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四韻》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一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樣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母親的芬芳,
是鄉土的芬芳,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飲一八四二年葡萄酒》
何等芳醇而又鮮紅的葡萄的血液!
如此暖暖地,緩緩地注入了我的胸膛,
使我歡愉的心中孕滿了南歐的夏夜,
孕滿了地中海岸邊金黃色的陽光,
和普羅旺斯夜鶯的歌唱。
當纖纖的手指將你們初次從枝頭摘下,
圓潤而豐滿,飽孕著生命緋色的血漿,
白朗寧和伊麗莎白還不曾私奔過海峽,
但馬佐卡島上已棲息喬治桑和肖邦,
雪萊初躺在濟慈的墓旁。
那時你們正累累倒垂,在葡萄架頂,
被對岸非洲吹來的暖風拂得微微擺蕩;
到夜里,更默然仰望著南歐的繁星,
也許還有人相會在架底,就著星光,
吮飲甜于我懷中的甘釀。
也許,啊,也許有一顆熟透的葡萄,
因不勝蜜汁的重負而悄然墜下,
驚動吻中的人影,引他們相視一笑,
聽遠處是誰歌小夜曲,是誰伴吉打;
生命在暖密的夏夜開花。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隨那個夏季枯萎。
數萬里外,一百年前,他人的往事,
除了微醉的我,還有誰知道?還有誰?
能追憶哪一座墓里埋著采摘的手指?
她寧貼的愛撫早已消逝!
一切都逝了,只有我掌中的這只魔杯,
還盛著一世紀前異國的春晚和夏晨!
青紫色的僵尸早已腐朽,化成了草灰,
而遺下的血液仍如此鮮紅,尚有余溫
來染濕東方少年的嘴唇。
余光中,男,1928年出生,臺灣著名詩人、散文家、批評家、翻譯家。祖籍福建永春,生于江蘇南京 。
曾就讀于金陵大學外語系(后轉入廈門大學 ),1952年畢業于臺灣大學外文系。1953年,與覃子豪、鐘鼎文等共創“藍星”詩社。
1959年獲美國愛荷華大學(LOWA)藝術碩士。曾獲得包括《吳三連文學獎》、《中國時報獎》、《金鼎獎》、《國家文藝獎》等臺灣所有重要獎項,已出版詩文及譯著共40余種。
2012年4月,84歲的余光中受聘為北京大學“駐校詩人”。2015年7月,獲得第13屆花蹤世界華文文學大獎。[1]2017年12月14日,詩人余光中在高雄醫院過世,終年9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