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醫院三樓,309病房。窗外,雨絲在玻璃上織出一張細密的網,像是誰用灰蒙蒙的筆觸把世界涂成了模糊的夢境。屋內燈光昏黃,空氣中漂浮著消毒水和時間混合的味道——那種屬于死亡邊緣地帶的氣息。
風從窗縫中悄然滲入,掀動窗簾的一角,如同一個不愿離去的靈魂,在張望。
床頭的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像是一臺老式鐘表,記錄著某種無法逆轉的進程。
坐在床邊的男人緩緩摘下眼鏡。他的動作很慢,仿佛這么做是為了讓自己暫時逃離眼前這個沉睡的存在。
他穿著一件舊呢大衣,肩上沾著未干的雨水,整個人像是從另一個時代穿越而來。
他握住那只手——冰冷、瘦削、骨節分明,像是被歲月和沉默一同侵蝕過。
“你還記得嗎?”他低聲開口,聲音有些發澀,“那是我們大學畢業之后的第一樁案子。”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墻角的空調低低嗡鳴,還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那張臉沒有一絲動靜,只有睫毛偶爾因空氣流動而微微顫動,仿若殘燭的最后一息。
“那個法官的兒子……開車撞死了個女孩。醉駕,逃逸。我們倆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我為什么還要說這些?他已經聽不見了。
可心底有個念頭在逼著他繼續——那是種比悔恨更深的情緒,一種如影隨形、卻又難以命名的罪惡感。
他說得更輕了:“你說過,‘有些真相要等世界準備好才能說出來’。我一直以為是你太軟弱。可現在我才明白……你是太聰明了。”
你早就看穿了我的嫉妒。
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副已經起霧的眼鏡,手指緩慢摩挲著鏡框。
“你知道嗎?我后來當上了辯護律師,專門替那些有罪的人脫罪。不是為了錢,而是因為……我恨他們能活得很坦然。”
我恨他們不用背負秘密。
“而我連自己都騙不過。”
我的靈魂早已銹蝕。
窗外雷聲隱隱,像遠方滾來的審判車輪。
他忽然壓低聲音:“那天晚上,我不是偶然在現場。我是去偷證據的。我想毀掉它,讓你沒法作證。”
我只是想贏你一次。哪怕是以最卑劣的方式。
“但我發現……你已經先我一步。”
你早就預料我會有那樣的舉動。你把我看得透徹。
他望著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眼神復雜,如同面對一面鏡子,卻不敢正視。
“我那時不明白,為什么你要放棄升職的機會,拒絕媒體采訪,甚至從司法界退出。我以為你在逃避……現在才懂——你早看到我眼里的東西。”
你看到了我的嫉妒。
“嫉妒。”他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像在懺悔。
多么丑陋的情感。
“我嫉妒你的正直,嫉妒你的純粹,嫉妒你不需要靠謊言來活得高尚。所以我寧愿讓那個人逍遙法外,也要看你跪下來求我守密。”
頭頂的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仿佛也在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