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狹路相逢智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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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正午時分,關(guān)林鎮(zhèn)南六十來里地處,洛陽通往襄陽的黃土官道上,孔志琳和清癯長髯老者,——亦即公孫黃石,各騎一匹黃毛劣馬,并轡聯(lián)袂,不緊不慢的南向而行著。兩人身后二里來地遠(yuǎn)處,一帶青碧遼闊的麥田間,跟著一輛簾幕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四馬轎車;再往后三里來遠(yuǎn)處,又跟著五六名客商打扮的騎馬行人。
涉過一條清淺小溪,再翻上一道礓石緩坡,孔志琳和公孫黃石便率先進(jìn)入到了一片古槐蒿茅交雜的密林當(dāng)中。
“孔某口若懸河,舌如利劍,面對千百英豪杰士不亢不卑,侃侃談吐,縱橫捭闔,揮灑自如;語不過數(shù)句,話不滿一席,便令名揚(yáng)天下的武林第一盟主氣急敗壞,嘔血身亡,為趙玨王爺將來起兵復(fù)仇,除卻一大勁敵。此事傳揚(yáng)出去,不但當(dāng)為武林美談,甚且還將彪炳史冊,流芳萬世矣!”孔志琳手把折扇,面露得色,嬉笑著朝向一路緘默無語的公孫黃石說道。
公孫黃石瞟了孔志琳一眼,面上顯出鄙夷不屑之色,然口中說出話來,卻滿是譽(yù)美之詞:
“自古英雄出在少年,這話一點(diǎn)不假。公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有經(jīng)天緯地之材,治國安邦之志,智比陸賈蕭何,才堪蘇秦張儀;又且神功絕世,詩詞精通,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鬼神莫測之機(jī),實(shí)謂文韜武略,兼而備之。即以舌戰(zhàn)龍巖至而言,既能隨機(jī)應(yīng)變,又能引古證今,滔滔不絕,左右逢源,想來當(dāng)年諸葛先生罵死王朗,其精彩之處,亦不過如此矣。以此度之,公子將來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便是山人,亦暗生附驥之望矣!”
公孫黃石一面侃侃而語,一面輕撫長須,目視西方,言下竟絲毫不提孔志琳誣陷龍巖至之語實(shí)出于己一事。
兩人邊走邊談,一個得意忘形,沾沾自喜,不以拾人牙慧、居人之功為恥,一個心照不宣,刻意奉承,暗藏嗤之以鼻、蔑而視之之心,倒也算得融洽和諧之至。
行了約摸小半個時辰,看看即將走出密林,突然一個三十來歲的壯漢猛的從道旁草叢內(nèi)竄出,直撲孔志琳馬前。那馬一路行于幽僻小道,雙目半睜半閉,走得極是悠閑,此刻驟然受驚,長嘶一聲,昂首直立,兩只前蹄亂踢亂蹬,差點(diǎn)將孔志琳顛下馬背;而壯漢亦順地打了個滾,“啊唷”一聲,雙手抱腹跌坐于地。
“你這廝到底長沒長眼睛啊?”壯漢夸張的高聲嚷道,“你的馬足踢到吾的腹啦。知道何為腹乎?《素問》曰:腹者,至陰之所居也……啊喲,吾受傷了呀,吾傷得好重呀,吾的肋骨都被踢斷七八十來根了呀!”
