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一、夜色溫柔

夜晚,海邊,沙灘。月亮在薄薄的云層里緩緩地穿行,灑下大片柔和的光線,在海面上展開成一塊又一塊的銀白色的幕布。海風吹過,千萬塊銀幕攜卷更多的海水向著海岸奔涌而來,似乎是要將海岸攜卷入它無際的胃口中,當然,那只是個幻覺,什么都沒發生,只有海浪拍打海岸發出洪重的聲音。

然后,沒有任何預兆,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線白光,不是燈光的那種錐形,是那種極細的光束,發出淡淡的幽冷的氣息。在這遙遠的岸邊,仍可將它看的十分清晰。光線穩定地擴展,劃過整個蒼穹,像是一把鋒利的剪刀一樣,不,比剪刀要完美和鋒利億萬倍,它把整個蒼穹分割成了兩半。天空像一塊柔軟的綢布一樣,緩緩地跌向地面,卻絲毫不遵循重力的引導,在空中久久不肯掉落,云和星辰、月亮,還有光線,靜靜地附在天空表面,和莫奈的油畫《吶喊》中描繪的一樣,一切都隨“天空畫布”的蜷曲而卷曲。好像有誰在完整的幕布上劃了一道口,然后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掀開裂縫向里張望一樣。而再向那裂開的天空外看去時,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景,無法描述,十足的黑,比任何黑夜都要黑,比一切的純潔的東西都要純潔的黑暗。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引力,牽引著地球向裂縫緩緩地滑去,一切是那么地自然和優雅,就像是一場華麗的演出,只不過這場事關地球的演出被放大到了行星尺度上。地球就像是一個滑入水中的彩色球,在這巨大的空間海洋中里激起了小小的波瀾,然后連同她體外的上萬顆航天器,消失在裂縫之后深邃的黑暗中。之后縫隙又以同樣的速度閉合,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很難想象,所有這一切僅僅發生在短短的42秒之內。在地球消失后的數秒內,地球那唯一的天然衛星月球,不可遏制地逃離地球——縱使那兒已然沒有地球的影子。想你一定見過這樣的情景,用線系一個小球,然后用力甩,小球就會以你的手為圓心做圓周運動,某一刻繩子突然斷了,小球就會向外飛去。可憐的月亮現在就做著這樣的動作,只不過是在更大的尺度上,相對速度也不是那么快。相比于做圓周運動的小球,我更愿將它比作跳芭蕾的溜冰運動員,想想,就是那么奇妙。

林賽在“熒惑”號飛船的航天員休息室里閉著眼休息,剛剛對飛船觀測系統發生的故障進行了長達三個小時的修復,他實在是太累了,不等睡眠儀幫助,林賽就進入了夢鄉。“熒惑”是中國發送到火星的第二艘載人飛船,現在已經進入了火星近地軌道,是殖民火星的先遣飛船,在它之前是“螢火”號飛船,已在火星奧林匹亞火山北麓設立了前沿觀測站。“螢火”號在火星的大量實地考察發現,對火星的環境進行適當的改造就可以利于人的生存,雖然在不太長的時間里仍要在火星上的罩子里生活,但這個發現無疑給了在地球上受資源困境的人們極大的希望與鼓舞,真正要移民火星還遙遙無期,至少已經邁出去了實質性的一步,俗話說得好,有個好的開始就成功了一半,或許吧。再過三天,熒惑就要在火星著陸了,這將是林賽和他的搭檔何哲踏上地球和月球外的第三顆星球。地球到火星一個月的航程弄得他們有些許的疲憊,但對于火星的熱情,一直讓他們處于興奮之中,不過,剛進入火星軌道不久,飛船就出了一些故障,是一些空間微隕石造成的貫穿性損傷,還好飛船的生命維持系統和動力系統完好無損,真是有些幸運。這些故障,使得他們推遲了登陸火星的時間,這兩天他們正在抓緊時間修復故障。

