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干棒兒二爺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干棒兒二爺,外號二干棒兒。大名叫周濟學,本家行二。是我家住老宅時的鄰居,一個七八畝大的大院子的主人。

大宅院的門口,位于一個丁字胡同的東北角。往南的胡同最里頭,就是我家的老宅院兒。往西,大約走上400米,是一條南北大街。這條大街往南,通往村里的一條東西大街;往北,則一路通到鎮上。村里的小學就在村北口,這條南北大街的路西。

從記事兒起到十一二歲,除了上學,兒時所有的世界,所有的苦惱歡樂,上學、玩耍、游戲、打架,都在這個由一條大街,兩條胡同,和一個大宅院子組成和擴展的天地里。

干棒兒,在魯西一片兒的方言中,本義是用來形容一段兒干枯短小的樹枝兒,與枯干,干巴,瘦小是一個意思。后來長大了才知道,“干棒兒”這個詞兒,在農村人的嘴里,也能用來稱呼一個無父、無母,沒兄、沒弟,無妻、無兒、無女的干巴巴的可憐人。

據說,干棒兒二爺的爹娘和一個哥哥,是在42、43年大災荒時,在外出逃荒的路上,先后病餓而死的。十多歲的他多虧一處好心人家收留,才極幸運地活了下來。災荒過后,村里外出逃荒的人陸續回來。隔了幾年,他也跑了回來。從此,便一個人過起了日子,也成了村里人眼里嘴里的“二干棒兒”。

干棒兒二爺的街坊輩分兒大。與我們不同姓,卻又被包圍在我們這一大姓戶人家中間。農村人沒文化,不知道尊重人,凡事兒都論家族大小。而他的幾戶遠枝兒本家,都在東西大街南里住,彼此平時也極少來往。雖然他年齡不大,但村里流傳下來的習慣,都按輩分兒叫人。所以,這附近街巷胡同里,上點歲數懂點禮兒的,尊稱地喊他個二爺,或者喊他濟學二爺,他便喜眉笑眼;年輕點兒的,就稱呼他二干棒兒爺,他就木憨著臉兒,待答不理;但在小孩子們的嘴里,都戲謔地喊他“二干棒兒”。因為覺得這好玩兒,刺激,讓人熱血上頭……

“二干棒兒,住坯房,下身短,上身長,娶不上媳婦當和尚……”

每當這不知最初是誰編排,帶著嘲笑甚至羞辱的順口溜,被小孩子們扯著嗓子喊起來的時候,干棒兒二爺臉兒就氣得烏黑。撿起大院兒里別人存放的花柴竿,嘴里嘟囔著罵著,作勢要追要打,孩子們便嗡地散開,順著胡同往西跑出百十米,一個個興奮的小臉兒漲紅。扭回身兒,瞪著眼,拉著架勢,隨時準備著再跑個一二百米。

淘氣的孩子也不是沒被干棒兒二爺逮住過。剛抬手打兩下,孩子便殺豬般地喊叫,引來了護犢子的孩子娘。一拉一勸,干棒兒二爺只得悻悻地罷手。有一次下手重了,一個小孩子手上腿上見了血印兒,孩子爹娘便拉住干棒兒二爺不拉倒兒。干棒二爺臉上挨了二個巴掌,身上也挨了幾腳。多虧懂禮兒又有威望的三寶爺及時出面解勸,約定由孩子爹娘管束孩子,今后不再痞性喊人外號;干棒兒二爺則賠不是道歉,并出了一塊錢的醫藥費,孩子的父母才算放手。但小孩子們死性不改,沒過幾天,又隨著一幫子大小孩子,在放學后,堵在大院子門口,聽著院子里有動靜,就輪番呼喊:“二干棒兒,住坯房,下身短,上身長,娶不上媳婦當和尚……”? 干棒兒二爺在院子里,大聲地喝罵幾句,卻也不再出來追攆。

時間久了,在一茬茬兒小孩子們嘴里的“二干棒兒”聲中,干棒兒二爺也氣飽了,性子也磨下來。再有三五個小孩兒挑釁地圍著喊他“二干棒兒”時,他要么鐵青著臉不搭理,要么扭身就走,弄的小孩子們倒覺得無趣。慢慢地,二干棒兒便正式成了綽號,他的大名兒倒沒幾個人記得。

父親有次閑聊時問他,他就搖搖頭,嘆口氣,看著眼前這七八畝大的院子,提著父親的小名兒說:“福子啊,我不能生氣呀!要氣死了,這么大的宅子,便宜誰呢!”

