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時間是秋天的黃昏,地點在走馬路十號公寓,阿一獨自一人站在窗前。
黑玻璃,白玻璃,阿一通過它們觀察世界。
夕陽還未西下。秋天紅色的膝蓋跪在地上,映照出走馬路上高大的人群。人群熙熙攘攘趕著回家。阿一也想回家。
但是,阿一現在就在家里啊!
阿一的家像一座城堡,阿一是整座城堡唯一的王。對……唯一的王。因為阿一的家里沒有別人了。
阿一沒見過媽媽,阿一的爸爸一個月前出車禍死掉了,年輕漂亮的繼母卷了爸爸的遺產就跑。阿一也不在乎,阿一都讓給她。
阿一可以什么都不要,阿一只想要一個家。
家?穆哥哥說過的,要給阿一一個家。
在爸爸的葬禮上,阿一對穆哥哥說:“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擁有一個家,如果你愿意,一個月后來我家找我,我等你……一個月。”
阿一望遠欲穿地盯著窗外,黑玻璃,白玻璃,還是亮亮的。
穆哥哥今天會來嗎?會吧……阿一這么愛他。
阿一找人給他爸媽安排工作,阿一給他買酷酷的衣服,阿一喂他吃馬卡龍和提拉米蘇……阿一咬過他的耳朵,在他身上種下無數草莓。
那穆哥哥呢?穆哥哥每天都要給阿一來一個公主抱,然后說:“小仙男,還不從了本王。”
“嘿嘿嘿!”阿一嘴角微揚,居然笑出了聲。
阿一已經有一個多月沒享受穆哥哥的公主抱了,也沒人給阿一做飯。阿一把自己鎖在城堡里,每天只見外賣小哥。
不巧,外賣小哥還一直是一個臭臉的家伙,不知后來因為什么原因,又換成了一個愛笑的哥哥,大概是因為臭臉哥哥不喜歡阿一吧。
一小時前叫的外賣還沒有送來,愛笑哥哥是不喜歡阿一呀?但是,愛笑哥哥每次見到阿一都會笑,笑起來好像穆哥哥。
阿一覺得自己好幼稚,動不動就喜歡想別人喜不喜歡自己。
穆哥哥到現在還沒有來,但是他一定是喜歡阿一的吧?
是嗎?也許吧……
穆哥哥抱阿一,和阿一親親,都是在沒有人的時候。穆哥哥和阿一去逛街,阿一想牽穆哥哥的手,穆哥哥都不給。
他在害怕,害怕被人罵“死gay”。
穆哥哥……
阿一打了個哈欠,阿一好困,好餓,好累。
太陽公公躲到山后去了,只露出了它的禿頂。穆哥哥,你會不會來呀?
走馬路上的人群已經散了,阿一和穆哥哥種下的小花,死在人們回家的路上。路旁的植物沒有眼睛,它們看不到世界,它們只知道自己身上,掛著冬天的身份牌。
阿一的眼睛,黑玻璃,白玻璃,漸漸失去了光澤。
起風了,天也越來越暗,秋天一定在努力地忘記著,嘴角吹滅很少的夕陽的余暉。
但是,阿一忘不掉穆哥哥。阿一現在什么都沒有了,阿一現在只有穆哥哥,如果穆哥哥不要阿一,阿一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穆哥哥,一個月,我們只剩下最后一點時間了。長痛不如短痛。要么我走,要么你來。
但是……
天色,到底是舒齊地暗了。
穆哥哥,你一定不會來了,對吧?你不愛阿一,你根本不愛阿一。
阿一的心抽搐著,卻沒有流淚。
阿一突然好困。他僵直地轉過身,倒在白色大床上。
不過,阿一是睡不著的。他在想穆哥哥,他每晚都失眠,只有吃兩片安定才睡得著。
阿一以前也失眠,都是穆哥哥哄他睡覺的。那時他們還沒畢業,他和穆哥哥住兩人間。穆哥哥每晚都會變換各種小花樣哄阿一睡覺。比如唱歌,彈吉他,吹口琴,講故事,讀詩……。
阿一最喜歡的詩是里爾克的《致寢前人語》:
“我愿陪坐在身邊,
唱歌催人入眠。
我愿哼唱著搖你入睡,
睡去醒來都在你跟前。
我愿做屋內唯一了解寒夜的人。
我愿夢里夢外諦聽你,
諦聽世界,
諦聽森林。”
那天他們剛打完球,身上臭臭的,阿一一回到寢室就趴在床上不肯動,最后還是穆哥哥抱著阿一進浴室洗的澡。洗澡后,阿一就枕著穆哥哥的八塊腹肌,聽他念這首詩。
我愿夢里夢外諦聽你,諦聽世界諦聽森林……
那晚阿一做了一個夢,他夢見穆哥哥帶著他,把萬水千山走遍。
可是,穆哥哥到底是沒有來呀!
阿一的眼睛,黑玻璃,白玻璃,空洞得什么也看不見。
穆哥哥,阿一不喜歡你了,阿一要走了,去找阿一的家。
穆哥哥,雖然你總說阿一是小孩兒,但阿一真的已經長大了,阿一個頭比你還高一厘米呢!阿一知道的,穆哥哥不喜歡阿一,穆哥哥再也不會理阿一了,穆哥哥是騙子。
穆哥哥……阿一好想你呀!
阿一的雙手緊緊抓著被單,他真的好累好累呀。他什么都沒有。連他的脆弱,都在被黑暗漸漸吞噬。
阿一的眼睛,黑玻璃,白玻璃,亮亮的。
阿一倒了一杯水,從床頭柜里拿出一瓶安定,一口悶了下去。
干凈、利落、決絕。
阿一倒在床上,慢慢閉上眼睛。
回望這小半輩子,阿一發現,他好像從來都不屬于這個世界。
他喜歡森林,喜歡自然,想和一生所愛之人到處流浪。看風景,也看人。
他的靈魂就像一個牧羊人,他熟悉風和太陽,和季節手拉手舉步前行,他希望這世上所有的善意來到他身邊坐定。
所以,他才會那么期待穆哥哥來吧……
穆哥哥,你不喜歡阿一,但是阿一喜歡你呀!
穆哥哥,阿一終于……終于可以永遠在夢里諦聽你了……
……
黎明前的黑暗終于熬過了,太陽到底還是升了起來。
阿一再也沒有醒來,也沒有聽說穆哥哥來找阿一。
但是,阿一還是和穆哥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