一個月來,第一次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引力,多少讓何哲感覺舒服了許多,何哲在艙外修復“熒惑”受損的雷達天線,耳機里響著樂天逸的新單曲《重啟》,低沉悠揚的樂曲舒緩了何哲些許孤寂煩躁的心情,在這遙遠的地外,能聽到來自地球的聲音,是多么奇妙的一種感覺。何哲在飛船表面緩緩地移動著,飛船和航天服反射了來自1.9億公里外的太陽光,反射出銀白色的光芒。飛船下方,何哲身體側后,便是水手谷,自美國“水手二號”火星探測器發回它的第一張照片后,那巨長而寬廣的峽谷是太陽系迄今為止所發現的最為杰出的創造之一,雖然時速高達數百公里的沙暴在火星表面肆虐,但還是不影響去觀看這一奇景。再想象,數百年,甚至是數十年之后,人類的足跡就會在這顆紅色的星球上傳播開來,創造太陽系第二個行星文明,人類文明將會進一步發展壯大,每個人都會有更多的空間和自由去在這顆地外行星上盡情釋放揮灑和開拓創造,那將會是另一片樂土,不,會比地球更好。或許到那時,水手谷會成為一片汪洋,在其中暢游將會是怎樣的一番感受。

?“嗚···嗚···”,飛船的語音接收系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嘈雜聲,由于主接收系統具有系統優先權,何哲和林賽同時接收到了這一串音頻信號。何哲停下了手中的真空焊接儀,馬上意識到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并往艙內移去。林賽被這突然的信號從睡夢中驚醒,以多年航天飛行所練就的直覺,他立馬清醒了頭腦,向主控艙飄去。他們倆幾乎同時到達了那兒,主控電腦的立體屏幕在他們面前跳動不停,由于延遲效應,屏幕上顯示的畫面不很連貫,林賽操作電腦對接收到的音頻和視頻信息進行了規范化處理后,看到了地球消失的畫面,這四十二秒是那樣短又是那樣漫長,林賽和何哲張大了嘴,眼睛似乎也要跳出來一般,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看。“天吶,發生了什么?魯昕,快看,地球···地球去哪了?”“飛船受到不可抗力的拖拽,開始向月球軌道···滑去,控制···靈了,啟動···用引擎···”屏幕那邊傳來了一陣混亂的聲音,夾雜著震驚和恐懼。林賽和何哲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從木然之中拉了回來,接下來,屏幕變成了一片灰暗,立體屏幕縮回了投影儀。林賽雙手顫抖了一下,語無倫次地說道:“這···這是怎么回事···地球,對,地球去哪了?”何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緊張地檢查起了接收裝置,以及視頻資料;來來回回檢查了七八遍,終于確信沒有發生任何儀器故障。然后,他又向太陽系內其他區位的航天站和探測器發去了內容相同的訊息,向他們告知和詢問相關的信息。之后,便陷入了長久的等待和沉默中。何哲抬起頭向舷窗外望去,太陽仍舊散發耀眼并且永久的光芒,在億萬公里的傳播后,依舊溫暖和煦,似乎并沒有受到地球消失的影響。與整個太陽系相比,地球不過是一粒沙子,微不足道。地球消失的事實還是讓他久久不能平靜,呼吸急促,好長一段時間里都處于麻木和驚訝當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打亂了兩位宇航員的思維,事情的來龍去脈仍未有頭緒,黑客入侵這檔事在他們看來是絕無可能的,量子通信給信息交流帶來了百分百的安全。但是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實,幕后的種種顯然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理解的限度,地球的憑空消失看來是確鑿無疑的了。

? 二、遠古的閃影

時間在慢慢流逝,靜寂,何哲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熒惑”此時背對著太陽,林賽關掉了照明系統控制閥,光線透過兩側的舷窗斜照進來,艙室內變得昏暗了一些。一切好像停滯了一般,一個小時過去了,其他太空站仍未傳來任何訊息。

