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后,天已經(jīng)徹底亮了,遠(yuǎn)處連綿起伏的山巒暴露在視野中,院子里偶爾有一兩只雞低著頭在地上啄食。
李老漢穿了一雙膠鞋出來,站在屋檐下,拍了拍沾在肩上的灰塵,準(zhǔn)備出發(fā)——他要趕早去鎮(zhèn)上的小學(xué),給六年級的孫子李光沫送零花錢。
原來這事兒,應(yīng)該是他的兒子李大狗去做的,但李大狗建新房后欠了一屁股債,為了還債,小兩口正月十五一過就去了外地,臨走之前,把年僅十二歲的李光沫交給了李老漢。
于是乎,李老漢在六十余歲這個本該安度晚年的時候,又肩負(fù)起了撫育孫子的責(zé)任,干著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活兒,活像個大齡保姆。
照顧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還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兒,那畢竟是一個有思想會動的活生生的人,凡事須得考慮周全,才好下手。
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還尚好,餓不著凍不著就可以了,但一談到學(xué)習(xí),李老漢就無能為力了。
李老漢打祖上起就是農(nóng)民,從未出現(xiàn)過一個讀書人,越窮越上不起學(xué),越上不起學(xué)越窮,這像是惡性循環(huán)。
總之要李老漢這樣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去輔導(dǎo)一個上六年級的小孩,簡直是強(qiáng)人所難,就好比叫一個剛會爬的小孩奔跑,難如登天。
李老漢鎖了門,提著一個布袋子,往鎮(zhèn)上趕去;袋子里裝著地蘿卜(豆薯),是他自己種的,種子是托人從城里帶回來的,鎮(zhèn)上也有賣,但是長出來的果不大。
他要把這一袋象征著生活與希望的地蘿卜,送給他的孫子——李光沫。
李老漢踩著青石板鋪成的臺階來到院子里,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雞鳴,高昂而連續(xù),使人聽了心生懼意。
院子左邊有一大一小兩個偏房,小的偏房靠近院門,原先堆放著一些從山上拾來的柴禾,燒了大半,剩下的都被螞蟻啃食后做了螞蟻窩。
眼看自己辛辛苦苦從山上一背簍一背簍背回來的柴禾被糟蹋成了一堆灰,偏房也被螞蟻雀占鳩巢,李老漢憤一怒之下,拎著鋤頭把螞蟻窩掘起來,扔到了離村莊不遠(yuǎn)處的河里,讓那群令人厭惡的蟲子做了流浪蟻。
看到那些螞蟻被溪水沖走的一剎那,李老漢仿佛除去了一塊如鯁在喉的心病,回家痛痛快快喝了個爛醉,以此來犒勞自己。
因為喝酒,他差點同他那逝去多年的爹一樣,死在那張搖搖晃晃的木架子床上。
兒子和兒媳婦急匆匆地帶著他去醫(yī)院,查出來是萎縮性胃炎,整整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待了一周才轉(zhuǎn)到普通病房。
從那以后,他再沒有沾過一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