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綴著白花的黑色面包車顛簸在鄉村崎嶇的小路上,我坐在副駕駛看著路上的行人和車輛,看著他們躲避我們的神情,就好像看見了死神,眼神中帶著好奇和恐懼,我感到既好笑又生氣,笑的是他們的愚昧和無知,氣的是自己的工作得不到人們的認同,大家明明離不開我們,卻又對我們避之不及。
“媽的,我今天休息,又讓我來拉貨,老劉又跑去干嘛了?”坐在主駕駛的司機猛吸了一口煙,邊開車邊沒好氣的問道。
我扭著頭望著窗外,盡量遠離他吐出的二手煙回答道:“好像是她女兒今天出嫁。”
司機一聽更生氣了,罵罵咧咧道:“媽的,女兒出嫁也不叫我們這些同事去吃席!”
我嘴角一撇:“我們去?我們這行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要是去了那酒席場面可就熱鬧了,賓客都要被我們嚇跑了!”
“哈哈哈......那倒是,我心想都是干這行的,誰也別嫌棄誰!”司機笑著把煙頭彈出窗外。
車上的司機叫王陽,年齡和我相仿,留著精神的圓寸,濃眉大眼,皮膚黝黑,微胖,嗯......可能是壯吧,右邊眉毛上有條傷疤,看起來就像個小混混,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但其實是個中二青年,人是個好人,就是文化程度不高,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很多年也沒有什么起色,最終被迫選擇了這個行業,他負責開殯葬車,同時兼任火化工,我們業內也稱之為接尸人!
王陽看了看我又將攻擊的炮火轉向了我,酸溜溜地說道:“還是你們入殮師好呀,活輕巧,不臟也不累,工資還高,不像我,又要搬貨,又要火化,還要開車,累的要死,到頭來工資還沒你高!”
我看了他一眼,反駁道:“這就是上學的好處啊,誰讓你這么早就不上學的?再說了,入殮師怎么就輕巧了,你只是把他們拉回去,我可是要面對面給他們化妝的,有時候還要拼接破碎的遺體,一點都不好干!”
“哎呀,我那會兒不是太小,不懂嘛!在學校沒上的學到了社會全補上了!不過也是,你那活我還真干不了,正常的遺體還行,遇到點特殊的,我可對付不了!”
一路上我倆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調侃,在單位也就他和我的關系最好,天天打嘴炮,互相損對方。
不一會兒殯葬車便開到了村口,早早有人在村口迎接我們,給我們指路,我們跟著引路人,順利到達了今天的目的地。
車還沒停穩,幾個中年人立刻迎了上來,紅腫的眼睛,臉上還布滿淚痕,想必是老人的子女。
我和王陽被他們簇擁著引入房中,也就死者的親友會待見我們,但是這種熱情是短暫的,往往死者一火化,他們便會戴上有色眼睛,對我們避之不及!
農村的平房四四方方面積不大,房子中間橫一木床,四周跪著一圈年輕人,應該就是老人的子孫,原本就不寬敞的屋子里擠滿了人,哭聲此起彼伏,洋溢著悲傷的情緒。
這家主事的人是死者的長子,長的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干農活的樸實農民。
長子急忙問道:“我......我們現在要做些什么?”
一般家里有白事時都會亂了陣腳,一便打聽一邊進行流程。
我掃視了一圈房子,發現角落里站著一個老頭,面帶笑容,與周圍悲傷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我沒有理會他,對著死者長子說道:“去準備一盆溫水、干凈的毛巾和壽衣,我要將老人擦洗干凈。”
男人一聽,急忙催促房中的人離開,一屋子人熙熙攘攘移步到院落,王陽看著出去的人群,站在屋里不知所措,我一臉嫌棄:“干嘛呢?你出去呀?”
王陽笑瞇瞇地說道:“我想看看你怎么弄的,我也想學學怎么做入殮師!”
“拉倒吧,為了尊重死者,房子里只能留我一個人!”
王陽邊走邊說:“行行行,那回頭你要教我!”
我給了他一個白眼,王陽離開后死者家屬送來所需的物品,我將門窗關好,穿戴好白大褂和手套,正式開始了我的工作。
剛才那個老人并沒有離開,依舊面帶微笑看著我,我忙著手中的活,沒有理會他......
我端著盆走到死者身邊,莊重地深鞠三躬,以表示對死者的尊重,隨后打開工具箱,褪去死者身上的衣物。
死者是一名男性,估計有80歲,相貌很安詳,這說明他走的很突然,沒有痛苦。
我將毛巾打濕擦試死者全身,由于剛去世不久,身體還不是很僵硬,甚至在腋窩和大腿內側還能感覺到余溫。
我邊擦拭著死者的胳膊邊說:“爺爺,你有福氣呀,子孫都很孝順。”
角落的老人見我說話馬上就靠了過來,露出慈祥的笑容,說道:“是呀,他們都很孝順!”
我用毛巾擦拭著遺體的脖子:“你看你的脖子上都是肉,雙下巴都出來了,平時沒少吃肉吧!”
