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創首發,首發平臺:簡書,作者:龍泉劍客,文責自負】
春日的入暮時分,父親推門走進我的房間,極為鄭重地把一本紅色封皮的筆記本擱在我的面前,說這是爺爺生前珍藏的本子,里面記錄的是他的生平,偷偷寫的自傳。
這是一本軍工獎勵的筆記本,封皮中央依稀可見一面壓紋的五星紅旗,筆記本長約15厘米,寬約8厘米,厚約3厘米,邊緣的紙張翹起,已經泛黃。
我記憶中的爺爺就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給我最多的印象無非就是他佝僂著身體,揮舞著鋤頭在田間地頭勞作,揮汗如雨。
爺爺生前衣著雖然樸素,但是打理得干干凈凈的,待人熱情和藹,2012年的大年初一去世了,享年93歲,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我們家里誰也不知道爺爺是什么時候開始寫的自傳,這個筆記本里記錄著爺爺怎樣的人生呢?
于是,我挑燈夜讀,中途幾度哽咽,淚水漸漸模糊了我的雙眼。
一個被抓了壯丁的成都鄉下的窮小子,稀里糊涂地成了出國遠征軍的一個士兵,拿起槍和日本侵略者干了起來,后來陷入內戰的迷茫,被俘后經過改造,成了人民解放軍的光榮一員,最后在解放戰爭中成為了一個無名英雄。
無川不成軍。
四川不滅,華夏不亡。
這哪里是爺爺的小傳,它分明記錄的是億萬人民的抗爭史,一幅波瀾壯闊的近代史的畫面在我面前徐徐展開。
第一章:兒時記憶
我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四川人,1919年出生在窮鄉僻壤的簡陽平武鄉下,一個家道中落的家庭。
家里老早沒了地,耕種的土地都是租的地主老爺的,一家人靠勞動賣苦力討生活。因此,本人出身的成分是貧農,根正苗紅。
那時年景不好,窮苦人家更是沒好日子過。
簡陽平武這塊地方好像是一個專吃窮人血汗的所在,窮人的雙腳剛泡在農田的泥漿里,腳上立馬爬滿吸血的螞蝗,毫無夸張地說,百家之中,三十家都是地主老財。
我模糊地記得,在我八歲后,十三歲前這段日子,我這個弱勞動力也得給家里出點力,于是專職放牛、放羊。
我的家鄉沒有高山大澤,也沒有廣袤無垠的大草原,只有海拔不高的丘陵和山地。
我家里養了十來只小山羊,加一頭老黃牛。
我家的老黃牛老實巴交的,最是任勞任怨。
一大早,我從羊圈里趕出羊群,老黃牛就乖乖地跪下前腿,銅鈴似的牛眼珠子泛著溫和的光芒,任我輕輕松松地爬上牛背,一點也不費力氣。
我喜歡騎在牛背上,雙手抓牢堅硬光滑的牛角,儼然成了威風凜凜的將軍,嘴里大聲吆喝著,驅趕瘦不拉幾的羊群到山坡上吃草去。
我趕著牛羊,走在蜿蜒的土路上,穿過金燦燦的油菜花,走過綠油油的麥田,往山坡上去。
土路上長滿野草,夾雜著芬芳的野花,甚是漂亮。
牛羊不時地低頭吃草,走起路來慢慢悠悠的,頗為有趣。
我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扯著嗓子唱幾首鄉下的小曲,搖頭晃腦,嘴里哼哼唧唧的,間或傻笑幾聲。
中午,我躺在滿是青草的半坡上,一面啃家里烙的鍋餅,一面饒有興趣地望著天空中飄過的朵朵白云。
入暮時分,天地挑染成金色。
我騎著老黃牛,趕著羊群,優哉游哉地回家去。
我很享受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興許這就叫窮開心吧。
家里五兄弟,全是睜眼瞎,沒一個識字的,都是大老粗。那時父親大人雖然不懂得“知識改變命運”這樣的大道理,但是也覺得家里需要有人識字。
于是,在我十三歲那年,把我送去私塾,結束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日子。
我先在私塾堂讀了一年書,識字不多。
那時候,家里的日子還不是太艱難,勉強過得去。父親就把我送去小學校繼續念書,讀了一年后,第二年就到高小念一年,算是畢業。
家里人丁多,地方又在鬧災害,家里缺衣少糧,這種狀況有增無減,生活越來越捉襟見肘。我的求學生涯無法再繼續,只得離開學堂,走上了獨立謀生的道路。
我18歲離開了學堂,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不諳世事,又能干什么呢?
我那時候個子矮小,頂多1.7米出頭,瘦猴子似的,手臂細得風都吹得斷,力氣大不了哪去。
我先是在家里干些零活,隨后又去地主家干活,東混西混又過了一年。
后來,我和二哥學木匠手藝,做了一年多,力氣太弱,隔三岔五地休息,連本帶利吃個精光,掙的錢還不夠維持自己的生計,也是干不下去了。
我想靠幾個哥哥吧,家里又面臨分家,都是各討各的生活,真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我還得靠自己,掙得多就吃飽點,沒錢掙,餓肚子。
我脫離學校出來,干這不行,干那也不行,沒有辦法想,于是走了回頭路,又去了地主家干活。我還是保命要緊,總不成白白餓死,讓別人看了笑話去。
時間過得飛快,宛如奔騰不息的河水,在地主家干活,東奔西跑,一晃就是兩年光景。
說來悲哀,錢一文也沒有,全被地主算計去了。
我過年回家的時候,包里空空如也。窮光蛋怎么過年嘛,實在混不下去了,窩四哥家里,混吃混喝,也沒臉聲張。
就這樣,飽一頓餓一頓,混混僵僵熬到了二十出頭。
第二章:抓壯丁
全國戰事吃緊。
我們地處內陸,雖然這些年日本侵略者在我國四處燒殺搶掠,壞事干盡,但是還沒有禍害到這里來。
禍害我們最厲害的,還是那些地主老財。
地主剝削農民,常用的還是土地收租子,我記事以來就是如此。
我們家的八畝地,地主先是收取佃錢,后來又抽租,來回被地主的狗腿子搶奪土地。
之前的地主的土地收回給他的狗腿子后,我們家沒了地,又去佃地主六畝地,這個地主叫做段子貴。
段子貴吸大煙,家里能當的東西都當了,地也賣了不少給弟弟,僅剩土地六畝。
那年天氣干旱,生活極為緊張,周圍的一些潑皮毫無來由地來奪我家佃的六畝地。這些個潑皮仗著人多勢眾,欺負我們幾兄弟老實,最后把地奪了去。
我們到處央人,凡是有點勢力的,都瞧不起終日一身臭汗味兒的窮人,見了我們就用手捂著鼻子,臉上的表情有說不出的厭惡,我們說不了幾句,就揮手趕我們走。
最后,我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實在是無處伸冤,只得認命。
我家失了地,沒處種糧食,變成了窮光蛋,家里人丁又多,只得分了家,如鳥獸散,各自去想法求生存。
我沒了家,更是成了無根的浮萍。
唯一幸運的是,我已經不再是孩童,多少有點力氣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這些年,學了點手藝,還不至于餓死。
即便是這樣,厄運還是紛至沓來。
地主老財除了用地租來剝削窮人,還有一個更惡毒的法子,就是勾結狗保長抽丁。
我家二哥、三哥都去過丁,我也沒有跑掉,那年我剛滿二十二歲。
那年春天的一個傍晚,天陰沉沉的,宛如找地主借錢時看到的那張跨著的臉,刮的風冷颼颼的。
我從地主家干完活,拖著疲憊的身體,剛回到新蓋的茅屋里,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聽到門外有人高聲吆喝。
“盧老幺,快點開門!”