我記事兒那年,干棒兒二爺應該是42歲。

干棒兒二爺個頭不高,1米6多點兒的身板兒。冬瓜臉兒,上下窄,中庭闊;眼不大,厚眼皮,鼻子扁平。臉上和嘴巴兩邊,早早地長出了好多深淺不一的皺紋兒。上身兒壯實,兩條腿卻顯得瘦。夏天時穿一件對襟兒的粗布白衫,下身是一條極薄的灰褲。有風時,褲腳兒就繞著腳脖兒飄來蕩去。冬天穿一套黑粗布的棉襖棉褲,外面披一件綠色的、里子上有著長絨毛的棉大衣,腳上穿一雙黃牛皮的翻毛大頭鞋。頭上除了冬天箍個白手巾,其它的季節,永遠都是戴一頂農村里常見的、麥秸莛子編的黃草帽兒。

干棒兒二爺身體壯實,印象中好像沒得過啥病,似乎連感冒也沒有。因為每天跑到他大院子里玩時,都能看見他或是在院子里坐著,或是進進出出地忙活。門前空地兒的東邊兒,有一對兒農村里礅地用的石轱轆,中間用一根一米多長,虎口粗的棍子穿著,每天他都要嗨嗨嗨地舉上十幾個,我問那叫啥?他說是練功用的,讓我掂一掂,我憋的小臉兒通紅,也沒能搖動半分。有時候他還抻胳臂拽腿兒,練上一套不知名的拳腳,看著不太熟練也不大連貫,沒見過啥世面的我和小伙伴兒,就覺得很神,眼里臉上放出光,干棒兒二爺的神色就很有些得意。

他愛干凈,門前西邊的一棵槐樹下,永遠有一個灰色的洋漆盆子。夏天時,用一條毛巾不時地渾身上下擦著;冬天就關上門兒,在屋里用毛巾沾著涼水洗。長大了才知道那叫冷水浴,對身體極有好處。 有時候跑到他屋里玩兒,沖門兒是一張方桌,一邊一把太師椅,跟我家的一模一樣。東間兒挨著東墻,是一字排開的兩個大水缸;挨著水缸栽著一根棍子,棍子上頭頂著幾條擦臉用的白毛巾。西頭兒那間,是一個南北通間、能燒火的暖炕。東邊門后,盤著一個用來做飯的灶臺。屋里很干凈,不像西邊那個老奶奶家,屋里沒有那種嗆得讓人進去就想跑的怪味兒。

干棒兒二爺平時話不多。說話時聲音細里有點尖,事兒急時就帶點結巴。平時老愛嗯嗯地清嗓子,吐痰卻像發暗器一樣極有準頭兒。七歲那年夏天,我和一個天天跟我長一塊兒的小伙伴兒,親眼見他坐在屋前空地的馬扎上,兩肩往上一架,清一下嗓子,運一口氣,一口唾沫兒直飛出去,準準地糊住兩米開外地上的一個大黃螞蟻洞口。被粘住的兩只螞蟻拼命掙扎,其它的黃螞蟻圍成一圈兒,打著轉兒,不知道怎么對付這從天而降的災難,也不知怎么搭救自己的同伴兒。

對干棒兒二爺來說,這可能是他平時閑極無聊,用來打發時光的小把戲。但在我和小伙伴兒看來,簡直就是與“敵”對戰時的“獨門神技”。想像著與班里老是欺負我的劉小軍那廝開戰,一口唾沫先糊住他的眼,上去再一頓拳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打著呼哨,揚長而去的情景,實在是痛快解氣!

于是,就纏著干棒兒二爺講說這“神技”的要領,又找到一個螞蟻洞,練習了半天,還是不能把唾沫聚成團兒,狠狠地砸在螞蟻洞口。倒是一陣風刮過來,唾沫反被吹落到自己臉上,看得小伙伴和干棒兒二爺哈哈大笑。

干棒兒二爺不太喜歡有小孩兒來他院子里玩兒。有時候,當孩子們你一團兒我一伙兒地在院子里干仗、瘋跑,鬧哄得過分時,他就舉著一個大掃帚往外轟攆,但卻很少攆我們。

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你們倆不費力氣,不淘煩人。又一字一頓地說:“主要是你們家大人講理兒!他們那幾個,磕著碰著,我說不清。”