孔志琳勒馬止步,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壯漢,見其生得粗面硬須,穿得鶉衣襤衫,左腳趿拉破爛草鞋,右腿覆貼狗皮膏藥,渾身上下腌臜不堪,餿氣熏人,直如沿街乞討的叫花子一般,明明半路竄出擋道驚嚇馬匹,卻又惡人先告狀的歸咎于己,且酸兮兮的亂掉書袋子,登時火冒三丈,一揚(yáng)馬鞭便要發(fā)作。
“嗯——”公孫黃石在旁輕輕出了一聲,孔志琳立時明白過來,知道此地幽僻,不可造次,乃稍稍一頓,提調(diào)馬韁,準(zhǔn)備繞開壯漢繼續(xù)趕路;不想壯漢偏在地上翻來滾去,嘴里“哎唷哎唷”叫個不停,只是堵在孔志琳的馬前。孔志琳繞了幾繞,不但未能繞開,反倒竟被壯漢雙手抱住了馬的兩條前腿;壯漢大概力大無窮,那馬雙腿被抱,竟似被鐵箍箍住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直娘賊,欺人太甚!孔某豈是省油的燈,任由你信口訛詐來著?”孔志琳再也忍耐不住,咬牙喝罵一聲,反手就是一鞭,鞭梢?guī)е谝魪街钡穆酉驂褲h頭頂。壯漢放開馬腿,雙手抱頭又嚎又叫:“啊唷,了弗得啦,沒有王法啦,騎馬的孫子動手打人啦!噫,吾輩讀書之人斯文掃地啦!”在地上連滾兩滾,躲開了孔志琳的鞭子。
孔志琳聽得壯漢罵人,更是惱羞成怒,咬牙切齒,抖腕振臂,“唰唰唰”一口氣抽下二十余鞭,鞭鞭均使上了十二分的狠力。然鞭影如雨,鞭風(fēng)嗖嗖,壯漢翻來滾去,孔志琳哪里觸得到其一根汗毛?
最后一鞭,看看鞭子即將飛至頭頂,壯漢突然魚躍而起,手腕疾速一翻,已是凌空抓住了鞭梢,口中嘻嘻一笑道:“騎馬的孫子,吾看你還是下來吧!”運(yùn)力一拽,孔志琳撐持不住,只得躍身下馬。
“乖,孫子真乖!”壯漢嘻嘻笑著,不待孔志琳雙腳著地,早一個沖天炮迎面打去。孔志琳丟開鞭子側(cè)身避過,就勢騰空躍起,兩腿連環(huán)踢出,兩人登時便斗在了一處。公孫黃石明知壯漢故意尋釁,卻也存著幾分幸災(zāi)樂禍投井下石的心思,只管勒馬停步,以手捋須,不動聲色的站于道旁樹下觀戰(zhàn)。
壯漢和孔志琳反反覆覆,相斗約二十余招,漸漸有些不敵,破綻屢出,接連遇險;孔志琳大顯神威,愈戰(zhàn)愈勇,招招直奔壯漢身上要害之處。慌亂之中,壯漢一招笨里笨氣的“浪里翻花”,雙拳揮出,上身前傾,露出了左肋下的空隙。孔志琳登時心內(nèi)暗喜,欲在公孫黃石面前賣弄本領(lǐng),急忙振作精神,左拳虛搗壯漢襠下,右手則叉開食中兩指,直取壯漢上面雙目,竟是江湖上極為陰險毒辣且又無恥下流的招數(shù),名曰“開蚌取珠”。
“啊唷,”壯漢一時手忙腳亂,變臉失色的大喊大叫道,“了弗得,了弗得啦,玩鷹的今個竟被鷹玩了。吾命將休,吾命將休矣!”
孔志琳滿心以為此舉必得,壯漢中招后,定然非傷即殘,面上提前露出了不可一世的殘忍獰笑;不想壯漢胡亂扭了兩扭,竟然輕輕松松的躲過其左拳右指,又驀的變手換招,施出了“小擒拿”手法。孔志琳尚未反應(yīng)過來,早被壯漢抓住手腕腿脖,“嘿”的一聲遠(yuǎn)遠(yuǎn)擲了出去。
孔志琳畢竟招數(shù)靈巧,身在半空,接連兩個后空翻,最終輕輕的落在地上;雙腳尚未站穩(wěn),便又虎吼一聲撲向壯漢。二人再次斗成了一團(tuán)。
兩人拳來腳往,復(fù)又拆過三十余招。孔志琳精神抖擻,招數(shù)陰辣,恨不得三拳兩腳便將壯漢置于死地;壯漢格架遮攔,撩撥阻擋,看似處于守勢,實(shí)則閑庭信步,游刃有余,絲毫不占下風(fēng),那樣子,便如貓?jiān)诶鲜竺媲肮室馐救跻话恪?br>
后面的轎車漸漸駛了近來,車夫吆馬停下,里面有人將簾幕掀開一條縫隙,一面觀戰(zhàn)一面和勒馬近前的公孫黃石輕聲對話。孔志琳眼見轎車駛到而自己卻依舊無法取勝,甚至漸落下風(fēng),眼珠一轉(zhuǎn),突然飛身躍出圈外,雙手抱拳道聲:“稍停!”壯漢依言停手,道:“認(rèn)輸就好認(rèn)輸就好。吾系名門正派弟子,不打落水狗矣!”