“誰呀……”
我話音未落,虛掩的木板門就被人撞開了,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我急轉身去看,兩個大漢站在身后,一臉橫肉,沒有一絲笑容。
“兩位大哥,有事?”
“少廢話,跟我們去一趟鄉公所。”
隨后,兩人不由分說,強拉硬拽把我架去了鄉公所。去了鄉公所后我才知道,我被抓了壯丁。
我的母親得知我被抓了壯丁,十分著急。于是,她連夜去四處籌錢,東拼西湊籌集了100元大票給保長送去。保長收了錢,第二天就把我放了。
我走出鄉公所大門時,看到眼巴巴守在大門口的母親,衣衫襤褸,花白的頭發襯得徹夜未眠的她愈加的憔悴了。我們母子倆抱頭痛哭。
之后不久,保長帶人來抓二哥當壯丁。二哥提前得到消息,跑掉了。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我就二十三歲了。
一個秋天的傍晚,太陽西斜,落向遠處的山頭,天空被染成暗紅色。
我還在地主家的地里干農活,犁了地,彎腰種麥子,忙得滿頭大汗。
忽然,兩個大漢出現在我面前,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一個刀疤臉的漢子從腰間拔出一把我叫不出名字的手槍指著我的腦袋,一聲吼:“不準動,動就打死你!”另外一個肥頭大耳的漢子抓住我胸前被汗水濕透的衣領:“給我老實點!”
我望著黑洞洞的槍口,被嚇蒙了,結結巴巴地問:“你們是誰?來,來干嘛的?”
刀疤臉漢子一聲冷笑:“當然拉你去當壯丁了,還會干嘛!”
我急了,說:“你們怎么能這樣,不行!有錢人家的兒子就該活嗎?窮人家的兒子就該死嗎?這個黑暗的社會真叫窮人無法活下去了!”
我一說完,張嘴去咬抓我衣領的那只肉乎乎的手,嘴還沒湊攏,腦袋先挨了一槍托。我的腦袋被手槍砸破了一個口子,鮮血順著汗津津的臉頰流下來,吧嗒吧嗒地落在我犁完的地上。我見不得血,腦袋一下子就炸了,身體搖晃起來。
“媽的,該死的東西,還敢咬我!”
這時,胖子抬腳踹在我的肚子上。
我像斷了線的風箏,身體忽地飛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幾米遠的地里,手上抓著的麥子撒得到處都是。
一人抵不住四只手,我被他們用麻繩捆了,推推攘攘到了鄉公所。
我像一頭待宰的牲口,被他們扔進一間又黑又臭的木柵欄里。
我想起體弱的母親,想起幾個哥哥,思念親人的心情難以排解,蹲在骯臟的泥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偶然間,母親得知我被抓了壯丁的消息,一面大哭,一面風風火火趕來鄉公所看我。
鄉公所的惡人們攔我母親攔不住,就任她到了關押我的木柵欄前。
母親看到我的第一眼,淚水便嘩啦啦地流了下來。我也是止不住傷心,嗚嗚地大聲哭泣。
我哭累了后,對母親說:“母親啊,您老人家回去吧,好好維持生活,不要哭了,我們家的仇,以后兒子有機會一定報!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母親您了,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見到您老人家了。將來應該有機會的,做兒子的再盡孝吧。”
隨后,母親哭哭啼啼地離開了鄉公所。
我望著母親一步一步離開,眼淚也流干了。
這一次,母親沒有籌到錢救我出去。
這樣,我就離開了家鄉,離開了慈母。
第三章:營房求生
一夜無眠。
翌日早晨,鄉公所的這些兇神惡鬼們依然用粗麻繩把我拴起來,兩個肩膀捆得過緊,宛如一個密不透風的粽子,全身上下都紅腫起來了。
我身上鉆心地痛,實在支持不住了,呻吟了一聲,立馬招來鄉公所的人拳腳相加。
他們邊打我,邊大聲訓斥:“今天你若是還敢搗蛋,就把你捆去縣政府,檢驗身體去。不想被收拾,就給我老老實實地聽話!”
我點點頭,眼睛泛著苦澀的淚花。
我真是太不爭氣了,本想做條頂天立地的好漢,強忍著不流淚,還是沒忍住。我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太過的丟人現眼。
那時的簡陽平武鄉是個窮地方,鄉公所也沒有屁股突突冒煙的汽車。我們這些被抓去的壯丁,總共四、五十人,被一根粗麻繩一個一個串聯捆綁,拴在一起。烈日當空,大家伙又餓著肚皮,于是耷拉著腦袋,宛如拴在一起即將被油炸的螞蚱,走起路來拖泥帶水,慢吞吞、死氣沉沉的。
押送我們的官兵無不是刺刀出鞘,子彈上膛,前后左右圍著我們,生怕我們逃跑,一副虎視眈眈的兇相。
聞風而來的壯丁家屬依依不舍,哭天喊地,遠遠地跟在隊伍后面,宛如送喪一般,哭得死去活來。孟姜女哭倒長城也不過如此吧。
我們這些壯丁也是一步三回頭,在隊伍里悄悄地抹眼淚。
押送我們的官兵聽得煩躁,有幾個提著步槍沖進人群,一面嘴里罵罵咧咧,一面揮槍托驅趕壯丁家屬。
壯丁家屬很快被驅散,漸漸離我們遠了,最后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一起的壯丁,無不衣衫破爛,面容愁苦。
我一打聽才知道,這些被抓的壯丁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都是保長用毒辣的手段抓來的。沒一個壯丁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這其中一定有鬼。“有勢有錢,全家團圓;無錢無米,壯丁該你,”真是應了這句實在話。
老百姓都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但凡有口飯吃,任誰也不想去當兵啊!我心里氣憤憤的,卻又無處發泄。
我一面胡思亂想,一面隨壯丁隊伍沿著坑坑洼洼的公路朝鄉公所走去。
我們被押到位于資中水南鎮瓦窯壩的資簡師管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夕陽悄無聲息地埋入了遠處的山頭。
資簡師管區司令部設資中,轄資中、簡陽、資陽等三縣,配屬第36軍。
資簡師管區高墻大院,進出都是大鐵門,有端槍的士兵把守,宛如一座陰森森的監獄,連只蒼蠅都甭想飛進來,想逃走根本沒門。
我的雙腿硬邦邦的,都快廢掉了,抬都抬不起來。
我們被逐一松了綁,草草吃了晚飯。
隨后,我們被安置在一排小房間里,一二十人一間,也沒有床,在地上鋪了干草。
我們睡覺時人挨著人,房間小得可憐,有睡覺的地方,就沒站人的地。
我們本就乏困,身體一挨著干草就睡著了,房間里的打鼾聲此起彼伏,宛如平地起的一聲聲的驚雷。
一大清早,我們就被人搖醒了,被趕到屋外集合。一清點人數,少了三、四人。
領頭的返回屋里去看,缺席的這三、四位身體都硬了,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我們猜測,興許這幾個人都是餓死的。
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好好的人就這樣死掉了,心中不免傷感。
“列隊之時,不準交頭接耳,誰若是頂風作案,以開小差論罪,拉出去槍斃!”
