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線七】反叛

這是一位不同尋常的來客。

狐之助優雅地曲著四肢坐在琥珀對面的軟墊上,蓬松的尾巴像個刷子似的左右搖晃著。

“審神者大人你好,在下是時空局員工FZ1021,前來告知您一個消息。”

“請問是什么消息?”

狐之助瞟一眼旁邊淡定喝茶的三日月,不說話。

“請盡管說,不必顧及。”琥珀說。

“請原諒,因為此事關系重大。”狐之助低頭一鞠躬,“我要告訴您的是,此前與您有過一面之緣的審神者,在出陣時陣亡了。”

琥珀一驚,開始回憶她打過照面的審神者都有誰。三日月安撫似的輕輕按住她放在雙膝上的手。

狐之助接著說道:“他是花咲組首席精英,涉。”

這番連三日月都吃了一驚,他斂袖掩口,垂下了眼眉。

“怎么會是他?”琥珀難以置信,雖然涉之前的所作所為另她厭惡之至,但在她看來以荒井涉的實力是絕不可能發生這樣的慘劇的。

“時空局對此深表惋惜,他的名字將永駐豐碑。”狐之助說。

三日月嘆息:“有形之物終有消散的一天,只不過他恰好在那時那刻罷了。”

“他的死因查清了嗎?”最初的沖擊過后,琥珀還是覺得這件事過于蹊蹺。

“涉君在江戶城內被突然聚集的溯行軍包圍,他都是戰至力竭而死。”

琥珀瞥過臉去,沉默不語。為一項高尚的事業獻出性命,不管在哪個時代,都可以稱之為英雄。

三日月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涉君府上照料他的近侍一期一振,那柄粟田口吉光的杰作說除非他失去理智,否則都會恪盡本分守護主君到最后一刻,他應當是踐行了自己的誓言吧。三日月感到心中有些郁郁。

“此番前來在下還要向審神者大人發布一項時空局的特殊任務。”狐之助說。

琥珀看向面前這個栩栩如生的人工智能:“我只是一個普通審神者。”

“請您不必多慮,目前情況特殊,凡供職滿兩年的審神者都會接到調遣令。”

白瓷的花瓶里紫的花,綠的葉,分明都是鮮艷的生命色彩,卻幽靜得如玻璃匣子里陳列的古代仕女圖。

直到狐之助離開,琥珀都直挺著脊背端坐著,看似巋然不動,而握著她雙手的三日月卻感受到了些微顫抖。

“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有我們在。”三日月說。

琥珀苦笑著搖頭:“我不畏難,但我怕死。”

人類的生命就像花朵,短暫而嬌弱,一生只有一次綻放。她不自覺地捏緊了任務單的一角,直到那張紙被她蹂躪到褶皺才松開。“抱歉,三日月,我可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三日月了然地起身退了出去。

“另外,請幫我通知藥研和今劍,半小時后軍議室見。”


狐之助給的任務是清理涉的本丸,時限為24小時。之所以這么緊急,是因為根據調查發現涉的付喪神有不同程度的暗墮傾向,為了避免拖延時間造成意外,時空局希望能盡快將這批刀劍收繳凈化。

院墻內寂靜一片,步履與草葉間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都清晰可辨。

按照陣前部署,琥珀一行沒有遲疑,徑直向地圖上所標示的倉庫走去。和從狐之助那里所得的情報一致,涉的本丸里沒有顯形的付喪神,原先的仆人也在短短幾天之內迅速搬離,一絲生活過的痕跡也沒留下。此時此刻,他們貌似是這座恢宏宅院里的唯一活物了。

“應該就是這里了。”琥珀在一棟建筑前停下了腳步,取出狐之助給的萬能鑰匙。

插入鎖孔,旋轉。

咔嗒一聲,門鎖被打開了。

琥珀退后,藥研藤四郎上前,試探性地推開一條門縫。封閉許久的倉庫內泄出了絲絲陰冷的空氣,帶著些許久不流通的霉味,讓人不禁在晨間正盛的日光下打了個寒戰。

藥研凝神屏息傾聽了片刻,確認里面沒有異動后,才把厚重的木門全部推開。

倉庫內的情形完全展露在他們面前,偌大的空間里只有不過幾排刀架,為數不多的刀劍無言地陳列在架上,一旁還整齊地碼放著一些護理用具,看上去都不像是凡品。

“這就是。。。精英審神者的刀劍寶庫嗎?”眼前所見之景與藥研的預想相去甚遠,讓他忍不住懷疑。

琥珀想起了涉在幾次會議發表的演講以及他曾經刊載過的文章:“這位審神者,他的理論就是付喪神的工具化,通過不斷地訓練,測試和篩選,摒棄不夠優秀的刀,只保留最強大的付喪神。”

“工具。。。優勝劣汰嗎?”藥研把玩手入棒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只是他個人的一種理論,不可否認這也是他成為精英的原因之一。”琥珀說。

“被賦予了人類的模樣,卻被當作工具對待,原來是這樣的精英嗎?”藥研聲線驟冷。

“個人觀點不同罷了。”琥珀擦拭著架上沉睡在本體中被精心養護的刀劍們,也不再言語了,屋內只余下一片殘忍的靜默。

“主公,你要的東西我們找到了!”