孔志琳退后兩步,轉(zhuǎn)身走向轎車;壯漢住手收招,凝立不動,以待孔志琳返回再戰(zhàn)。豈料孔志琳正走之間,突然一個大寬轉(zhuǎn),疾速翻身過來,手腕一抖,一枚金錢鏢便“嗖”的一聲直射壯漢咽喉。
這下距離極近,又事發(fā)陡然,便連素性老奸巨猾的公孫黃石亦未想到孔志琳竟會出此陰招,臉上露出驚詫之色,壯漢自然無論如何難以躲開,唯直著脖子驚叫一聲:“啊唷,暗箭傷人的,算得什么英雄好漢。吾命休矣,吾命這次真的……休矣!”話音未落,早被金錢鏢擊個正著,“撲”的一聲跌爬在地,動也不動。
“兵不厭詐,詭道為上,”孔志琳得意洋洋的瞟了公孫黃石一眼,一面返身過來一面獰笑說道,“跟小爺玩,你個書呆子窮措大還嫩得狠著呢!”趾高氣揚(yáng)的走至壯漢面前,俯身去翻壯漢身子。
不想孔志琳剛剛伸手,壯漢突然右掌撐地,身子魚躍而起,“噗”的一聲將金錢鏢由口中噴出,直射孔志琳左目;原來方才壯漢竟是急中生智,一口將鏢接在嘴里,而后故作中招之狀跌爬于地,以誘孔志琳走來。
孔志琳慌亂之際,急忙使出一招“鐵板橋”,雙腳輕跺,臉面朝上,身子平平的向后飛出,鏢穗貼著他的鼻尖“嗖”的一掠而過。壯漢不等孔志琳落地,早已躍身而起,快刀斬亂麻,半空中一招“鴛鴦腿”徑將孔志琳踢跌在道旁的草叢內(nèi),再也翻爬不起。
壯漢大步上前,一腳踏牢孔志琳前胸,然后又從懷內(nèi)摸出黑色孝布扎于額間,這才雙目中迸出火來,咬了牙齒怒聲斥道:“孔志琳,你這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于天下英雄豪杰面前污言穢語,造謠中傷,直將吾師傅活活氣死。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吾定要割下你的腦袋,祭獻(xiàn)師傅在天之靈!”
原來壯漢正由夏宜春所扮。夏宜春自接了蠟丸密書,于微雨之夜離開襄陽王府,便一徑回至了洛陽關(guān)林鎮(zhèn)龍府,協(xié)助管家亦即大師兄籌辦師傅大奠事宜。龍巖至大奠前夜,夏宜春在關(guān)林鎮(zhèn)街扮作吃白食者,引來鴿童解圍,結(jié)果既為趙禎尋到住宿客店,且又為其留下請柬一幅,使得趙禎得以順利的進(jìn)入龍府,觀瞻大奠;龍巖至大奠正日,夏宜春又奉師命前往“奉先寺”取回提前擬定好的天下英雄分派名單,為因途間道中前往“仙客來”客棧替雯雯郡主診病,結(jié)果誤了時間,竟致師傅被孔志琳活活氣死。夏宜春悔恨交加,誓與師傅報仇;一怒之下乃易容改面,提前伏于洛陽通往襄陽的官道中途,靜待孔志琳和公孫黃石經(jīng)過時,突然竄出尋釁,因此便有了前面的一幕。
孔志琳剛在公孫黃石面前夸過大話,此刻又有轎車在后,眾目睽睽之下,哪甘輕易示弱告饒?雖然被踩踏在地,胸口氣悶難耐,猶自語氣強(qiáng)硬,說道:“孔某好歹也算江湖中的成名人物,當(dāng)日襄陽擂臺,連敗多少英雄豪杰;今天失手落敗,自認(rèn)倒霉罷了,要?dú)⒁獎庪S你之便,何須多言?”