父親說我與干棒兒二爺有些緣分。

而我與干棒兒二爺的緣分,又緣于我小時候得過一場大病。

在家里的眾兄弟姐妹中,我是老小。聽母親講,剛落生時,我又白又胖,粉團兒似的。長到七、八個月大的時候,因一場感冒轉成了肺炎。先是在村里拿點藥,打點針兒,不起作用。后由肺炎而化膿,生出積液,眼見著一日重于一日。父親焦急地托人四處打聽,終打聽到臨縣鎮上的一家醫院。只所以選擇這里,是因為這家醫院里,當年有幾個從天津城大醫院里“下放”來的、副主任級別的專家醫生,醫術在當地很有名。

那時候,村里還是生產隊,家家都得靠出勞力掙公分兒活命。從年頭忙到年尾,多數人家也都分不到幾塊錢。我家孩子多,就靠父親母親兩個整勞力出工。年景好的時候,能分到個兩、三塊錢;年景差的時候,還得倒欠生產隊里饑荒。

為給我治病,父親把家里能值點錢的東西都賣了。又到街坊和要好朋友那兒,把能借的借了個遍兒,僅湊了二十多塊錢。拉著排子車送我和母親住進了那家醫院。

奇怪的是,那時候最好的消炎針藥是青霉素、鏈霉素,我卻因為有過敏反應不能使用,醫院里也沒有其它有效果的消炎針。醫生寫了一個處方,于是,父親就借了舅舅家一輛破的連鈴鐺都沒有的自行車,從此每天奔波在周邊四五十里地范圍內的鎮衛生院和村衛生所,找一種叫紅霉素的消炎針。

那個年代,就這種普通的消炎針,也不是哪里都能找到和買到。因此父親有時跑上一天,累的滿身是汗,卻空手而歸。

醫院里的專家們對于我這種病癥,因為沒有足夠可用和有效的針藥,也漸漸變得束手無策。我的病也愈發嚴重,積液越來越多,天天啼哭。醫生觸診時,小肚兒漲得一敲蹦蹦響 。母親從住院起,天天流淚,臉上就沒干過。更要命的是,住了一個半月,父親身上帶的二十多塊錢也快花完了,而我的病卻沒啥起色。

立秋了,天氣轉涼,母親讓父親回家去拿點厚衣裳和被子。鄰居們聽說父親回來,關心地來家探問我的病情。父親一邊說一邊掉淚。一個叔伯爺爺把父親拉到一邊,嘆著氣對父親說:“給孩子預備點小衣服吧。孩子沒能活成人的命,有啥法子呢” 父親的淚更是止不住。

到了傍晚兒,從來不串門,也不和鄰居主動交往的干棒兒二爺來家里喊門。沒進家,就站在街門兒口,問了問我的病情,從褲兜里摸出一個灰布小方手巾,對父親說:“這些年我也沒攢下幾個兒。這是十三塊錢,你先拿著給孩子看病用吧,在醫院里醫生總能想點法兒,還能有點兒指望!怎么著也是條命呢!” 又說:“也別老想著以后了,先顧著眼前再說!” 父親接過錢,兩腿一軟,干棒兒二爺趕緊拉住,打個招呼,轉身走了。

病急亂投醫的父親,在舅舅的參謀下,在舅舅家臨村里請了個陰陽先生襄助。先生說我是童子轉世,生來就該有這一難兒。要救,他得想辦法去那邊兒求情撈人。

納悶又無措的醫生,跟父親商量,決定開刀做手術,取下根肋骨,死馬當活馬醫治,來挽救我這條小命兒。取根肋骨的治療方案嚇壞了父親。父親跑到先生那兒求主意,先生鄭重地囑咐父親說:千萬別讓他們開刀,開了刀我這兒就管不成了!又說,如果到了某一天的正晌午,日頭一偏,如果見好,就好了;如果不見好,那就是你命里不該有這個孩子。

父親信了先生的話,堅決地沒讓開刀。

世間的事兒怪得很。聽母親說,那一天,從早上起,我就不住氣地一直哭到到中午,小肚兒漲得像個氣蛤蟆兒,小胳膊小腿兒也憋得烏青發黑。嚇得父親不時地跑出去,緊張地看著日頭。等到日頭偏了以后,病床上的我,也許是哭得太累了,也許是燒得迷糊了,哭聲漸漸變小,到最后睡著了。

父親還是四處找那種紅霉素針來打,再配著些能吃的藥,慢慢地,我竟漸漸地好了起來。

在醫院又住了近一個月,這天醫生檢查后,對父親說,問題不大,孩子可以出院了。主治醫生操著一口濃重的天津話說:“想不到這么小的小孩兒,得個這么難治的病。長大一定是個有福氣的人喲!”