今劍跑進屋里,撒嬌似的直撲到審神者懷里。

隨后而來的三日月把手中的筆記本交給她:“這些應該就是主殿要找的刀劍名單了。”

“謝謝。”琥珀雙手接過,解開封扣翻看起來。雖然記載了統共只有27振,連她本丸刀劍數量的一半都不到,但這本筆記本上依然密密麻麻填滿了它主人的字跡,里頭詳盡地描述了每把刀劍的特點和各項數據,包括在不同戰況下的實用性測評以及歷次戰役演習表現等等,認真程度遠超她高中時所做的學科筆記。

“咦?這里的刀這么少嗎?沒有我哎。”小天狗一一看過刀架上的刀,“沒有今劍,沒有藥研,也沒有三日月殿,真是奇怪。”

“需要幫主殿核對嗎?”三日月說。

雖然涉的筆記字跡清晰,但室內光線并不明朗,沒戴眼鏡的琥珀看得有些吃力。“不用了,我會很快核對完。”

靈力的光環一圈一圈漾起,將被聚集的刀劍層層包裹。琥珀闔著眼,雙手不斷變幻結印。

根據之前的情報,涉平時會讓付喪神沉睡在本體之中,作戰或訓練時才會令其顯形,因此遭到抵抗的可能性并不大。時空局也是考慮到琥珀本丸的戰力相對于同期審神者而言并算不強,才給了她這個相對安全的任務。至于其他審神者,則要負責去清理江戶城內因為未知原因而突然暴亂的溯行軍。

檢測的結果和琥珀預測的一樣,并沒有什么不妥的跡象。顯形時間越短,付喪神的性情也會越趨近于最原始的兵器,純粹地專注于砍殺,沒有多余的情感,暗墮的幾率自然很低。很符合涉的觀念。

取出特制的收容袋,把這二十余振或長或短或精致或粗獷的刀劍一一收進袋中,再將袋口封好,附上封印。“完成了。”琥珀向著門外一揮手,“我們走。”

“任務成功!現在回去還能趕上午飯,今天是光忠先生特制的牛肉飯哦!”今劍自顧自地跑在前頭,木屐在地板上噠噠噠地敲出一串愉悅的音符。

其余三人跟在后面,拐過一個轉角,突然見到今劍停在了鍛刀房的門口,神情嚴肅。

琥珀用眼神詢問他。

今劍拔出本體:“里面有人。”然后破門而入。

藥研緊隨他進去,三日月與琥珀守在門外。

“五虎退?”

聞聲守在門外的琥珀和三日月也進到屋內,只見一個瘦瘦小小的白發付喪神,他眼角依稀帶著水光,金黃的眼瞳里滿是恐懼,握刀的小手也是戰栗不止。

“五虎退?你也是這個本丸的刀嗎?”琥珀想起涉的筆記上對五虎退的評價,毫不留情地把他劃入下等戰力之列,她不禁懷疑為什么會在涉君本丸的鍛刀房出現這位付喪神。

“我,我。。。”五虎退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抽噎著說不出話來。

藥研上前輕拍他的背,柔聲道:“沒事的。”

仿佛脫離了母虎的小虎崽一般,少年付喪神惶惑不安地看了藥研一眼,在確認后者和自己身著同樣的制服后才略略信任了些:“我也不知道。。。一期哥還沒有回來。。。一個人都沒有。。。我好孤單。。。好可怕。。。你們是誰。。。”說著強忍多時的眼淚又淌了下來。

琥珀覺得胸口一滯,喉口似乎被什么東西梗住了。她大概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一期一振,正是涉君最后一次出陣時的隊長。轉頭去看藥研,不出所料地看見他別過了臉,只是緊緊攬住了五虎退的肩頭。

“一期哥說要我藏好等他回來。。。可是都這么久了。。。本丸里沒有別的付喪神。。。后來就連其他人類都走了。。。”