“當(dāng)日襄陽擂臺連敗多少英雄豪杰?——虧你竟能大言不慚,觍顏說出!”夏宜春語調(diào)一轉(zhuǎn),嘿嘿笑著說道,“不過今日這份硬氣,倒也多少有些令人刮目相看。說,你這廝到底受何人指使,前來壞吾師傅大事?”
孔志琳打鼻孔內(nèi)“哼”出了一聲,側(cè)頭過去,閉目不語。
眼見孔志琳硬充英雄,抵死不言,夏宜春冷笑一聲,說道:“不怕欠債的凈窮,就怕討債的英雄。且待吾料理了后面的事情,再來尋你晦氣!”語畢,腳尖輕輕一提,接連踢中孔志琳三處穴道;孔志琳當(dāng)即全身酸軟動彈不得,唯有大睜著兩眼躺在草叢間喘氣的份兒。
夏宜春大步走至公孫黃石馬前,咬牙戧指喝道:“爾久居襄陽王府,又和孔志琳并馬同行,自然不能算得好人;但大丈夫立身處世,自應(yīng)恩怨分明,不可濫傷無辜。吾看在爾并未當(dāng)面作惡的份上,今日且暫放爾一馬!”復(fù)又大步走至轎車面前,靜立片刻,忽然“唰”的一聲,一把拉開了轎門簾幕。
車內(nèi)光影幽暗,隱約看得出當(dāng)面端坐著一個身披木棉袈裟的胖大佛面和尚;和尚雙眉垂目,相貌高古,正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吶吶的誦念著經(jīng)語:卻正是北極仙翁耶律壽。
夏宜春驟然看到北極仙翁,知其“寒冰掌”厲害,登時面色大變,急道:“錯了,是吾錯了。啊唷,唐突我佛,贖罪贖罪!”放下簾幕便要返身走開。
“哪里走?”北極仙翁虎喝一聲,突然飛身彈出轎車,人在空中,雙掌已左右推出,一股冷颼颼的勁風(fēng)挾著滿地的落葉草屑,直朝夏宜春撲面卷來。
夏宜春身手何其迅捷靈敏,更兼輕功絕世無出,不等北極仙翁雙掌勁風(fēng)撲身,早雙腳一彈,如箭離弦般的憑空向后躍出數(shù)丈,輕輕的落于道旁一株槐樹枝間;接著再彈兩彈,身影便即消失在了濃林綠蔭之中。
北極仙翁收回雙掌,和車夫、公孫黃石連同剛剛自行運(yùn)功沖開被封穴道的孔志琳俱皆立于當(dāng)?shù)兀駜A聽,但覺風(fēng)搖影動,鳥鳴啁啾,數(shù)里之外隱隱有語聲傳來:
“禿,和尚,葫蘆瓢,色中餓鬼……北極仙翁,你個異族禿驢,空有一身本領(lǐng),卻屢次躲在暗處偷襲傷人,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日吾且饒你一命,待下次相遇,吾定割下你的禿驢腦袋當(dāng)夜壺用!……”
124
孟姥姥坐進(jìn)廂幔,雙手捧起幾上酒壺,將費(fèi)阿公面前的酒杯斟滿,而后低低的嘆息一聲道:“陛下,剛剛接到飛鴿傳書,大概最遲大后天吧,玨兒和雯雯他們就該回來了。唉,有時想想,還真愿他們永遠(yuǎn)一去不返,還真愿整座王府只剩陛下與妾兩人,那樣我們就可以天天自由自在,自娛自樂,相偎相依,相擁相守,直至地老天荒了!”言訖,捧杯遞至費(fèi)阿公手中。
廂幔對面,二十余盞宮燈輝光閃耀,清素白光驅(qū)散淡紫色的夜靄;二十二名宮裝艷女正在吹拉彈奏,且歌且舞,歌音柔靡,舞姿翩然:
云一緺,玉一梭,
澹澹衫兒薄薄羅,
輕顰雙黛螺。
秋風(fēng)多,雨相和,
簾外芭蕉三兩窠,
夜長人奈何。
……
“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費(fèi)阿公喃喃而語著,手捧酒杯,正襟危坐,眉頭緊鎖,滿面憂色,深深的嘆了口氣,“人生促如蜉蝣,成敗是非,轉(zhuǎn)頭即成過眼煙云。說什么海誓山盟,說什么地老天荒,那不過是世人的虛言妄語,自我安慰罷了;便是貴為帝王將相,俏如才子佳人,大限到時,又有誰能逃脫死劫呢?諜報上說,趙禎非但沒有死于博望坡白河碧波,反而也趕到了洛陽關(guān)林,只是行蹤太過詭譎,密探一直未能十分查清其去向。還有,龍巖至那廝原來竟是詐死,其真實(shí)用意,乃借大奠名義,揭露我等賄賂投毒內(nèi)幕,召集天下英豪杰士阻擋玨兒起兵;幸得志琳一番犀利口辭,得以將其當(dāng)眾活活氣死。唉,莫非我們復(fù)仇,真的犯了天下眾怒嗎?莫非我們復(fù)仇,真的便是逆勢而動嗎?”
