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原本是的名字是普吉庵,大者為寺,小為庵,擴建后改成了寺,但不管是普吉庵還是普濟寺里住著的都是和尚。
行者在趙家莊遇到了靈渡,一個拿著木葫蘆在柜臺前打酒的和尚,身上的海青直綴縫著補丁,領口的萬花紋上也沾著一大塊油漬。
酒肉和尚不少見,行者遞了度牒就和靈渡一同回到了普濟寺。
普濟寺并不大,只是年代久遠,稍微有一點成就的和尚都去了新建的跪松寺,或者帶著度牒去云游。
寺里住著三個和尚,剛好老中少三人。
老和尚濟慈每天嚴守著吃素的規矩,除了吃飯的時候,其他時間都悶在房里,也沒有聲息。靈渡叫他師叔,靈字輩的還有一個靈安,十八九歲的年紀,聰明活潑,整天跟在師兄后面轉。
普濟寺的前殿里供著彌勒佛,大肚能容,笑得眉眼彎彎。
彌勒佛背后是韋陀,穿堂連著天井,左右種著兩棵銀杏,再往后就是大殿,供三世佛。一大株垂楊柳倚在東邊方丈的墻上,西邊則是放雜物的庫房。
天井的兩側是廂房,屋檐下被雨水侵蝕出了一排彎曲的凹槽,石縫間長滿了墨綠的青苔。
老和尚濟慈在與行者錯身而過的時候問了一句:“沒有受戒?”
行者在一旁微微躬身:“受過幾次,都留不下戒疤。”
老和尚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靈安追在靈渡后面,拿一個裝著石牌的木匣:“師兄,玩一盤罷,玩一盤罷,不賭錢。”
行者在院子里掃地,靈安神秘地說:“晚上別出來,庫房里關著一個瘋子。”
晚上行者在房里臨帖,聽見外面有女人瘋狂的笑聲,像是吹過樹林的風,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白紙上一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到底是沒能繼續寫下去。
行者收了筆,自嘲道:“我果然不適合抄經。”
銀杏下有一道光滑干凈的條石,行者鋪了紙在上面,研墨。
清晨起得最早的是靈安,小和尚迷糊著眼睛,開門,掃地,供香,再敲三聲磬。
接著靈渡才推門出來,也是將醒未醒的樣子,敞著僧袍,趿拉著鞋,帶靈安唱經。
“……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象。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
“……佛不見身知是佛,若實有知別無佛。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懼于生死……”
“……一切眾生性清凈,從本無生無可滅。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
“……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
行者被繞口的佛偈念得昏昏欲睡,驀地驚醒在一句阿彌陀佛之中。
靈渡坐在門檻上剝一支青翠的蓮蓬,腳下放著一個小鐵缽,裝著剝好的蓮子。
行者在紙上寫“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靈渡端著一小缽蓮子喊了幾聲“靈安、靈安”,沒有人答應,靈渡咕噥幾句“又去賭牌……”便端著蓮子向大殿后面走去了。
下午有人來請法事,做冥壽,按照逢寺掛褡的規矩,行者也要去。
靈渡居正座,靈安敲法器,行者跟老和尚一人坐在一邊。
完了法事,主人家爽快,當場結了現錢,靈渡分明很高興,買了酒肉回去。
老和尚回廂房了,靈渡和靈安聚在天井里,擺開桌椅招呼行者過去。
行者不好酒肉,靈渡說,也行,等會兒把例子錢給你。
行者說不要,留著給靈安買糖吃罷。
靈安高興地對著行者笑。
靈渡吃之前念往生咒:“……來從虛空來,還歸虛空去,往生在世,皆當歡喜……”
靈安偷偷去拿一塊醬牛肉,被敲了一竹筷,只好跟著師兄一起念。
行者覺得好笑,問道:“你念這個有用嗎?”
靈渡往木葫蘆里裝滿了酒,點頭說:“有用,心誠則有用。”
行者看不出對著一盤熟肉念往生咒有幾分誠意,靈渡拎了葫蘆站起身吩咐道:“等會兒別忘了給后面送一些過去。”
靈安翻了白眼,頭也不抬地吃牛肉。
靈渡穿過天井東邊的角門出去了,靈安神秘地說:“庫房里是師兄的老相好,模樣周正,可惜就是瘋了——聽說師兄出家后就瘋了,嘖嘖,可憐,可憐。”
行者向大殿后面看去,只能看見佛像模糊高大的身影。
外面傳來靈渡帶著醉意的聲音:“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行者決定去跪松寺,靈渡與他在大殿里說話。
“你留不住戒疤,還是因為受戒太淺。”
“我沒有佛緣,只能一直受戒。”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朝起拈來蕊落,幕宿睡入凡塵。”
“我猶困獸,一心只想出,卻尋不得門,因而不得停。”
“未曾入,談何出?我十三入佛門,二十多年白駒,至今不敢出俗世。”
“受教,我不得門而入,實則恐入俗不能出。”
“修佛,只為渡己,渡人,渡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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