父親拉著排子車,把母親和我接回家,周圍的鄰居聽說后,都跑來看稀罕。母親抱著我,鄰居們嘴里嘖嘖地逗著。這時的我,變得又黑又瘦,活脫脫地像換了個人。

第二天,父親和母親抱著我,專門跑到干棒兒二爺家表達感激。干棒兒二爺看著我,高興地笑著,伸出手逗著我的小臉兒,說:這個小孩兒,命還真不小哩!

父親指著母親懷里尚不懂事兒的我說:“這個二爺,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

長大點后,我和一個小伙伴,天天拿個小鏟子,跑到干棒兒二爺家的大院子里,挖土,和泥,刨螞蟻洞,常常聽不見母親喊我吃飯的聲音,直到母親站到身后,作勢要打時,才不情愿地跟著跑回家。

干棒兒二爺的大院兒不方正,前窄后寬。院子西邊兒是直的,挨著五戶人家。院子的東邊兒不是條直線,東南角是另一戶人家,就像一整塊兒豆腐被切下了一個角兒,整個院子就成了一個拐把兒樣的多邊形。

從院門口往里走,一條干硬的小路通往院內。小路西邊,是三四垛鄰家常年堆放在那里的花柴桿、玉米桿兒和亂樹枝。東邊,是一片梧桐樹。再往里,就是些長了一、二十年的大樹。大腿粗的,腰粗的。有槐樹,有榆樹,但沒有一棵果樹,也沒有農村人家里常有的棗樹。樹都長的一兩房高,枝葉繁茂。到了夏天,遮天蔽日,陰騰騰地涼快。左鄰右舍的男人們,光著上身兒,掂個板凳兒,端上碗,來到一座下磚上土的三間土房前,找個空地兒,散亂地坐下,邊吃邊說著地里的農活兒,前街后店兒、十里八村聽來的新鮮事兒。一頓飯很快進了肚,碗見了底兒。沒走的,干棒兒二爺就給每人再倒碗開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圖別的,就圖這兒比家里敞亮、涼快。

到了晚上,小孩子們最快樂的事兒,就是打著手電,一棵一棵地繞著樹轉,尖著眼睛,逮一種叫“知了猴”的蟬蛹。逮著的,高興的大呼小叫;逮不著的,心里就悻悻的,氣別人比自己逮的多。走運時,一棵樹就能抓上五六只,一個晚上能逮幾十個。大人孩子高高興興地回到家,把“蟬蛹”泡到水里,拿鹽腌上。第二天洗干凈,擱鍋里拿油炸一炸,對于窮的常年沒錢賣肉解饞的人家兒,就是一頓美美的大餐。

雖然整個大院兒都是干棒兒二爺的,但他卻很少加入這只隊伍。他一個人過,每年都能攢上幾個錢,也就能每隔半月二十天,到三里地外的集上,割上二兩肉,回家炒一炒。肉香便伴隨著煙氣,彌漫到附近的幾戶人家。不一會兒,就傳來鄰居家孩子的哭聲和大人們的打罵聲。

每年六七月的時候,父親有時候自己去,有時候讓我去,給干棒兒二爺送些自己種的北瓜茄子豆角;到了陰歷九月,家里的棗樹打了棗兒,母親就裝上滿滿一盆,讓我端著給干棒兒二爺送去嘗鮮。也捎帶著讓我問問干棒兒二爺,有沒有需要拆洗縫補的衣服,順便拿回來。

慢慢長大點了,父親就隔長不短地跟我講小時候得病的“神奇”經歷,講干棒兒二爺如何拿了錢給我救命。我再見到干棒兒二爺的時候,心里就多了幾分的親近和感激。

但那個帶給我無盡樂趣的大院子,對我來說始終是個迷。一次我好奇地問父親,“后院兒那個干棒兒二爺,為啥他一個人住那么大個院子,咱家的院子為啥這么小?”