我們張嘴想問他們是怎么死掉的,但是看見領頭的眼神透著的狠勁,讓人想起農村咬人的烏梢蛇,誰也不敢多事,于是閉了嘴。
解散的時候,我們席地而坐,也不敢到處亂跑。
這里管教甚嚴,不分白天還是晚上。
譬如,有人去茅房拉屎拉尿,必須得先打報告,經守衛同意才能去。若忘記了打報告就擅自去解手,輕則幾個耳光就扇過來了,重則捆起來當作逃兵收拾。
上茅房打了報告后,領頭的都會安排士兵跟在后面,一直拿槍看著,不準亂動,誰要是不聽話,一亂動就是一槍托砸下來,或是兇巴巴地一刺刀捅來。
我們被關在這里,各種折騰后,好人都變成了傻子。
我們這些壯丁被接二連三地送走,經陽縣到資中,隨即在資中碼頭坐船去自貢的富順,后到隆昌,又到小市某地,過南田市,一路顛簸,苦不堪言。
我們經由十五天的車馬勞頓,人都快散架了,終于到了位于南部埡的野戰師管區。
我們進了野戰師管區,更是懷念家鄉做農民的日子,這里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們在野戰師管區一呆就是整整一個月,住在臭氣熏天的爛泥坑的房子里。
我們每天都是軍事訓練,在地上摸爬滾打,學習各項軍事技能,主要是學習握鏟挖戰壕,以及投擲手榴彈。
我們這些壯丁,做事一定得小心翼翼,出一丁點錯,招呼你的就是一根老大的木頭。
他們動手打你的時候,下手極重,一面打你,還一面問:“舒服不?”他說你白,你就得順著說白,不然會被打得更慘。
一天晚上,我帶班的時候,毫無來由的被黑心的連長打了幾下手心,打得我說不出的痛啊!他邊打我,邊問:“還問你當哨兵講話不?”
野戰師管區當官的,簡直是掛羊頭賣狗肉,對我們表面公道有禮,其實一肚子殺人的詭計。
他們吃兵肉喝兵血,刮當兵的油水,一天每人十二兩米,不管士兵吃不吃得飽,就是那丁點菜金,扣大拿小,無所不用其極。我們當兵的也不敢去問,偶爾一個膽子大點的士兵不相信去問了當官的,或是平日里想辦法整你,或是直接被關禁閉。
我們當兵的餉錢,一月壓一月的不給拿。
當官的一個比一個兇,把我們的錢挪了去耍女人。他們為了自由痛快,帶著濃妝艷抹的洋狗女人,白天泡在大餐館里,晚上又把麻將來推。
他們給我們吃的東西,連豬都會嫌棄。是什么呢?
一天兩頓的蘿卜纓子(蘿卜的葉子部分),菜里不見油,半生不熟,連鹽也舍不得放,還不如關在號子里那些罪犯吃的漂湯。破碗里盛的飯也就是兩個雞蛋大小,而且時不時還要吃到沙子,吃在嘴里嘎嘣作響,吞下肚的時候還刺喉嚨。即便是這么糟糕的伙食,我們也難以填飽肚子。
我們每天肚子餓得咕咕叫,一天得分三次系緊褲腰帶,不然就得用手一直抓著褲子,否則一不留神褲子就會掉下來。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雙眼凹陷,凹進去有老鷹嘴那么深的一個坑,看人的時候眼珠子不自覺地轉著圈發暈。
我們說不想干了,當官的拿起棍子劈頭蓋臉的一頓好打。我們挨打的時候還得忍住不哭,如果哭了,還會多挨幾頓打。
我們打也不敢還手,說也說不贏,真是有苦說不出,好比鴨子吃苦瓜,默默地忍受他們當官的折磨了。
即便是這樣的待遇,我們誰也不敢開小差逃跑,害怕被抓回來槍斃,心不在焉的想法都不敢有,生怕惹出禍事來,膽子愈發的小了。
我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活下去。
我得活著回到家鄉去,在慈母身前盡孝。
第四章:受訓印度蘭姆伽
我們接到出國參戰命令時,中國遠征軍已敗走麥城,從緬甸狼狽地退卻至印度。
1942年5月后,日軍切斷了中國最后一條陸上交通線——滇緬公路。
我們出國前,長官是這樣對我們訓話的:“你們是出國遠征軍,來保衛國家,你們來這里訓練,將來是打日本鬼子的,你們就好好干吧。你們不要三心二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在將來打日本鬼子看看哪個能耐呢!”
隨后,我們這些壯丁從野戰師管區坐大卡車一路亂哄哄地到昆明市,然后去了巫家壩機場。
然后我們統一進行體檢,美國軍醫把我們的每一寸皮膚和臟器挨著查了個遍,合格者在胳膊上蓋上一個寬約半寸長約一寸的藍色戳記。(這個戳記頗有點像檢疫所給待售的合格豬肉戳印章后留下的那個戳記,每每想起這個心酸的經歷,心里就極其的不舒服。)
為確保安全,利用夜幕掩護飛機飛行,上方要求,飛機一律拂曉后方得起飛。
拂曉時分,我們憑這枚戳記登機,乘駝峰航線的貨運飛機往印度去。
這條駝峰航線長達800余公里,穿越峽谷深澗,以及連綿的山峰,宛如駱駝的峰背,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可謂是兇險無比。
貨運飛機的飛行員一律穿著皮夾克,夾克的背后印著標識牌,上書“來華助戰洋人(美國),軍民一起救護”14個大字,落款寫著“航空委員會”5個字。我想,這行醒目的字一定是飛機從天上掉下來后,起個提醒中國民眾給美國飛行員積極施救的作用吧。
我這輩子第一次乘坐這樣的“大鐵鳥”上了天,頭部繪有兇惡的鯊魚頭圖案,機艙極為簡陋,里面空空蕩蕩的。
我和幾十個士兵一起,面對面坐在沿機身中部兩側設置的帆布座椅上,心里既是激動,又是害怕。
我搞不懂這樣的龐然大物怎么就能從地面上飛起來,非常想推開駕駛室厚重的鐵門,進去瞧瞧駕駛員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
飛機為防止被日軍擊落,飛行時一律的低空飛行,嗡嗡地在野人山山谷的半山腰中起伏飛行,高度僅1300、1400公尺高。
雖然是晚上,飛機經過喜馬拉雅山,依舊能看見山谷里一片青色和皚皚的白雪。
飛機對抗著時速200的大風,機身外殼被包裹著一層“冰幕”,窗外飛著冰的顆粒,落在機翼上沙沙作響。我們雖然穿著厚棉衣,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帶隊的一個官長說,如果在白天,飛機飛過一片峽谷時,會看到陽光照射到谷底時刺眼的反光。有人忙問那是什么。軍官告訴我們,那是墜毀飛機的碎片反射的光芒。
我聽了很害怕,生怕自己乘坐的這架飛機掉下山谷,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嚇得腳都抓緊了,握緊的拳頭浸出汗水來,更是睡意全無了。
