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今天家喻戶曉耳熟能詳,于所處的時代其實并不受重視。
比如杜甫。
有些人,如今已鮮有人知道他姓名,但在當年卻是一顆閃耀的星星。
比如崔曙。
1. 少年崔曙
唐玄宗開元年間的崔曙,是輸在起跑線上的倒霉孩子。
家境貧寒,父母雙亡,背井離鄉,孤獨飄零,命途多舛。
那時寒門要改變階層,也不是無路可走。
盛唐上自皇帝,下至滿朝文武、封疆大吏,幾乎人人能詩會文,進士取官全憑一首好詩或一手好字。他深深明白,只有刻苦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于是崔曙同學西上少室山(今嵩山西側)拜師求學。
他是“學?!崩锏奶乩顥l件困難,有多難呢?
山中沒有油燈,月光也不是天天都圓亮,每逢夏日,崔曙就捕捉螢火蟲,把它們裝入紗罩,借著一點螢光閱讀。
“獨往路難盡,窮陰人易傷;傷此無衣客,如何蒙雪霜。”(《早發交崖山還太室作》),山路像人生路一樣難走,霜雪天也沒有御寒的衣物,饑寒交迫中,漫漫求學路。
可他是一千多年前的青年勵志典范崔曙同學啊。
殘酷的生活沒有把他打倒,也沒有磨滅他的心志。他始終相信“器為人用,勢本天作”(《飄賦》),只要發奮讀書,定會有出頭之日。
2. 一試成名
他隱居嵩山,他儲備能量,他等待春天。
他寫下“明時無廢人,廣廈無棄材;良工不我顧,有用寧自媒。丈夫何不遇,為泣黃金臺”(《懷哉行》),沒有李白的一手好牌,卻有李白一腔豪情,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
終于,開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大唐進士科考試。考題為《明堂火珠》。
本來試帖詩就特別難寫,就像現在的高考作文,中規中矩比較安全,卻很難出彩,才華恣肆了又容易走偏得零蛋。
考題“明堂火珠”,就是殿堂上裝飾用的璀璨珠子,也真心挺無聊的,很容易寫,寫好卻不容易。
可咱們崔曙同學十年磨一劍,該拿出來試試啦。
他在答題時,想起自己艱難困苦的經歷,想起日夜牽掛的嬌憨女兒,文思泉涌。
他寫下了一首極其漂亮的試帖詩,也就是現在的高考滿分作文。
《奉試明堂火珠》
正位開重屋,凌空出火珠。
夜來雙月滿,曙后一星孤。
天凈光難滅,云生望欲無。
遙知太平代,國寶在名都。
“夜來雙月滿,曙后一星孤”。
這一句,寫的氣場孤高,不落俗套,連國家最高領導人都很十分贊賞。天凈光難滅,云生望欲無。也是神來之筆,整篇詩文讓主考官和當場20多位傳看的官員一致推薦。
崔曙一舉成名,成為戊寅科狀元。
3. 一詩成讖
我們對狀元的想象大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場景。
你想連中個進士都這樣志得意滿,何況狀元。一定是出任CEO,迎娶白富美,從此走上人生巔峰了吧。
然而并沒有。
老天待他真心算不上眷顧。
崔曙雖及第,被授了官,出任河內(今河南沁陽縣)縣尉(主分判諸司事的官),他卻無意做官,還是繼續潛心致力于“文章事”。
或許是從前苦日子熬得身子骨不濟,或許是古時候醫療條件太差了。
第二年,狀元崔曙因病而終。
留下一個女兒,名叫星星。
啊,你還記得那句在大殿上揮筆寫就,讓皇帝都贊嘆的詩嗎?
那句,“曙后一星孤”。4. 悲情遺章
唐朝狀元崔曙,生命是短暫的,所遺留下來的詩篇和信息都非常少。
但是《全唐詩》卻收錄他的詩15首之多,而且在這15首詩中又分五律5首,五言排律6首,五絕一首,五言古風一首,七言律、絕各1首。唐代詩體的各種格式他幾乎都有涉獵,當得上風華絕代。
崔曙的詩在唐朝時就受到了很高的評價,后世文人也從中受到很多啟迪。
《河岳英靈集》序中說:“曙詩多嘆詞要妙,情意悲涼,送別登樓,俱堪下淚”。因他的人生經歷慘淡困苦,他的詩篇也多寫得悲壯凄涼,充滿著人生的情感,下面拿一首送別詩乃們感受一下。
《對雨送鄭陵》
“別愁復驚雨,別淚還如霰。
寄心海上云,千里常相見?!?/p>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才華橫溢,努力掙脫困境的人,竟被自己的詩歌預言了命運。
他是開元盛里世最悲情的狀元。
他短暫的生命,留下了美麗的詩篇,還有那個叫做星星的孤女。
5. 總是相似
歷史上不乏這樣的詩讖,文讖。
唐代劉希夷《代悲白頭翁》里寫下“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第二年就因為這兩句詩被舅舅謀殺了。
后主李煜剛寫下“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就被逼著喝了毒酒。
王國維說“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沒過多久就投湖自殺。
汪精衛曾寫過一首《挫骨揚灰辭》,后來他真的被挫骨揚灰了。
徐志摩寫過一篇散文《想飛》,簡直就是他死于飛機失事的準確描述。
不要隨便許愿,萬一實現了呢?
一個人在生前,用這么美麗的詩篇,“預言”了自己的命運,或許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無奈巧合吧。
人生無常,且行且珍惜。
畢竟活著,真的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