父親摸摸我的頭笑笑,嘆口氣說:這事兒說來話長。就因為這個大院子,你這個二爺才遭人惦記,才有人眼氣兒眼紅。

大院子是在干棒兒二爺的爺爺手里置辦下來的。

干棒兒二爺的爺爺是個油瓶兒。本是十里外殿上村王家的娃娃,因爹死了,自家的叔伯又容不下,娘心痛他小,就帶著他改嫁來到了周家。周老滿前邊的媳婦留下二個孩子,沒人照管,因圖他娘長的好看,才沒多嫌他是個油瓶兒。從此,就隨周家,改姓叫周西仁。

不幸總是追著不幸的人。生活也總是欺軟怕硬。來周家不上三年,他娘又因為難產,撒手而去。臨死時拉著他的手,怎么都不肯閉眼。周老滿又續了三房,從此,后爹對他不管不問,后娘嫌他命里帶煞,非打即罵,常年沒個好臉。兩個哥哥又天天作踐他,吃飯也是飽一頓饑一頓。好容易熬到十七歲,有媒人上門說親,后爹后娘不蓋房不出聘,自沒有哪家肯把閨女嫁過來。多虧本族人周八爺說了些公道話,周老滿和后娘架不住街坊四鄰們的議論,一商量,才花了十幾個銅子兒,在村子東北要了三分荒地,胡亂蓋了間草房,遠遠地打發了,圖個眼前干凈,生死由他去。

周西仁離了狼窩,倒生出一些骨氣。看著破爛的家,一狠心便往天津投了袁世凱的新軍。十多年后,二干棒兒的爺爺發了財回了家,還帶來個小手小腳的河南女人。周西仁重新翻蓋了三間房,又買下了50畝地,尋了個榨油賣油的營生,從此安頓下來。那時村里還沒多少戶人家兒,周西仁便把周邊的荒地一擴再擴,扎了籬笆,就有了后來大院兒的雛形。地保帶人找茬,周西仁又花了二兩半銀子,讓地保給出了地契,從此大宅子便名正言順有了正主兒。后來油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周西仁和一個伙計忙不過來,就又雇了四個伙計。不到五年,日子便紅火起來,成了周邊有名的富戶。奈何子嗣不旺,河南女人只給他生下一個兒子,便是二干棒兒的爹。

二干棒兒的爺爺當過兵,身上便不免帶著些兵氣和匪氣。有了錢,底氣就成了別人眼里的傲氣;嗓門大點兒,背地里就有人挖苦揭短兒。因此上,與鄰里的關系就處的磕磕拌拌。人們歷來是恨人有,笑人無;嫌你窮,怕你富!后爹的二個哥哥眼紅這個外來的帶犢兒翻了身,便勾結了地保,到老城的縣衙門里,舉告周西仁發家的錢來路不正。縣官不問青紅皂白,便一頓板子,打的三魂出竅,下了大牢。官司一拖三月,小腳的河南女人只能變賣了家里的油坊,又賣了三十畝地,換成錢交給周八爺和地保,搭救自己的丈夫。縣官看再無油水,便準了保狀,放了二干棒兒的爺爺回家。二干棒兒的爺爺回到家,看著剛剛發起來的家又敗了下去,連傷帶氣,不到半年,撒手而去。剩下這個河南女人,守著二干棒兒的爹這棵獨苗兒和二十畝田,剛剛能過個日子。后來,二干棒兒的爹就在這個院兒里成了親,生下了二干棒兒和他的哥哥,直到后來逃荒餓死在外鄉。

解放后鬧土改,各家的土地都歸了公。 駐村的工作組看了干棒兒二爺從房梁上拿下的房契地契, 認可了他是這個大院子的主人。

后來,干棒兒二爺就成了村大隊下的四小隊的一名社員。劃成份時,因為他家從前有過50畝地和一個油坊,干棒兒二爺就被劃了個中農。

干棒兒二爺曾有過兩次成家的機會。

二十六歲那年,干棒兒二爺紅鸞星動。 本村的劉媒婆拉著五里外的謝家媒婆,來到干棒兒二爺家里說親。提的是謝家媒婆十里外娘家鄰居的閨女。閨女比干棒兒二爺大三歲,腿腳兒有點毛病兒,但能下地干活。干棒兒二爺沒煙沒茶,就拉了兩個板凳兒,倒了兩碗白開水,坐在院里,不點頭兒,也不搖頭兒。倆媒婆只當干棒兒二爺臉皮嫩兒,后來才隱約覺得是干棒兒二爺心里不滿意。臨走時,干棒兒二爺沒客氣客氣,也沒說留下來吃頓飯。謝家媒婆跟著劉媒婆顛著小腳兒,出了大院兒的門,撇著嘴,相互看看,說:這個憨人,啥也不懂,活該他打光棍兒!