兩人的腦海里一剎那間閃過了一片黑影,同時一陣呼呼的風聲在耳際響起。何哲發現自己正在奔跑,周圍還有十幾個身著獸皮、手持木矛和獸骨的長頭發野人與自己并肩,他們吼叫著,用著含混不清的語言交流著,周遭氣氛緊張而激烈。何哲下意識的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自己竟也和那些野人一樣,身上裹著兩片獸皮,腰上系著一圈樹葉,身上的宇航服早已沒了蹤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他感到有一些迷離了,心中的疑惑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慢慢地停下來,望著遠去的野人們,努力在其中尋找著林賽的身影,但是沒有發現。他感到有一些慶幸林賽沒在這個地方,但接下來便是無助,“幽閉恐懼癥”,腦袋里突然蹦出了這個詞,他苦笑了一聲。

野人們對他的舉動并未給予更多的關注,獵物唾手可得,容不得他們再去浪費時間。幾匹野鹿在野人形成的包圍圈中左沖右突,最終在還是沒有逃脫出去,在野人瘋狂而沒有章法的棍擊當中倒下。鮮血四溢和著原始的狂野,野人們圍著獵物吼著、跳著,揮舞著棍棒,在胸脯和額頭上涂上了新鮮的鹿血。有那么一瞬,何哲感到心中原始的野性似乎被喚醒了,甚至有沖上去和野人一同慶祝的悸動。文明的理性讓他輕易就斷了這樣的想法,繼而想逃離這個地方。可是往哪去呢?何哲這才細細的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這里是一片開闊的草地,沒膝深的狗尾巴草和幾種未知名的野草充滿了整個平原,間或是一些風信子和蒲公英,草地的邊緣可見一些零星的灌木叢和矮樹,再往遠處延伸,是一大片森林。已近黃昏,琥珀色的晚霞在微風中變了形狀,太陽的三分之一已經沒入地平線以下。空氣中充滿了青草的腥味,卻并不令人作嘔,微風掠過鼻翼和嘴邊時,甚至能嘗到一絲甜味。這樣的景色在地球上已不多見,何哲想起了那被巨大而密集的鋼筋混凝土建筑包圍著、充斥著的現代城市,地表和地下都是密集的交通線路,高空中也架設著電磁軌道,稀疏而呈雙排的行道樹在街道兩側被小心的呵護著,享受著每天固定幾個小時的陽光照射,一抹難得的綠色。為數不多的自然保護區人滿為患,為防止遭到破壞,大多數景區用巨大的環形玻璃隔離,玻璃圍墻另一側,人頭攢動,潮水一般涌動。生活所需要的各項都由工廠生產,哪怕是最基本的蛋白質、糖、鹽等,人們生活在一個完全工業化的社會當中。

原始而自然的場景,讓何哲內心充滿向往和激動。但當務之急是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趁在野人未覺察之前,何哲匍匐著身子快速地向最近的遮蔽處移動,那里是一片不到兩米高的灌木叢,越過灌木叢大概五百米便是森林。狂歡結束了,野人們三五成群,肩扛手抬,簇擁著鹿尸向著日落的方向走去,似乎何哲的消失并未對他們造成大的影響。何哲有一點兒失落,也難怪,在原始社會,人類本就是弱勢群體,時常有落單的人類被野獸獵殺也是司空見慣,或許遠古祖先已對此習以為常,畢竟保存實力和種族的延續是第一要務。

野人們的身影落在了最后一縷殘陽中,天黑了下來,空氣中漸漸起了涼意,一片又一片白色的“霧”閃著黑影在草地上空飄蕩。

那是蒲公英的種子。

三、身處異域

林賽慢慢睜開了眼睛,之前一陣突兀的強光,讓他好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即使現在眼睛還隱隱作痛。他感受到了雙腳傳來的堅實觸感,好像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樣。這兒顯然不是熒惑號,除非熒惑已經登陸火星,林賽心想。轉念間,林賽感到有一些迷惑了。等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光線之后,林賽被闖入眼睛的場景所震驚了。