“哈哈,嗬嗬……”孟姥姥抬手掠過垂掛額前的一綹白發(fā),磔磔冷笑幾聲,道,“寧教我負(fù)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fù)我。說什么犯了眾怒,說什么逆勢而動,陛下當(dāng)年身居九重垂裳而治,一片佛心與人為善,可是最終落得的結(jié)果如何?所以,如今我們便該做一做惡人了……”
語聲甫落,一名紅裝艷女邊歌邊舞,猶若風(fēng)行水上,蹁蹁躚躚飄逸而來。孟姥姥陡然雙掌齊出,直擊尚在丈余開外的紅裝艷女;掌風(fēng)過處,那名紅裝艷女纖手撫胸,嘴角淌著絲絲鮮血,軟軟的側(cè)歪在了地上。其余歌女登時嚇得如同炸了窩的螞蟻一般,棄箏丟蕭,驚喊哭叫著四散奔逃而去。
孟姥姥面色煞白如雪,牙齒咬緊,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口里迸出話來:“倘若有人膽敢阻攔我等復(fù)仇,便是如此下場!”
“愛妾,”費(fèi)阿公以袖掩面,臉現(xiàn)不忍之色,“朕不過覺得她面貌韶秀,歌喉婉轉(zhuǎn),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你就……”
“陛下,恐怕不止如此吧!妾怎么就瞧著她有些象張?zhí)A呢?陛下不會是因?yàn)樾男哪钕抵鴱執(zhí)A的緣故,這才愛屋及烏,忍不住的多瞧她兩眼吧?”孟姥姥語調(diào)寒涼,表情冰冷的說道。
“當(dāng)年雷雨之夜,青城山上,張?zhí)A為了救朕而被雷擊,從此香消玉殞,魂歸離恨。她救了朕一條性命,朕難道不該感激著她的恩德嗎?朕難道不該念系著她的容貌嗎?”費(fèi)阿公皺眉蹙額,頗顯無奈的答道。
“是嗎?那是臣妾錯了!”孟姥姥咯咯一笑,神色重又恢復(fù)平靜,仿若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一般,“陛下,既然趙禎那廝未死,如今又距端陽已不足一月時間,玨兒回來,我們就該一切都要緊張起來了。妾先來籌劃一下吧:洞庭西山兩地,人馬糧草俱已足備,兵械甲仗綽綽有余,川西漳泉等地,也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京中潘昱雖然造亂被戡,卻得幸存,屆時仍可倚為股肱;謀士呢,有公孫黃石、參天老怪、北極仙翁,將領(lǐng)呢,有歐陽忠雄、孔慶雄,有孔志琳、趙四趙六……”
說至這里,孟姥姥回目端視著費(fèi)阿公的臉色,見費(fèi)阿公始終愀然不樂,雖手捧酒杯,卻忽忽若有所失;蒼老的兩頰間忽然顯出了難得的溫存之色,附身過去,將下巴輕輕靠倚著費(fèi)阿公的胳臂,柔聲說道:
“得了吧陛下,不就是死了個歌女嘛,值得如此傷心?趕明兒我們起兵,更要死他成千上萬的人呢。玨兒和雯雯他們就要回來了,我們還該趁著他們回來之前及時行樂,愉耳悅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