東方泛魚肚白時,我們乘坐的“大鐵鳥”徐徐降落在印度阿薩姆邦的汀江機場上。
飛機的艙門剛一打開,迎面而來的是一股猝不及防的熱浪,熱浪像一條蟒蛇似地裹住我全身,眨眼間濕透了身上的衣服。
我們迎著熱浪,從飛機上下來,耳朵還在嗡嗡作響,眼前所見的又是另外一片天地了。
這些印度人吃的和穿的和中國人不一樣,都穿成棕色,吃飯也不用筷子,全是用手抓,住的房子也是尖頂的,自然和中國大大的不同。
印度女人還把金子或者銀子鑄成小圓環,穿戴在鼻子上,或者嘴唇上,兩邊的耳垂各塞上一塊小圓木頭。
隨后,我們被安置在臨時營房里,脫下全身衣褲,洗澡和消毒。然后,我們換上發放的一套軍服,脫下的衣褲被丟進焚化爐里焚燒掉。
然后,有人用皮尺給我們量了身高、肩寬、腰圍和腿長,仔細地寫在一張卡片上。
隨后,給我們每人發一條浴巾、毛巾、香皂,給我們指了指浴室。我們鬧哄哄地跑進浴室里,痛痛快快洗了給熱水澡。
我們在臨時營房休整一兩天后,被弄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去。我們經過新都恒河坐輪船,然后坐火車到加爾各答,繼續往西去,到達蘭姆伽。
蘭姆伽有許多高大提拔的杉樹、松樹,氣候和四川成都差不多。
蘭姆伽有許多佛像,每座佛像都有房子那么大,傳說中如來佛祖修成正果的地方,就在蘭姆伽西北的伽雅的靈山。
我們到達蘭姆伽換下臨時穿的軍裝和草鞋,取下綁腿,每人領了3套卡其布軍裝,還有鋼盔和油光锃亮的半筒皮鞋。但是我們依舊保留了平頂軍便帽、棉衣軍服、綁腿和草鞋,舍不得丟掉。
我們住的帳篷又高又大,有20多平方米,帳篷的柱子和繩索上涂滿刺鼻的機油,以防肆虐的白蟻和蚊蟲。
一個帳篷住1個班,排級軍官4人1間。
開訓前夕,當官的給我們訓話:“你們到了這里,一定得好好尊重印度的風俗習慣,更要愛護美國派來的訓練教官和翻譯官,搞好和盟軍的團結。”
我被分在了工兵營,吃穿由英國提供,槍炮彈藥用美國人的。
我們每天吃的是洋氣的牛肉罐頭,還配有4兩新鮮的牛肉。后來上了戰場,更是豐盛,每人每天2盒餅干、1包洋火(火柴)、1盒煙卷、4顆白糖、1包牛奶粉,以及鹽茶各1包。
每個禮拜六晚上,我們坐車去電影院,觀看美國電影,有特務片、戀愛片,還有歌舞片。
我們遠征軍也有自己的娛樂節目,比如唱京劇和唱歌,開唱時鑼鼓弦歌之聲相聞。
我們最愛唱一首歌曲,那就是《遠征軍出征軍歌》。我還依稀記得歌詞:“遠征隊伍真雄壯,拋下筆桿上戰場,渡海登上九州島,塌四國,戰本州……平三島,揚國威,奏凱旋……不滅日寇誓不還……”
我們訓練的時候就慘了,在這樣的熱帶地方,在地上摸爬滾打,頭上是熱辣辣的太陽在炙烤。
訓練時,美國教官一邊嘰里呱啦說話,一邊做示范,我們則依葫蘆畫瓢,認真地跟著學。
? ? 美國教官雖然傲慢得很,但是不得不對我們這些中國學員翹大拇指:“你們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模仿者,學得很快!”
訓練中心設置步兵、炮兵、工兵、通信、汽車、坦克、衛生、獸醫,還有馱載等學校。
我被分在工兵營,接受了7個月工兵訓練,每天除了隊列訓練以外,就是訓練工兵器材的使用和實際應用,爆破、架橋、修路,演習坦克攻擊戰術,配合步兵聯合兵種作戰。
步兵、炮兵、坦克兵、工兵、輜重兵實彈射擊、攻擊,兩三個小時不停地戰斗。
新兵沒人學習打靶,以及輕重機槍自動火器實際使用。
美國教官衣著挺括,每次都是得意洋洋的,配的翻譯官更是喜歡溜須拍馬。美國教官放個屁,翻譯官會說:“這個屁頂香啦。我們可得保護它呢。”
我們每天曬著太陽或冒著大雨訓練,幾下成了黑不溜秋的印度人,一天的訓練下來,身上的皮都曬破,也沒人叫一聲苦。
到了六月下大雨吹大風,吹得石頭子滿地滾。河里本來干涸無水,暴雨一下,說漲水就漲水。
氣候一天三不合,又冷又熱又潮濕,每天晚上到了十二點鐘也沒有睡覺。我們還得做完跳木馬,以及拉單杠,方才能夠回去睡覺,拉尿拉屎的時間都沒有。
我們整天頭昏眼花,不敢說一句不好的話,若是有誰發了雜音,就要挨收拾。
我在印度受了這些苦不說,遠在中國的母親在家受著狗保長的威脅:“你兒子現在被別個打死了,天遠地遠地不能再和你一塊了。”
狗保長拿槍逼著母親要錢給他花,或是欺騙手段勒索敲詐母親,當賣衣服給他。
狗保長整天罵我母親的不是,不準她上街,假若上街就要被扣押。
另一方面,我在印度呆了七個月,漸漸對印度有了了解。
蘭姆伽是印度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鎮,位于印度的加爾各答西北300多公里的地方,靠近格雅。
小鎮規模不大,只有橫豎幾條街道,一個當地土邦主開的電影院是整個鎮上最為現代的建筑物,此外還有幾家華僑開設的商店和飯店。我們每月發放了薪水,就會拿著印度盧比去華僑的店鋪吃面或者餃子。
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英國在這里修建了一座面積約50平方公里的兵營,用來關押2萬多的意大利戰俘,兵營周圍是起伏不大的丘陵。
小鎮的當地居民住在低矮陰暗的茅草屋里,平時都打著赤腳 ,沒穿鞋,也沒穿衣裳。男的赤裸上身,下身圍著一點破布遮羞。女的上身也是一樣,兩個奶子掉在外面,頭發就像雞窩亂,下身圍著花籃破布。
大人餓飯沒吃的,小孩缺營養,瘦得豆粒小。
英帝規定十二兩米一天,十家人共用一把菜刀。
每天工人工資四安南錢,也就是夠買十二兩大米。
家里老婆餓著,孩子沒有吃的,就去找野果吃或野菜充饑。他們吃飯還不要用筷子,用手抓來吃,也不嫌臟。
他們專用左手抓飯,右手則去茅房開屁股。一人一個大飯碗,都裝著水,準備大便用的,不斷水。
每個印度老百姓都滿身黑黢黢的皮膚,使人都不愛看他們。
他們做苦工、挖水溝、修房子、修鐵路,當牛馬使用。英國人用鞭打,把印度人當奴仆,或是當炮灰。
印度人只要見到英國人,就會二十公尺躬身低頭,等英國人走出二十公尺才能頭抬一下,話也不敢說,還要稱親親父在上。
糧食收來歸公,有誰趕打埋伏,被發現了就當場槍斃。
所有印度人受了一百多年的苦,還沒有出火坑,又陷入在泥坑里,這是亡國奴經歷的苦難。
我暗暗發誓:“中國不能亡,我們不做亡國奴!”