眼前是一大片半球形、六邊形的類似墳塋的建筑群,籠罩在紅黃色光芒之中,表面的反光特征顯示,它們是由一些類似花崗巖的材料制造的,但是卻十分平整,幾乎完全看不到裂縫和凹槽,連堆砌的痕跡都沒有,或許他們本來就是一個整體。每一個的高度都在十五到二十米之間,底面面積在一百到一百八十平方米左右,向頂部弧形狀收縮至十余平方米,依著某種特定的規則排列展布,相互之間的距離在百米以上。林賽這才發現自己也站在一個“墳墓”頂端,只是熒惑號早已不見了蹤影,還好宇航服還在身上,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沮喪,沒有熒惑號飛船的補給,僅靠宇航服自身的氧氣和能量,他頂多能支撐十二個小時。

林賽抬頭向地平線的方向望去,整個空間都籠罩在微暗的光芒之中。地平線之上是一輪暗紅色的太陽,但看上去比地球那顆太陽大了不止兩倍,顯然這顆太陽是一顆紅矮星。宇航服的艙外溫度傳感器的讀數顯示,周圍環境的溫度為16℃,和地球的很接近。空氣成分和地球大氣相比,和毒氣沒什么兩樣,大部分是二氧化碳和氮氣,另外還有少量的甲烷和水蒸氣,以及可以用珍稀來描述的氧氣。重力加速度只有地球的0.54倍,但厚重的大氣抵消了低重力所帶來的快感,移動身體比地球上輕松不了多少。林賽確信自己通過某種神秘的通道(可能是蟲洞吧,林賽下意識地認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至于是哪一個星系,目前不得而知。這顆行星和它的恒星之間的相對運動要比地球和太陽的緩慢很多,以致于有那么一會,林賽甚至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不知晨曦還是傍晚。

天地相接的地方漸漸聚起了云層,繼而千萬片棉絮狀的云朵開始翻卷、纏繞,波濤一樣疾行,勢似千軍萬馬陣陣推進,但速度無疑要比在地球上快很多,不過十分鐘的時間,云層便遮蔽了三分之二的天空,伴隨而來的是愈加強勁的大風,裹挾著滾滾的黃塵從地平線處向墳塋處襲來。細碎的砂礫和砂土開始如蟲群一樣舐舔、敲擊合金玻璃面罩和林賽的身體,發出砰砰砰的聲響,林賽的身體不住地晃動,他的雙手下意識地護住了頭部。

林賽被這突兀的天氣搞得有些懵,好一會兒才想起要找個遮蔽處。林賽謹慎地挪動著身體,在“金字塔”頂摸索著,不一會兒在塔的一個拐角處找到了一道窄窄的階梯。雖說是階梯,但每兩級臺階之間的高差卻小得出奇,僅有地球上正常臺階高度的三分之一左右,慌忙之間,林賽也顧不得思考那么多,只好三步并作兩步,踉踉蹌蹌地向塔底沖下去。風沙在眾多金字塔之間流竄,如游走的龍蛇。天地一時間陷入了昏暗之中,風聲呼嘯,隱約雷鳴。

在林賽沖下臺階的那會兒工夫,周圍的“金字塔”也開始進行變換。開始是一聲清脆的撞擊聲,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又好像是從地底發出,然后所有的金字塔開始分解。墳塋所在之處,頓時成為魔方之海,每一座塔都分解為一堆規則的立方體,每一個都約有30x30x30cm那么大。立方體并沒有如林賽所預想的那樣垮塌、掉落,似乎有某種神秘的力場控制和引導著它們,上下起伏,不斷向中心收縮,方塊不斷減少,一點一點有規律地向地面之下退去。林賽也被這神秘的力量托舉著,慢慢地沒入魔方之海中。林賽手舞足蹈,如同陷入真空之中,百般動作,仍然無濟于事,他的面部不斷扭曲,他似乎感到死亡的氣息在身體周圍環繞。

沙塵慢慢退去,瓢潑大雨瞬間襲來,很快便蕩滌了空氣中的塵土,濃重的水汽與泥土相結合,散發出腥咸的氣味。大地已歸于沉寂,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隆隆雷聲和呼呼的風聲混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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