在過去,媒婆是個專門的職業。是個技術活兒,也是個藝術活兒。如果沒點嘴皮兒手腕兒和眼力見兒,吃不成這碗飯。那時沒有自由戀愛一說,村里人信的就是“三媒六證”,否則就是大逆不道,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話兒。因此上,鄉村里男男女女的婚姻大事兒,都得靠媒婆們的嘴兒和腿兒,婚姻市場也就由這些十里八鄉的媒婆們把控著。家里有姑娘小子的,長到了十七、八歲,父母們就慌著多方托人,央求媒婆給說合一門親事兒。如果到了年齡沒媒人上門,爹娘就能愁得白天看見星星。被托付的月老兒們,奔走在男女雙方的家里,不跑上個三趟五趟,十趟八趟,沾些油水,得些好處,能給做成一對兒的也是稀奇。即便有膽大些的青年男女,在集市上廟會上,自己相中個意中人,也得央告父母,托個靠得住能干些的媒婆,來回說合,才能成就好事兒。

媒婆們大多是些年紀四、五十歲靠上的女人,家里村里能說會道,好的歹的都來得。也有男媒婆,男女搭配,為得是你唱我和,雙簧兒唱得更便利。媒婆行里也有規矩,一不能跨界,各方都有自己的圈兒;二不能撬行。遇到好人家,誰占了先,就由誰做到底,除非主家兒不滿意;三得做實功課。除了主動上門央求說合的,媒婆們先從相熟的人那里打聽了男女方的家境、模樣兒、脾氣兒、為人,找個熟人給主家捎了信兒,再實地登門。懂行的人家兒便備置好煙酒糖茶,好生招待。到了飯點兒,再備著一桌子席面兒,請媒人上坐,吃飽喝足。走時再提些餅干點心,說著麻煩費心的場面話。如此個兩三回、三四回,媒婆才真的上心給主家兒物色。碰著不懂行老實木訥的,轉著圈兒提醒。還不開竅的,媒婆就在圈兒里、街面上散布些男家的壞話,其他的媒人也不再上門。所以,精明的父母明知道媒婆嘴里是個空信兒,寧愿借錢好吃好喝地招待,也不敢開罪這些婆子們。

干棒兒二爺年輕不懂,又沒爹娘能給他做主張羅,不免就著了道兒。

多虧三寶爺聽說后給他提了醒,干棒兒二爺才找了個晚上,提著兩包點心,來到劉媒婆家,斷斷續續地說些好話,也提了自己的想法兒。劉媒婆嘴上笑著應著,心里卻有了盤算。

二個月后,劉媒婆領著謝家媒婆和一個男媒婆登了門。這次男媒婆是主媒,提的是村正北十五里外趙家屯趙老海的二閨女,說人模樣周正、勤快,但女方要求得翻蓋新房,還有雜七雜八的各種聘禮。干棒兒二爺看看自己的三間土房,算算自己手頭兒的積蓄,沒敢應承,也沒敢一口回絕。中午買了酒菜糖果,又拉了三寶爺當陪客,吃喝招待了大半天。干棒二爺說了自己的難處,央求媒人給捎個話兒,看能不能將就將就,降低點條件。媒婆滿口答應,走時又每人一包糖果二包點心。就這樣,十天半月一趟,折騰了三五回,謝媒婆和男媒婆咬住了嘴兒,說女方家里不通融,不蓋房就不應承,又派了干棒兒二爺好多不是。看著自己的親事沒啥進展,兜里的錢又花費了不少,干棒兒二爺的心慢慢就涼了一半。

一天,干棒兒二爺到集上換鋤頭,恰碰著個趙家屯賣鋤頭的,倆人聊起來。干棒兒二爺有心打聽趙老海家的二閨女。老頭說,趙老海就仨兒一個閨女,閨女今年才十三。干棒兒二爺聞聽,登時氣得鼻孔冒煙。

回到家,干棒兒二爺就結巴著找劉媒婆討說法兒。劉媒婆賭咒發誓,一口推到謝媒婆和男媒婆身上,轉臉兒又甜眉笑眼地答應另外給他尋個更好的。干棒兒二爺一拳打在棉花上,又一口氣憋在心里。從此,再不提找媳婦成家的事。

一來二去,干棒兒二爺的年齡就越來越大,也再沒有媒人上門。

再有人提起話頭兒,干棒兒二爺臉上就僵著,淡淡的說:一個人也挺好,清凈!

