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雙眼皮,水汪汪的,據說是十幾個叔伯姐妹里最漂亮的一個。可是過去的二十幾年里,我從沒有認真的欣賞過她們。
一天,和她一起等公交,她問我遠處過來的是不是N路車,我開玩笑的問她:“你不是一直說自己眼神好嗎?這都看不見?” “我都五十多的人了,眼睛早開始花了。”我愣了幾秒,才想起之前別人在我耳邊夸贊她的一雙大眼睛,才記得我得要好好看看。我發現她不像趙薇的眼睛那么大,但眼眶里天然的水汪汪,也沒有想象中那么美,眼角的細紋更是有慢慢加深的跡象。突然間記起,我錯過了她最好的年紀。
成長的歲月之路,她的眼神一直追隨我。高一可能對很多農村孩子來說是真正長大的一年,他們能從偏僻的鄉下去到縣城,開始搬進集體宿舍,開始包夜打游戲,開始大大方方的談對象,開始像個城里人一樣生活。她陪著我和同樣是新生的弟弟進了縣城,從個體戶變成了全職主婦。
這年冬天的晚自習,她第一次把弟弟一個人丟在家里,要送我去學校,我不肯,她只說是想散散步。平常為了抄近路,我要穿過一條黑漆漆的巷子,“平常你就一個人走這條路嗎?為什么不走有路燈的大路?”? ? ? “你每天讓我回家吃飯,再去上晚自習,不走近路哪來的及!”她不說話,“你自己走大路吧,我走的又快,你和我一起壓根不是散步。”可她不愿意,執意要送我出巷子口,我小腿肌肉繃直了走在前面,我想肯定把胖乎乎的她甩了老遠,回過頭來,她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后面。
就這樣兩個都可稱為青年的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在黢黑的小巷子里。前面人的眼神只顧著盯著還不能看見光明的巷口,后面人的眼神盯著前面人。慢慢,昏黃的燈光像密密長長的金黃色絲線爬進巷口,“從大路回去吧,我要快點走了。”? ? “沒事兒,原路回去吧,你弟還在家等我呢。”向著霓虹燈燦的大道走了十幾米回過頭來,她還站在那一片燈光下面,我朝著她擺了一手,“快回去吧,你還要自己走黑巷子,你不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啊,你快走吧,別遲到了。”? 又走了幾十米,回過頭她依然站在那里微笑的看著我,我無奈的搖搖頭;走到另外一段沒有燈光的巷子里,我鼓起勇氣看了看身后,以為自己看錯了,因為已經分開了很遠,她胖呼呼的身材變的胖墩墩的,但很明顯她還在那里望著我。這一次,我背過身,可眼淚卻不知不覺的順著臉頰流下來,心里卻暗暗“罵道”:傻女人,我這么大了,非要弄得這么煽情干嘛!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強烈的感受到她的眼神,讓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被嚇著過,一直都害怕黑,從前晚上出門都是要拉著她陪我。
父愛如山,母愛似水,但我覺得我們家的這位才像山一樣深沉,不言不語。每次想和她像別人家的母女一樣親熱便會被嫌棄;小時候被她煽了兩次耳光,可每次都讓我當下立馬改掉了一個壞習慣;三歲把我扔進村口的河里,導致我雖然從沒發生過農村常見的溺水事件,但到現在也沒學會游泳;因為伸手拘高處的開水,她拿著開水瓶在后面追我和弟弟……這種教育方式在長大后,(當初她扔我下河時候,負責接住我可愣是沒接住的)堂哥回憶起來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可不知道從什么年紀開始,她不再吼我,也再沒動過手,我也就從一個優等生變成良等生,一直到大學畢業。畢業后,我要去非洲實習,她說攔不住我,隨我去了;我說想去內蒙古工作,她攔也不攔就說你去吧;我說我想徒步旅行了,她讓我小心點,第二天我就上路了;之后我又要去廣西,她也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有一天我給她打電話,說:老媽,我想家了。“什么時候的車票?我開車去車站接你。”
直到現在,她的眼神還在這里,溫情炙熱,我還會覺得她是個“傻女人”,但我學會接受她的眼神:你的眼神一直陪伴著我,越過漂泊的大海,飛過茫然的草原,穿過暗黑無語的黑巷,來到我記憶深處的那一天清晨,你第一次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