第五章:筑路胡康河谷
1942年底,蔣中正決定,將羅卓英調回國內,由鄭洞國中將接替羅卓英的職務,同時決定在駐印軍指揮部下設新一軍建制,下轄新38師、新22師。鄭洞國任軍長,孫立人為副軍長兼任新38師師長,廖耀湘為新22師師長。
新38師由3個步兵團和六炮營、山炮營、工兵營、通信營、輜重營、教導營組成,約1.5萬人。
我聽說師長孫立人乃是清華學子,身高1.85米,腦袋里有墨水,后來投筆從戎當了兵,軍銜升到了將軍,依舊是身先士卒,每戰必先登,是個不怕死的大官,足以讓我輩仰望不止了。
我被分配進了新編第38師,有幸成了修橋筑路的工兵營的一名小兵。
由印度的最西位置,乘火車再往東行,都是一片廣闊富庶的平原,水碧碧山青青的旖旎風光,滿地綠油油的茶園和金色海洋似的成片成片的稻田,水果更是管夠,豐富程度遠勝成都何止百倍。
可是,就在蘭姆伽煙熏火燎地整訓7個月后,我不得不再次啟程,離開蘭姆伽,離開佛祖修成正果之地,心里念著小鎮華僑餐館可口的家鄉菜,衣兜里揣著半年多攢下的一沓盧比,往緬甸去。
1943年早春,我所在的新38師工兵營拔寨起營,離開了印度蘭姆伽,開拔到列多去。
我們到了列多后,加入美軍的筑路部隊,在茫茫的野人山,以雷多為起點,修筑公路。
傳說野人山里有兇猛異常的野人,時常擄走士兵。野人把士兵吃掉后,用死者的頭蓋骨做碗,極為恐怖。
不僅如此,我聽說,遠征軍1942年潰敗時,數萬人埋尸野人山,僅有3000余人活著走了出來。
野人山險峻異常,常有虎狼出沒,遍地的毒蛇,蚊蟲和螞蝗無孔不入。大雨滂沱時,山中的小溪瞬間變成洶涌的山洪,傾瀉而下,沖毀道路,以至于寸步難行。
我就是懷著這樣的恐怖心情,開始在野人山砍伐大樹,修筑公路。
我們和美國工兵先砍倒一棵一棵的參天大樹,用鋤頭和鐵鍬等工具修筑成極為簡單的公路。隨后,由美國的工兵把路擴寬、筑牢固。
我用伐木工具砍樹,每天要砍長一百公尺,寬五十公尺的大樹,連長和排長負責監工,完不成任務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我時常汗如雨下,汗珠宛如雨點流下來,臭汗浸透衣衫,就像泡過水似的,全身像是濕布裹著,極不舒服,走起路來也難受。
美軍的黑人工兵用大型的挖掘機開山闊路,坐在舒服的駕駛室里,嘴里哼哼唧唧,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操作挖臂抬起又徐徐落向后,鐵斗推著土往前跑,屁股上突突地冒著黑煙。
我們修筑的公路逐漸往東邊的山林里深入,遇到橫在前方的河流和山谷,我們就用運來的鋼梁,或者用砍伐的大樹來架起橋梁。
原始森林里的樹木質地堅硬如鋼鐵,樹身粗壯,幾個人才抱得下,架橋再合適不過了。這樣的巨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要我們舍得花力氣,隨手可取。
我們架橋時,先把較細點的樹鋪平路面,然后把鋼梁橫在上面,又把較細的樹斜靠在鋼梁上,隨后用粗繩子拴住粗樹干的兩端,站在鋼梁上的人從左右兩邊使力,努力往上面拉木頭,站在下面的人擺成一字長蛇陣,拼命往上推木頭,大伙一起使力,把又粗又重的木頭拉上鋼梁。
我們把拉上來的粗樹干架在鋼梁上,隨即一根接一根固定在鋼梁上。這樣的橋面即使是一二十噸重的坦克,也可以安全駛過,暢行無阻。
我們揮汗如雨,這蒼茫無邊的野人山里光線暗淡,白天酷似黃昏,晚上更是漆黑,陰暗潮濕,蚊蟲、螞蟻無孔不入,毒蛇多如牛毛。
我們涂上一層厚厚的防蟲油防蚊蟲,同時提防悄無聲息的可怖螞蝗吸血,還得時刻注意隨時從草叢和樹上竄出來的花花綠綠的毒蛇,可謂步步驚心。
遠處不時傳來虎嘯狼嚎聲,如果那聲音朝我們的方向逼近,我們不得不停下手頭的工作,拿起槍警戒。
到了晚上,我們就拉起美軍配備給我們的帳篷,地上鋪好木地板,既防雨防潮,又防蚊蟲、螞蟻,以及毒蛇。帳篷高大又寬敞,可供我們十一二人居住,伴隨著大家伙此起彼伏的鼾聲,辛勞一天的我們很快就睡著了。
我們每天吃的伙食也極為豐盛,不僅僅只是填飽肚子,而且有新鮮的肉食,營養豐富。一個屠宰場隨我們移動,每天殺羊宰牛,兩個連一天可分得一頭牛。
不僅如此,我們筑路的沿途設了許多空頭點,空頭一次我們可以獲得一周食用的肉食、蔬菜、大米,以及罐頭等,即便是陸路運送被日軍斬斷,我們也可高枕無憂了。
這樣的伙食保障和宿營條件,對于我們這些窮苦出身的壯丁不可謂不好,造就了我們的身體壯如牛,有用不完的力氣。
美軍的工兵顧問很懂行,態度嚴謹,工兵所需的器材,縱身準確無誤,在時間、種類、數量上,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同時,我們中國人吃苦耐勞的作風尚存,加之我們反攻緬甸的熱情更是與日俱增,由此,每日筑路可達兩公路。
一條從無到有的公路在無邊無際的胡康河谷地不斷地向前延伸,從西向東,從一座山頭翻越到另一座山頭。
隨著公路的不斷推進,中國遠征軍一個個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們要打回緬甸去。
不為人知的是李鴻團長領導的新38師第114團,作為遠征軍的先頭部隊,先于我們悄悄到達緬甸邊境,他們在緬甸一側立下一塊醒目的標語牌:“歡迎來緬甸,這條路通向東京。”
第六章:一雪前恥
茫茫的野人山里,我們工兵營和美國的工兵部隊一道繼續埋頭苦干,修建公路,一公里一公里遞進。
美軍的史迪威將軍和英國、印度多次交涉后,曾經修建機場的印度民工也加入進了筑路大軍。
這些個印度民工雖然一個個的衣衫襤褸,又黑又瘦,但是頗有我們中國工兵吃苦耐勞的風范,且極為適應原始森林的惡劣環境,我們如虎添翼,修路的速度更快了。
自爆發太平洋戰爭后,日軍在緬甸的制空權逐漸消失,我們修筑公路時,沒瞧見過一架日軍的飛機盤旋于野人山的上空,加之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的遮蔽,日軍對于這條正在秘密修建的中印公路竟然毫無察覺。
另一方面,李鴻團長指揮的新38師第114團,作為遠征軍先遣部隊,在胡康河谷的原始森林里不分白天黑夜的山阻開山,樹阻砍樹,遇水搭橋,于1943年3月20日,突然出現在日軍盤踞的據點,打了個漂亮的奇襲戰,不費吹灰之力收復踏家鋪、卡拉卡,隨后又輕松攻下拉斯卡。
4月上旬,114團更是拿下帕特凱山,占領這個極為險要的去處,扼守住這個隘口后,我們修路的安全得到了極大的保障。