父親用了三年半的時間,還上了干棒兒二爺借給的十三塊錢。每次還錢時,干棒兒二爺都邊推讓邊說:我手里能過得去,啥時候有了你再給,不要緊著自己!父親知道各家日子都不容易,還是把自家里的日子緊了又緊!父親會木匠活兒,閑時做些桌椅櫥柜,拉到集市上換錢,也給干棒兒二爺做些板凳兒、馬扎兒。還清錢的那一年,又做了一對太師椅,來感謝干棒兒二爺的情義。干棒兒二爺很不落意,堅持要作價買下,倆人推來讓去,最后父親只得收了木料的成本錢。

堅冰慢慢融化,農村變革的大幕也徐徐拉開。春潮帶雨,灑遍了大江南北,也吹綠了村里村外的楊柳。樹兒們迎著春風,舒展著綁縛了太久的身軀,爭先恐后地吐出嫩嫩的枝芽。

土地又重新回到了農民手中。仿佛一夜之間,土地就變成了聚寶盆。鄉親們還是用那把鋤頭,卻從土里挖出一個又一個的金疙瘩兒。那年麥收,三寶爺一家的十幾畝麥田,就在學校后面的麥場里,堆成了大樹一樣高的一座小山。

日子就這樣在希望和歡快中過去。我考上了六里外鎮上的初中,只有在過星期和假期時,才有空到干棒兒二爺院里兒坐一坐,玩一會兒。干棒兒關心又好奇地問學校里都有啥?老師們咋上課?學習苦不苦?成績怎么樣的一些事兒,聽我說成績能在年級里排上前幾名時,干棒兒二爺就滿眼地笑。看得出來,他比我還高興!我看他時,卻眼見他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一年比一年地見老。

初三那年,學習越來越緊。一次過星期回家,見干棒兒二爺院兒里很熱鬧。到家一問,才知道有人要給干棒兒二爺說合,物色個孩子,預備著將來給他養老。

過繼養老的條件,是等干棒兒二爺到了不能做活兒,顧不了自己時,由過繼的孩子來伺候干棒兒二爺,養老送終。百年后,給干棒兒二爺摔盆兒打幡兒,入土安葬。孩子則繼承二爺的所有財產,包括那個七八畝大,現在很能值些錢的大宅子。

消息傳出來,就有附近的鄰居,大街上孩子多的人家,托著中間人,爭著搶著要抓住這個機會。從沒啥來往的遠枝兒本家的子侄,也都爭著來認他這個叔伯。有的干脆直接找到干棒兒二爺,毛遂自薦。一向冷清的干棒兒二爺家里,從此你來我往,白天夜里沒斷過人。天天鬧哄哄的,像村里人趕大集。又像農村廟會上的戲臺,一隊隊人馬,威武雄壯,走馬燈般地你上我下;須生、老旦、丑角兒,花臉,逐個登臺亮相,咿咿呀呀。

也有人攛掇父親,說把你家四娃子也說說唄,二干棒兒平時就待見。父親平靜地笑笑,說:“嗨,四娃他沒那個命!”

干棒兒二爺陸陸續續相看了五六個,卻都沒表態。

忽然有一天,聽說干棒兒二爺中了風,嘴歪眼斜,口里流著涎水,說話嗚嗚哇哇,大小便也拉在屋里、炕上,弄得滿屋子污穢,臭氣嗆人。覺得有希望的那幾戶人家,輪番地上門兒,拆洗被褥,擦屎端尿,但沒人說拉著干棒兒二爺去城里看醫生。漸漸地,人來的越來越稀,過不到一個月,再沒人出現在干棒兒二爺的家里。

一個星期后,干棒兒二爺的中風卻突然好了。只不過,他的話比以前也更少了。不忙時,他還是坐在門前的馬扎兒上,兩肩往上一架,清一清嗓子,運上氣,練著他那幾乎從未失手的“獨門神技”,神情里卻帶著看破世事人情的淡漠和凄苦。

日子又平靜地過了起來。

上高中的下半年,我們家搬離了這個我住了十七年的老宅,搬到了村子西北角的一處新家。從此,干棒兒二爺的消息就聽到的少了。

后來,我上了大學,走出了農村。再后來畢業參加工作,又在省城安了家,回村的機會也更少了。

十多年后,我調到下邊市里的一個下屬公司任職。這個市離老家不到一百公里,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看著父母年齡越來越大,便漸漸養成每隔一兩個月,就回趟老家看他們的習慣。

父親明顯地一年比一年見老。依然很瘦,頭發白了一多半兒,背也駝了,走路有點飄,但精神很好。母親倒越發結實,從院里提一桶水到屋里,腳步一絲兒不亂。知道我愛吃餃子,計算著我快要回家,就提前割好了肉,買了韭菜,或者把家里存的南瓜,配上自家種的大蔥,切碎了調成餡兒,一家人就圍著一個小方桌兒,一邊兒包著餃子,一邊兒東南西北地聊著。母親便把她在村里聽的見的新鮮事兒,講給我聽。臨走時,再往車里裝上一捆子大蔥、各種瓜果,還有他們烙的大油餅。

