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D正傳
生計問題
小D當然并不以為自殺是一種犯罪,然而他畢竟沒有成功。他于半夢半醒之間,被警察帶了手銬,押入了拘留所。他出來之時,他朋友說,多虧了那個警察好說話,謝了3000塊錢便讓小D出來了。要不然,依據什么條例,小D是要被拘留的,嚴重點還要判刑的。
小D還要辯解:“我跳個河,犯了什么法?又沒人救我,我自己在水里難受才漂上來的!他媽的,我上來之后就有警察把我抓到這里!”
小D的朋友當然是明事理的,也不和小D爭,小D于是便又要為生計努力。
自然,小D要和老板說,他之前出了點小意外。
一個月后,他辭職離開了帝都。之后的生活,也就是他終于可以安穩的享受國家待遇的好時光。
不過,小D并不滿足于一個200塊錢的最低生活保障,因為他還是要天天啃著饅頭,至多吃一點青菜,喝酒還要偷他爸的。他便又要四處找工作,當然,在未莊這樣一個小城鎮,是沒人欣賞小D的“真能干”的。
他只能哀求親戚,這當然更是渺茫的。他的親戚都只說一句話,“你媽那么有錢,還養不起你?”仿佛之前商量好了的一般。
小D只能央求他媽。自然,他媽知道,小D這種人怎么可以介紹到朋友的公司?上過大學又如何?在帝都工作過又怎樣?在那里她臉上怎么有光?就如同吳大姐永遠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說小D是自己的男朋友,小D媽當然也不會這么做。
小D媽還是善良的,幫小D在殘聯找了一份下派到居委會的工作。當然,要謝領導4000塊錢才能穩妥地辦好此事。這件事情,又成為小D媽值得大說特說的事情,每次鄰居看到小D出去上班,小D媽便會說:“小D就是我管,他爸狗屁不是,根本不管,現在多好。”至于說,小D在單位每天中午都只能吃隔壁食堂的剩飯,她是不會說的。
雖然工資只有700塊,于未莊的消費來說,小D除了每天吃饅頭、青菜,還是可以喝酒的。當然并不是經常,他已經滿足了,畢竟不用再偷。不過,他再不想還他媽錢了,因為之前已經有6000塊在他媽的儲蓄卡里了。
一份工作的不容易不止于單位里所有人都把工作交給小D去做,更難熬的是半年才發一次工資。未莊的財政吃緊,每個單位都如此,小D可以忍耐。他所不能忍耐的是,他沒有見到工資前卻還要謝居委會主任幾瓶衡水老白干。
政策說,有工作就不能領低保。小D已經有了工作,理論上當然是不能領低保的。然而,與他同時在居委會殘聯工作的人卻都又有工作又領低保,并且大部分還能申請廉租房。小D是迷茫的。這樣的迷茫于別人從來不是疑問,很簡單,沒有上社保的工作算工作么?
不過,居委會劉主任說,算。
通過關系上的便利,居委會主任和管小D的街道辦辦事員說,小D有工作。
怎么辦?一個月200塊也是錢啊!何況低保里面有醫保,要是真自己出了車禍什么的怎么辦?小D快瘋了。就為了200塊錢。
鬧事?小D不敢。于是只能和居委會主任說好話。
“劉主任,我這低保,您看是不是和隋主任說下,不要給我去了。”
“哦,這樣,我看看幫幫你吧,請他吃頓飯。以后可要給我多干活!”
“好的,謝謝主任!”于是小D第二天買了300塊錢的老白干給劉主任——一個每日濃妝艷抹的老女人送去。
出門后他便罵道:“他媽的,這老娘們!”
他媽的,這老娘們。這在小D貧乏的罵人辭藻里,這句很重。于是獻給了他最痛恨的領導。小D是不懂得感恩的,這在他媽的眼里和別人的眼里都是極大的罪過:領導幫你辦了事,怎么可以罵她?
小D有時候便會慚愧,如基督徒懺悔似的拼命給劉主任干活。
有一天,同樣是殘聯專員的芳姐忽然上班了。
“小D,你天天給主任干活不累么?”芳姐黑溜溜的眼睛一直在轉動。
“還可以吧,這是我應該做的。”小D未曾想過累不累的問題。
“你應該做的是咱們殘聯的活兒!”芳姐似乎嚴厲似乎和藹。
“咱們的活兒我也都做了啊。”小D的思考十分周密。
“我是說你不用干劉主任和別人給你的活兒!”芳姐不耐煩了。
“哦。”小D明白了,在居委會能干不是一種好的事情。他想起了老王對他的三個字評價“賤、殘、傻”。
小D也開始慢慢減少上班的次數,最終和其他的殘聯專員一樣。
他的不去上班于別人來說卻是一種過失。
譬如劉主任一日無法寫出一個文件,把小D叫來,破口大罵:“你他媽到底能不能干!不能干給我滾!”。
冬日遲遲,但早晚都會來的。未莊的雪在地面上永會凝結成可以滑行的冰場。小D的不去上班變得合情合理,因為殘聯的人多半是不去上班的,何況要是摔的殘上加殘,這國家好的優待不是變得不近人情了么?
小D在家熬完一個冬天。偶爾看看書,偶爾上上網。
春天的故事發生在小D身上,看來并不是美麗的。生計問題又將直接矗立在他的面前,仿佛是高山,仿佛是鐵門。
果然,劉主任說的是正確的,殘聯得到了上級文件,在殘聯工作的殘疾人不能再享受低保政策。
這次炸開了鍋。
——“他媽的一個月700夠吃飯么?”
——“工作連社保都沒有,得病了怎么辦?”
——“你們別說了,他們能讓我們這種人餓不死就是大恩大德了,瞎他媽BB什么?”
——“你要哪個?”
——“廢話,當然要低保,現在做個小買賣不也比700多啊?”
——“還好做買賣不算有工作!”
——“去你媽的,少烏鴉嘴!”
小D將要怎么辦?他想起了哈姆雷特的終極性問題:這么著,還是那么著,這是個問題。
小D想起了趙夢,他時常把“趙夢”錯念成“夏夢”。這次還是。
——夏夢,在么?
——小D,多長時間了,你不聯系我。你又在微信上打錯我的名字,不想理你。
——別,對不起。其實我找你有事情。
——你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嗯,抱歉。
——什么事,說。
——方便介紹個工作么?
——你說你要回帝都?
——嗯。
——我看看吧。
趙夢大約看了很久,沒有再找小D。小D也沒有再找趙夢,他有時候想,趙夢可能很費精神罷。畢竟自己現在不行了。
他又想,為什么老是把趙夢叫成“夏夢”呢?嗯,吳大姐的女兒叫夏萌。
女兒,女兒。
他想起了他經常陪萌萌玩捉迷藏,每次女兒過生日的時候便要跑上好幾條街買禮物。轉瞬他又想起了吳大姐,想起了吳大姐那年要他給她妹夫的父親買一條特殊的駝絨棉褲,他在深冬里跨越了帝都的三個區。
小D是愛想自己的付出的,仿佛這世界上所有人都虧欠他一樣。找趙夢,他自然也會想,這緣由是他之前的付出。
但沒人可以幫助他解決生計問題,因為他既非知恩圖報之輩又非博大善良之徒。
他媽的幫助,他報答了么?沒有,在他媽對別人的陳述中,小D似乎成為了不懂感恩的不忠不孝之徒。
所以沒有人會幫他解決他的生計問題。
他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傳記來源:魯迅
篡改者:天宮巴人
小D正傳:
魯鎮的吶喊:
未莊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