很快到了夏季,天似乎被捅破了,雨下得沒完沒了。遇到大雨傾盆時,原始森林里四處黃流滾滾,宛如一條條騷動的巨蟒,甚是嚇人,似有要把起伏的群山吞沒之勢。
惡劣的天氣下,印緬邊境戰事漸緩,沒有大仗發生。
在這樣漫長的雨季里,即便是森林里密密層層的樹葉,依舊無法擋住瓢潑大雨。
我們筑路依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們穿上雨衣,與天斗,與地斗,與肆虐的螞蝗、螞蟻、蚊蟲、虎狼,以及蛇群斗。
大雨天里,地上處處汪起了深淺不一的水坑,一只只體積碩大的螞蝗漂浮了出來,它們從衣服的縫隙里溜進來,鉆到我們的皮膚里吸血,有的螞蝗還鉆進人的腦袋里,極為恐怖。
我們好不容易筑好的幾公里公路,我們修建了許多的涵洞用來排水,還是會被山里的洪水輕易沖毀。
我們毫不氣餒,發揚大無畏精神,泡在雨水里繼續修路,一米一米推進。
日復一日,時間宛如流沙,悄無聲息地流逝,轉眼到了秋末冬初,惱人的雨季終于結束了。
時間到了1943年的初冬,那加山脈不僅不見頹敗,反倒是愈加的蒼翠,反超夏秋的青綠。曾經渾濁的山泉水,又恢復了它清冽的本來面目。
我們修建的公路不斷地得到加固,公路熱鬧起來了,運送物資的大卡車車來車往,馬幫、牛幫,甚至大象群馱著糧食,穿插其中。
中國遠征軍反攻的號角吹響了,槍炮聲、吶喊聲在山林間此起彼伏。
陳鳴團長指揮新38師第112團經過浴血奮戰,一舉拿下日軍盤踞的欣貝廷、于邦等險要據點。
日軍的據點一個個被拔掉,節節敗退。
戰事推進順利,我們修路的隊伍也是日漸壯大,新增加了美國來的一個工兵團,還有印度、尼泊爾、中國西藏的民工,約2萬人。
1943年年底,我們克服了難以想象的艱難險阻,中印公路跨越茫茫野人山,推進到了新平洋。
1944年1月,達洛戰役打響后,孫立人師長指揮的新38師和廖耀湘師長指揮的新22師扣起手來,同時,美軍的“5307支隊”(被我們戲稱為“強盜部隊”),也加入作戰,好一陣廝殺,被稱為日軍王牌軍的日軍第18師團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敵我雙方交戰時的槍炮聲響徹人跡罕至的山林、河谷,此時恰為我國的除夕,讓人想起除舊迎新的鞭炮聲。
隨后的一兩個月,戰事愈演愈烈,新一軍主力部隊節節推進,不斷向前進軍。
1944年早春,我們新一軍直屬工兵營隨軍部開往前方,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弄到了戰斗的最前線。
我們隨軍部長途跋涉,在森林中行軍,樹木遮天蔽日,群猿啼鳴,聞之極為刺耳。我們時常在泥濘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路,到達密支那前線時,已經是幾個月后了。
密支那乃是緬甸北部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也是日軍進攻印度和中國后方的跳板,戰斗異常慘烈。
1944年5月中旬,一支中美混編突擊隊,在美國空軍戰斗機的掩護下,奇襲日軍占領的密支那機場,打了個對方措手不及,順利占領了這個機場。
隨后,我們趕到了汀江機場。
飛機從機場上起飛,又一次經過印緬交界的野人山。
飛機拉到高空飛翔時,我看見下面各種各樣的彎曲公路和深淺不一的江河、湖泊。交錯縱橫的公路宛如一個復雜的棋盤,點綴以江河、湖泊后,這個棋盤又似遭遇的傾盆的暴雨,積滿了水。
飛機從朵朵白云中穿過,宛如弓箭手射出的箭,有時見到陸地,有時白云密布,什么也看不見。
飛機飛行了兩個鐘頭,就到了緬甸的密支那機場上空。可是,機場的跑道很少,騰不開地方供我們的飛機降落。
我們乘坐的飛機不得不一直在上空盤旋,宛如一只討人厭的蒼蠅,發出刺耳的嗡嗡聲,直到兩個鐘頭后才安全著陸。
天將晚了,我們步行三十里到伊洛瓦底江邊營房,再路過密支那城市,整個地方宛如被颶風滾過一樣,處處殘垣斷壁,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屋,地面上寸草不留一根,炸彈坑緊密無縫地一個個相聯著。
整座城市遍地焦土,不見一個活著的人。
我們聽說,是美軍的轟炸機轟炸日軍的工事,配合中美混編突擊隊打日軍。
經過你死我活的血戰,交通壕里的死人臭氣熏天無比臭,都是用飛機打垮的。
第二天早上,我們乘坐汽船,在伊洛瓦底江行駛了七里地,方才上岸。
河水渾黃,泛著隱隱的血紅色。
我們又聽說,這條江里炸死了三千日軍 ,簡直是血水成河,無數的大魚被炸死后,死魚鋪滿河面,白茫茫的一片。
兩岸茂密的森林不少地方已經被炮灰炸得面目全非,有的地方還在熊熊燃燒,噼啪作響。
駐扎下來后,我們工兵營立即為軍指揮部構筑工事,挖掩蔽體,與此同時,我們的一隊人馬還在密支那郊外的伊洛瓦底江架設一座臨時的浮橋。
淫雨季節,伊洛瓦底江的水位上漲,江面比平時寬闊了不少,給我們架橋平添了許多困難。
我們就地取材,刀斧齊上,到附近的森林里砍了許多兩三人合抱粗的大樹,又繩拉背扛地運到江邊,又去找了許多空的汽油桶,然后捆綁組合,建了一座連接兩岸的浮橋。
這座浮橋雖然簡陋,卻是極為實用,彈藥給養不斷地從浮橋上過去。同時,有部隊通過浮橋來回運動作戰,可謂天塹變通途。
我軍的主力部隊都在全力攻打密支那城的日軍,分不出兵力來保衛這座浮橋的安全,軍部便命令工兵營駐守這里,以確保這條生命線不被日軍斬斷。
我們在對岸宿營,住了三、四天后,在營地外面溜達時,看到炸彈坑邊被炸死的無數華僑的尸體,低矮的小房子被炸后,只剩下光禿禿的柱子。
我們的營地位于密支那北郊,槍炮聲不斷地從蜜支那市區方向傳來,戰斗正酣。
記得6月的一個清晨,我們設立的暗哨點突然發現江對岸出現大批全副武裝的日軍。這些日軍坐著黑色的橡皮艇飛速地向西岸沖了過來,一看就是沖著我們架設的這座浮橋來的。
沒有部隊支援我們,我們也不可能在關鍵的時候拉稀擺蛋,怎么可能放棄浮橋逃跑,于是我們拿起槍和日軍干了起來。
我們分散隱蔽,利用石頭、樹木等作為掩體,手中的美式沖鋒槍噴出火舌,子彈成串地射向日軍。日軍的火力就遜色多了,自動步槍只能啪啪啪的一發一發的向我們還擊。
我們趁日軍的橡皮艇還沒有靠岸,離岸約50米時,我們投擲的手榴彈如疾風驟雨般落向那些橡皮艇,好些橡皮艇被炸沉,日軍有跳江的,轉瞬便被滾滾江水吞噬,有的直接和橡皮艇沉到了江底。
沒被我們干掉的日軍哇哇叫著竄上岸來,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朝我們沖來,試圖突破我們密集的火力網,還沒跑幾步就被我們擊斃了。