粟田口家兄弟之間的羈絆有多深琥珀非常清楚,可是在涉的本丸只怕這一點點小小的兄弟情深都成了奢望吧。只是無論內心如何嘆惋,既然發現了那她就必須完成時空局交托的任務。

“退,過來。”琥珀張開雙臂,把依然在顫抖著的羸弱身軀摟進懷里,輕撫他的細軟發絲。

藥研躊躇片刻還是開了口:“大將,不知道有沒有可能。。。”隨之他的話語被驚詫打斷。

“主公小心!”今劍飛撲過來,把五虎退格開。

三日月把琥珀拉進懷里護住,堪堪避過直刺她胸口的刀尖。

五虎退顯然沒有受過任何訓練,不過閃躲了幾下便被推翻在地。

“傷害主公的人,不可原諒!”今劍舉刀便刺,卻不想砍在了一塊堅硬的物體上。

藥研抬臂擋下了那一刀,隨即揮刀反擊,將今劍逼退了幾步。

“藥研!你怎么可以!”小天狗很是憤怒,卻也明白自己恐怕難以突破這道防線。

“主殿可有受傷?”三日月有些焦急地關切道。

琥珀搖頭,剛剛驟然發生的刺殺讓她冒了一身冷汗,雖則自己毫發無損卻依然心驚不已。不過當下比起這個,更要命的事發生了,她望向對峙著的今劍和藥研。

藥研很清楚剛才那一瞬間發生了什么,只差一點點作為護身刀的他又會眼睜睜地看到主人在自己面前受傷甚至死去。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這么做,但是身體的反應快過了理智。

“大將,五虎退。。。他是無辜的。”藥研努力地辯解。

琥珀下意識地捂著胸口險些被貫穿的位置:“無辜?”

五虎退蜷縮在墻根,雙眼的金色漸漸被染成血紅一片,卻未顯出絲毫陰狠或猙獰,囁嚅的嘴唇依稀在說著什么。

“他暗墮了。”最擔憂的情況還是出現了,琥珀雙手結印,金色的鎖鏈盤繞周身,蓄勢待發,“藥研,讓開。”

藥研攥緊了刀柄,咬著牙一步不退:“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他。。。什么都沒做錯!他沒有出過陣,沒有傷過人,造成這一切的,明明是這個本丸原來的主人啊!”

“可他的主人已經死了。”琥珀說,“暗墮的付喪神有多危險?而且這不是在野外,這是在陸奧國境內,那么多居民生活的地方,留下他,會是多大的隱患你知道嗎?”

“我們可以帶他回去,嚴加看管,直到他凈化干凈。。。”

“這不可能。”付喪神的凈化如果真是這么容易的事,也就沒必要視暗墮如洪水猛獸了。

藥研有些吃驚地看著審神者,淡紫的眸子中滿是失望。

其實并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如果放任不管,等到這座本丸殘余的靈力徹底散盡,五虎退也會自然消失,這樣一來她就不必扮演劊子手的角色,讓她的付喪神難過。但留下一個暗墮的付喪神,即便再弱小,也終歸是個威脅,這樣的威脅,她不能容許存在。

一只手在背后輕推了她一把,是三日月。琥珀明白他的意思,他會是她的后盾。

“暗墮對付喪神而言,和瘟疫沒什么兩樣。”

藥研噙著一絲意味不明地冷笑:“因為得了瘟疫所以就必須除掉,你們人類對待同類和異類,真是一視同仁哪。”

見狀,三日月緩緩抽出了刀,姿態優雅卻帶著十足的威壓,布滿美麗刃紋的刀身閃動著凜凜寒芒。

“藥研藤四郎,我已經說的夠多了,你要違抗主命嗎?”琥珀厲聲道。

他聽到,身后的五虎退啜泣著說“一期哥救救我”,他看到,面前的今劍和三日月只要琥珀一聲令下就會動手。明明鍛刀池內的爐火早已熄滅,只剩下冰冷的余灰,他卻覺得自己如同被那日本能寺的大火包圍著。周身似火灼燒,內心卻如墜冰窖。

如果換作一期在這里,他會怎么做?藥研想起了自己的長兄。他多半會服從吧?吉光家的杰作,或許能做出最果決的決斷。但我沒有辦法做到和一期哥一樣。

“不敢。”藥研妥協了,他收起了刀,昂著頭望著審神者,“恕我看不出你和這里的原主有什么區別。”說罷,便奪門而去。

今劍想去追他,卻被三日月攔了下來。

琥珀在原地怔了一刻。

五虎退似乎早已預見了這一切和他即將到來的命運,他掙扎著扶墻站起身,解下本體哐當一聲扔到地上:“對,對不起,審神者大人,我其實,很喜歡您抱我。”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琥珀狠下心來,操縱鎖鏈將他一圈一圈纏繞。

“這樣一來,我可以見到一期哥了吧?”他拉起袖子抹去了淚痕,“如果可以的話,請輕一點好嗎?”

“好。”

“這世上從來沒有兩全其美之事。”三日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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