑雯要比試槍法。而何小萍看錯了自己的靶子,把子彈打到郝淑雯的靶上去了。何小萍更是成了所有人的笑料。
第三次是“假胸事件”。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大家趕忙去收衣服,當所有的衣服都收完,她們發現,最后沒收的一件背心中居然有兩個舊海綿做的假胸。何小萍又不在,她們理所當然認為是何小萍搞欺騙,革命軍人為什么不能真實地面對自己的乳房大小?為什么要造假?
那個晚上,她們在宿舍門口堵住何小萍,強行要扒下她的衣服檢查……
何小萍這樣的窮人,連乳房都要被懷疑,到底是不是真材實料!她連穿什么內衣的選擇權都沒有!
而分隊長來查崗,制止了她們的行為后,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居然連個道歉都沒有!
而當何小萍知道自己所愛的劉峰,僅僅因為擁抱了一下林丁丁而被流放邊境時,何小萍徹底寒了心,對整個部隊和未來冰涼徹骨地寒了心!
劉峰那么好的人,純粹如同赤子,他們怎么就舍得去傷害劉峰這顆赤子之心?!她周圍這些“戰友”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啊!
于是,她決絕地要擺脫這個集體。
當她裝病被發現,然后被上級“發配”到西南邊境的時候,她居然開心地笑了。她再也不用忍受身邊這些骯臟的人了!
? ? 后來何小萍在救助傷員的過程中,用生命掩護受傷的戰士,突然成為了英雄人物。過去不受待見,被人嫌棄的何小萍突然成了一位人人歡呼的英雄,這樣巨大的刺激,讓何小萍支撐不住,精神崩潰,突然發瘋了。
文工團最后的一場演出是慰問越戰英雄。作為英雄的何小萍也在場。當聽到熟悉的旋律,看到熟悉的舞蹈,一個徹底發瘋的人,竟然被往日的身體記憶喚醒。她不知不覺走出禮堂,在草地上完成了一個人的獨舞。
這是一種另類的宣泄,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拷問著人性,她用生命完成了這一曲獨舞,這是何小萍對青春的致敬。她的精神疾病奇跡般復原了。這支獨舞,是她生命的覺醒,更是她精神上的涅槃。
劉峰和何小萍,這兩個苦人兒的奮斗之路,最終殊途同歸。一個從神話變成了笑話,被流放到邊境,最終英雄末路,卑賤地討生活;一個笑話成了神話又變成瘋話,被送上戰場和精神病院,最終如浮萍,漂泊無根。
所幸的是,他們都活了下來,在越戰的陵園里,劉峰和何小萍相遇。何小萍說:“送你走的那天,我很想對你說一句話,你能不能抱抱我?”劉峰用一條殘臂抱住了何小萍。
為了母親的一個擁抱,她可以把自己凍病,為了劉峰的一個擁抱,她可以等上十幾年。
后來他們在一起了,雖沒有結婚,卻彼此照顧,相依為命。
故事在蕭穗子的旁白中緩緩落下帷幕:“每次同學聚會,別人都是一臉滄桑抱怨著生活,而劉峰和何小萍,卻顯得平靜溫和,看起來比別人更知足也更幸福。”
? ? 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是青春吐芳華。
可惜一代人的芳華已逝,面目全非!而滄桑經年,這兩個沒被生活善待的人,最終與生活達成了和解。
世界吻我以痛,我卻報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