戰斗異常激烈,雖然日軍被我們全殲,但是我們也有不少的人受傷,有的被炸傷,有的被子彈擊中,血肉模糊。
經激戰,我們保住了浮橋,消滅了來犯的日軍。
密支那市區的爭奪戰陷入膠著狀態,在進入雨季后,我軍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大雨如注,戰壕里全部灌滿了渾濁的雨水。
我們官兵整體泡在渾濁的水里,皮膚被泡脹了,像大饅頭似的,毫不夸張地說,甚至連褲襠都泡爛了。
最惱火的是沒有清水可喝,喝進肚子的是混著尸體和污物的臟水,極易得病。
雨停后,那些可怕的螞蝗又出來搗亂,鉆進官兵的皮膚里,吸食血液。他們用手扯出螞蝗,扔在地上踩死,或者用燃著的香煙燙螞蝗,才能讓它們松口。
日軍也時常襲擾我軍,狙擊手躲在暗處放冷槍,我軍不時地有士兵被打死。
我們血戰3個月,密支那終被我們攻克,日軍守軍大部被我們新一軍和美軍的聯合部隊殲滅。
密支那戰役結束后,我們休整了2個月后,繼續隨軍部往前推進。
第七章:激戰八莫
1944年10月初,緬甸漫長的雨季終于結束了,迎來了盼望已久的朗朗晴日。
泥濘的地面慢慢干涸,牛車、馬車、汽車駛過后,又揚起久違的塵土。
我們每天的生活物資還是頗為豐富的,有牛肉、罐筒、羊肉、洋芋、黃豆、白菜、白蘿卜、紅蘿卜、豆腐、橘子、白糖、餅干、茶葉、花生、洋火、牛奶粉、咖啡茶、香煙、肥皂等。這些都是英軍提供的補給品。
其次,我們每月一套草綠色的汗衣,軍裝半年發三套,黃膠鞋一月一雙。
二等兵一個月發錢八盾十二安的印度幣,有錢可是沒地方花,想買吃的東西是買不到的,沒有人賣。
10月上旬,我軍兵分三路向南挺進:右路的英軍第36英印軍,沿密支那至曼德勒鐵路走廊,攻擊卡薩;中路新六軍,由鐵路以東之原始森林經和平迂回進攻伊洛瓦底江江邊的瑞古,斬斷八莫日軍的后路,并阻擊日軍由水路向八莫的增援;我們新一軍從密支那出發,沿伊洛瓦底江直撲八莫。
八莫位于伊洛瓦底江上游東岸,距離密支那約200公里,東面是高黎貢山的南支,及東加親山脈,臨深谷依高山,易守難攻,是日軍緬北防御的重點。
八莫市區呈長方形,南北長約5公里,東西寬約3公里,城區邊緣地形起伏,樹木蔥蘢極易隱蔽,且日軍鉆洞的本事不亞于穿山甲,碉堡林立,暗堡密如蛛網,相互連通,是一塊比密支那更難啃的硬骨頭。
美軍的黑人工兵團不舍晝夜地在江面上修建起一座大橋,把密支那和八莫連接了起來。
我們從大橋上通過,進入八莫境內后繼續挺進。
我們工兵營隨113團沿密八公路向南攻擊前進,這是一條叢林地帶,山高林密,被日軍破壞掉的公路上滿是半人多高的青蒿和茂盛的野草,頗有點“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荒涼。
我們每天在戰斗的狀態下行軍三十英里多路,處處都是荒地,野草叢生,沒有見著一個老百姓。
我們宿營的地方或是在樹林里,或是在水溝里,或是在山峰之間的凹地,砍點新鮮的樹枝鋪在地上,特別簡陋。
我們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行軍,為了保障部隊和輜重順利通過,我們工兵營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在密林中艱難行進,半月后悄悄深入到了八莫以北的廟提,被前方的太平江攔住去路。
太平江浪濤翻滾,水拍岸石發出巨大的轟隆聲,宛如百千條水蛇在河道里竄,使人看了眩暈不已。
我們要在廟堤的天平江上架橋,可是水流湍急,流速一秒鐘1.2公尺多左右,完全沒有架橋的可能,部隊只得另謀他法過江。
我軍被阻于太平江北岸,無法立即展開有效的攻擊,形勢堪憂。
軍長孫立人親來前線,查看廟提地形后,下令113團在此地擺開陣勢,展開佯攻,以吸敵注意力。同時,命令李鴻率112團、114團主力想辦法奪取太平江上游的一座鐵索橋,迂回至八莫后方。
各部隊旋即行動起來,執行軍長的作戰計劃。
前方的炮火非常激烈,炮聲和槍聲被秋風帶過來,讓人想起除夕時燃放的鞭炮聲。
我們一不小心就會被路上的地雷炸死,這公路上的地雷都是日軍打英軍退卻時埋下的。
公路重要的地段全部被日軍炸毀,這給行軍和補給帶來了困難。
八莫本就是個小城市,它郊外的屋宇更是零零落落的沒有幾間,被轟炸后,只剩光禿禿幾間破房,屋頂被炸掉了,剩下支離破碎的部分掛在空中。這些爛房子沒有人居住,老百姓為了躲日軍,都跑去深山老林里了。
隨后,我們工兵營隨112團很快迂回到了八莫的側后方的曼西。
曼西經歷漫長的雨季,而今又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樹木顯得愈加蒼翠。
平常的日子里,幽閉的曼西除了山鳥的啾啾長鳴,就是猿猴的聲聲啼叫,老百姓過著閑散的日子。
而今,炮火聲四起,撕碎了曼西的寧靜。
曼西需要架一個20英尺多長的高岸陡坡,有二十多丈高,需要許多木材。
我們工兵營的伙食跟得上,又是年輕人,氣力大,什么也不怕,每人扛一根生樹,有二百來斤重,依舊行走如飛。我們沒費多大功夫,就架好了高岸陡坡。
我們已經是深入到了敵后,發現了敵人的炮火,只隔一華里地。
我們工兵營每天除了搜索地雷外,就是等飛機降落后,在發放給養的地方找好東西吃。
各個據點的戰事異常激烈,我們和負隅頑抗的日軍之間展開艱苦卓絕的拉鋸戰。陣地犬牙交錯,敵我雙方混雜在一起,槍炮不起作用時,雙方只能白刃相拼。
我聽說,113團的彈藥手陳云興在肉搏戰中,左肋被日軍士兵刺傷時,不顧鉆心的疼痛,一只手就勢把這名日軍士兵再次刺來的步槍按在地下,另外一只手閃電般抓住日軍士兵的喉嚨,五指戳進喉管,用力一拉,日軍士兵的舌頭頃刻間被拉出喉管,鮮血噴涌而出。日軍士兵倒地身亡,陳云興亦是氣絕身亡。旁邊的日軍士兵目睹這樣的慘狀,無不嚇得屁滾尿流,拔腿就跑。
陳云興也是一名川軍,他的英勇事跡在遠征軍中廣為流傳,我暗暗告誡自己,可不能做孬種,給川軍丟臉。
軍威都是士兵流血犧牲換來的。
我軍本著孫子兵法中的“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僅以一部人馬攻打八莫,另出奇兵或斷其后路,或阻其援軍,打得日軍暈頭轉向,宛如無頭蒼蠅,四處亂竄。
我軍攻打八莫時,美軍的轟炸機也是沒日沒夜地對日軍的工事狂轟濫炸。轟炸機投下的炸彈宛如冰雹般落下,數日下來,八莫市區的屋宇被炸得支離破碎,沒有一間完好的房屋,到處濃煙滾滾,散落磚瓦的碎片。
據點里的日軍要么被炸死,要么躲在地下不敢出來,茍延殘喘,這些昔日不可一世的侵略者惶惶不可終日,成了喪家之犬。