一次回家,吃飯時,母親忽然提起干棒兒二爺五保補助的事兒。母親聽說,鎮上要各村統計申報本村的五保戶和孤寡老人,每戶每月能發上十五塊錢的補助。村里報名單時,把干棒兒二爺漏了。干棒兒二爺找到村里,村里說名單已經報上去,要補上也得等到明年。母親很有些打抱不平,“明明是他們的錯兒,為啥還得等到明年?”又說:“你在縣上不是有幾個管點事兒的同學呀,問問他們,看能不能想想法兒,今年就給添上。十來塊錢雖然不多,但他無依無靠的一個人,這些年歲數也大了,地也種不好,日子過的艱難。”

我問了問干棒兒二爺的情況,還有那個裝滿了兒時記憶的大院兒,回去時就專門拐到了縣里。管事兒的同學二話沒說,一個電話打到鎮上。隔了不多久,母親給我來電話,說你二爺五保補助的事,村里給辦了。

我在這個市里待了五年,又調回到省城的公司。

那年冬天,剛過了立冬節氣,就前前后后下了幾場大雪,天氣異常地寒冷。快到過年的時候,母親打來電話,問我今年還能不能回老家。我回她說今年任務比較緊,到時候看吧,能回就一定回!母親就在電話里問了問家里和孩子的情況,我也囑咐她了好些話兒,說今年天冷,身上穿厚點兒,別感冒了;下雪了,地上滑,出門手里要拿根棍兒;冬天屋里取暖生火,千萬得注意安全等等,母親“嗯嗯”地答應著,隨口接了句:“是得注意點!你那個干棒二爺前些天就是中煤氣死的,也不知道啥時候死的。虧了今年天冷溫度低,不然還不得臭了!” 我心里一驚,半晌愕然!

等到過年回家,母親才陸陸續續把干棒兒二爺的事,前前后后地講了。

一個月前,鎮上來村里統計五保和低保戶的情況,并要求實地走訪到戶。村里本已填好了各種表格,看看外面灰沉沉的天和地上還沒化的雪,不想再跑一趟。新來的包村小姑娘很認真,村主任只好陪著她,照著名單挨戶轉了轉。等轉到干棒兒二爺家時,掀開門上掛的厚厚的雙層棉簾,外邊兒沒上鎖,門在里面插著,喊又喊不應。隔著門縫兒,主任聞到一股嗆人的味,就多了個心眼兒。踩著西邊窗臺下的柴垛,隔著窗戶又大聲喊,還沒回音兒。主任怕了,忙打電話叫了幾個人,一起把一扇門從門框上搬下來,屋里還彌漫著很濃的煤氣味兒。主任膽子大,到炕前掀開被角一摸,干棒兒二爺已經渾身冰涼,不知死了多長時間。

村里報了案,后經過調查檢測,炕前爐子上的拔火筒橫管里,堵滿了煙塵和銹屑,最后確認是因煤氣中毒死亡。上邊來人調查的那天,干棒兒二爺的院子里,嘁嘁喳喳,擁擁擠擠,站滿了前來看稀罕的人。

干棒兒二爺的遠枝兒本家堅決不讓干棒兒二爺埋進周家祖墳。他爺爺原來埋的自家老墳地,如今也是別人家的承包地,那家人記恨當年干棒兒二爺中風裝病的舊茬兒,村里派人做了好多工作,始終不同意。沒辦法,最后只得村里出錢出人,為干棒兒二爺置辦后事。干棒二爺火化后,就埋在了村東規劃的一片準備當公墓用的荒地里。

村里收回了干棒兒二爺的大院兒。想著規劃規劃,把大院子分分當宅基賣了,補補干棒兒二爺死后的各項花費開銷,但村里人忌諱這院子里死過人,沒人肯買。從此大院子也就一直空著,小孩子們也再沒人敢進去玩兒。

干棒兒二爺時年78歲,屬猴。

年后初三的晚上,我掂了瓶老酒,拿了酒杯,一個人來到老家后面一個十字路口,向著東邊,倒上三杯酒,然后一一灑到土里,心里默默叨念:干棒兒二爺,你一生孤苦,無依無靠!嘗盡冷暖,受盡欺負!如果真有來世,但愿你早日托生!愿來生里有福有祿,不遭磨難,兒孫滿堂,盡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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