我軍官兵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的生死存亡,個個都不怕死,在戰場上前仆后繼,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經我軍主力大迂回,展開逐點爭奪,一點點啃掉日軍的陣地,效果甚佳,于12月15日拿下這座因湖澤形成龜背形的高地,完全占領了八莫。
第八章:所向披靡
我們遠征軍還在持續和日軍作戰,一路上我們所向披靡,把日軍打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經過一次又一次子彈橫飛的激烈交戰,日軍盤踞在緬甸的據點一個接一個被我們遠征軍拔掉。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1944年的年初。
我們在紅房子和日軍打了個不期而遇的遭遇戰,到處都是人的吶喊聲,激烈的槍聲,轟隆隆的炮聲,手榴彈的爆炸聲,無數的聲音交織在了一起,真是“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房子被轟炸后搖搖欲墜,同時燃起了大火,地面被燒成了黑乎乎的焦土映紅了紅房子上方的天空。
這里的房屋不多,又是搖搖欲墜,地形又較為開闊,周圍是一片片碧綠的田野,無險可守,于是我們就構筑了十字交通壕,據壕防守。
殘陽如血。
盟軍的飛機不斷在敵方陣地投下炸彈,加之我們的大炮的連續開炮,許多日軍被炸死,到處都是他們血肉模糊的尸體。
夜幕很快降臨,陣地上的槍炮聲弱了下來,偶爾傳來微弱的幾聲槍響,漸漸陷入一片死寂。
我們打了一天的仗,都極為疲倦,坐在戰壕里,胡亂吃了點東西,眼皮像是灌滿了鉛,越來越沉,抱著槍就睡著了。
夜半時分,忽而又是槍聲大作。我從睡夢中驚醒。天空中不時升起照明彈,四周被照得亮如白晝。
我旁邊的一個士兵急著去偵查日軍,他從戰壕里站起來,剛把頭伸出去看,立時被日軍隨意掃射的機槍打中,栽倒在戰壕里,頭部被打成了“篩子眼”,死掉了。
我們趕緊匍匐在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有日軍向我們的戰壕里投擲了三顆手榴彈,我撿起冒著煙的手榴彈扔了回去,連續扔了兩顆,正要跑去撿較遠的第三顆手榴彈,手榴彈突然爆炸了。
我被炸飛了,好似枯葉飄零,撞在壕溝的泥墻上,當場被炸暈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是鮮血,耳朵還在嗡嗡作響。我摸摸身上,沒有血窟窿,也沒有缺胳膊少腿,長長舒了口氣。
我慶幸自己運氣好,沒有死掉,身上也沒有少零件。我向天上作了個揖,感謝菩薩保佑,我不想死,我要回到中國去,見到我的母親。
戰斗并沒有結束,第二天依舊非常激烈。
我們守在陣地上,有日軍往陣地上沖過來,我們就不停地開槍。我們一停止射擊,日軍就沖上來用刺刀捅我們,我們也挺著刺刀回擊,于是雙方展開白刃格斗。
我們都殺紅了眼,個個奮勇向前。一個士兵沒來得及躲閃,被日軍的刺刀刺中胸膛。他掄起槍托,一槍托打過去,正好打中敵人的太陽穴,把敵人掄翻在地。
戰斗中,我們有不少戰士被日軍刺死,日軍死在我們手上的也不少。后來日軍從陣地上敗了下去,陣地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尸體壘成了小山。
第三天,我們發起了沖鋒,隊伍如潮水般涌向日軍。
在戰斗的過程中,我們有不少士兵被日軍的地雷炸死,也有被正面的日軍打死的,還有被放冷槍的日軍射殺的,還有失去戰斗力的士兵和日軍抱在一起,毅然拉響手榴彈,和日軍同歸于盡。狹路相逢勇者勝。“溝死溝埋,路死插牌”。我們沒有一個人退卻,依舊紅著眼沖殺。日軍見我們太亡命,雖然還是抵抗,但是陣腳已然大亂。
我們在紅房子和日軍作戰,一直打了三天三夜日軍才退卻。
日軍跑到南坎更不經打,潰不成軍,逃跑時丟盔卸甲,地上丟滿了子彈。
南坎是個中國華僑之地,這地方住的都是來自云南、廣西、廣東的中國人,他們都會說緬甸語。
這些日軍無法得到一粒米,一顆子彈的補充,靠挖野菜吃野芭蕉根活命,餓得褲腰帶都拉不緊,形容枯槁,連拿槍都成問題。
在我們遠征軍凌厲的攻擊下,這些日軍已是強弩之末,完全招架不住,茫茫如喪家之犬,不顧一切地亡命逃跑。
我們乘勝追擊,又攻土房,激戰一天一夜,日軍血肉模糊的死尸堆積如山。
我們乘勝追擊,又推進到了新維。
新維位于南渡河北岸,緬甸公路穿城而過。
我聽說新維是中國明代木邦宣慰使署所在地,在英國佬吞并緬甸之前一直是中國的地盤。
我們先是攻克貴街,從東西兩面夾擊盤踞在新維的日軍,日軍腹背受敵,背城而戰。
我們第一次遠征軍時在新維吃了敗仗,這次該我們報仇雪恨了,于是我們打得分外賣力。
我們經過近一周的戰斗后,利用黑夜的掩護下,和日軍展開慘烈的巷戰,逐街逐巷爭奪,戰斗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全殲日軍殘敵,占領新維。
我們攻占新維后沒有停留,很快推進到貴凱、臘戍。
3月末,我軍與英軍在喬梅順利會師。
那天夜里,一首中國軍歌在悄然響起,先是少數人的低聲吟唱,繼而是萬人高歌,歌聲激蕩在喬梅的上空,猶似一把利劍劈開濃重的夜幕。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云!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齊從軍,凈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昂然含笑赴沙場,大旗招展日無光,氣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長矢射天狼。采石一載復金陵,冀魯吉黑次第平,破波樓船出遼海,蔽天鐵鳥撲東京!
一夜搗碎倭奴穴,太平洋水盡赤色,富士山頭揚漢旗,櫻花樹下醉胡妾。歸來夾道萬人看,朵朵鮮花擲馬前,門楣生輝笑白發,閭里歡騰驕紅顏。國史明標第一功,中華從此號長雄,尚留余威懲不義,要使環球人類同沐大漢風!”
這首激昂的《中國遠征軍軍歌》隨著時間的游走,漸漸隨風而逝。
? ? ? ? ? ? ? ? ? ? ? ? 龍泉劍客
? ? ? ? ? ? 二O二四年五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