“呵呵呵,牙不好吃不多。”說罷,老人張開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僅有的幾顆牙。
我輕輕抬起死者的下巴準備為其剃須,剛將其脖子抬起,就從死者嘴巴里打出了一聲響亮的嗝。嗝聲在空曠的屋內回蕩起來!
老爺爺不好意思起來,急忙道歉:“對不住啊,年輕人!”
我沒有在意低頭繼續干活,這種情況都是入殮師經常會遇到的。
“沒關系,我見得多了,這都是正常現象,上一頓吃的韭菜,味兒可真大!”
老爺子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著,沒有說話。
我輕輕用剃刀修刮著老人花白的胡子,有一句每一句地和他聊著天。
“您心態真好呀,現在還能笑呵呵的!”
老爺子又呵呵兩聲,露出僅存的幾顆牙齒:“我都83了,活夠本了,沒有什么遺憾了!”
剃完胡子擦拭完身體,我將壽衣給死者穿上,一個人操作還是挺費勁的,穿好衣服,將死者的頭發重新整理一遍,大功告成。
扭頭問旁邊的老爺子:“老爺爺,我弄完了,你看看還滿意嗎?”
老爺子從頭到尾打量了一下床上的遺體,笑著點點頭:“滿意滿意,比我活著的時候板正多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滿意就好。”
收拾完工具我認真地看著老人的眼睛,猶豫了片刻,最終忍不住問道:“老爺爺,我這就要叫他們進來了,有需要我轉達的遺言嗎?”
老人搓著手急忙回答:“有有有!我......我還有兩萬塊錢藏在我屋的房梁上,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
“好,我轉告他們!”
說罷,我便往門口走,正準備開門叫他們進來,老爺子又在身后叫住了我
“等等......”
我轉過身,看著他,老人收起笑容,帶著哭腔說道:“讓......讓他們多來看看我,我怕到了那里太孤單......”老人沒說完,掩面哭了起來......
說是哭,但并沒有眼淚,因為他流不出眼淚。
我對老人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轉身便打開門,示意家屬進屋。
眾人再一次涌進屋內,跪在老人身邊哭泣,我拍了拍王陽的肩膀,示意他出去做好搬運的準備,同時叫來死者長子,讓他們將遺體抬出屋子,放進殯葬車后的棺材中,由于老爺子子孫較多,不需要我們上手,如果搬送遺體的人不夠,我和王陽也是要幫忙的。
屋內的眾人哭泣著跟了出來,在嘈雜的哭聲中,我和王陽上了車。
殯葬車后跟著好幾輛車,浩浩蕩蕩的向殯儀館出發。
我們殯儀館的殯葬車又分為三個等級,中檔、高檔和豪華,價格也依次上升,中檔就是最常見殯葬車,也就是普通面包車改裝的,空間小比較擁擠,用的也是鐵棺,棺材兩旁的位置也很狹小,如果想好一點,就可以用高檔,一般都是大品牌的車,空間較大,棺材也用上了冰棺,坐在兩旁的親屬可以看到躺在冰棺中的亡人,豪華款就用上了小班車,可以容納十來個送葬親屬。
在路上大家一眼就能辨認出殯葬車,因為車身是純黑的,并寫有“殯葬”字樣,車頭車尾都有黑白花裝飾。有些網友在網上問為什么面包車沒有黑色的,那是因為黑色的面包車都用來接死人了!
王陽開著車笑嘻嘻的問我:“等會兒把這老爺子送到殯儀館,咱倆喝酒去?”
我看了看王陽,又看了一眼坐在王陽身后的老爺子,老爺子不知何時跟上了車,正樂呵呵饒有興致地聽我們說話。
“算了吧,我晚上有事!”
“真掃興,你又沒對象,那么早回去干嘛呀?”
“那不用你管,老劉不在單位,回去你還得火化遺體,哪有時間去喝酒!”
“哎呀,你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說完王陽打了個寒顫問道:“你冷不冷?今天這么熱,我怎么感覺后背發涼?”說完王陽扭頭看了一眼接著說:“你說奇怪不奇怪,我一上這殯葬車就渾身發冷,是不是這車上陰氣太重?”
我和老爺子對視了一眼都笑了笑,我開玩笑說:“估摸著是你腎虛吧!”
王陽一聽急眼了:“去去去!你可別胡說,我年輕小伙子身強力壯血氣方剛,怎么可能會腎虛?我可還沒對象!”
到了殯儀館,我帶著死者長子辦理手續,給老爺子安排了一個公共靈堂供他們使用,按照習俗,死者死后第三天出殯進行火化后下葬。
王陽這個倒霉催的被我說中,一回單位就被安排到火化房火化前幾天拉回來的遺體。
由于是夏天,怕遺體腐壞,我便將老爺子的遺體安排在帶制冷功能的冰棺中,這三天老爺子的家人要守靈,安頓好這一切便沒我的事了,到了下班時間我向老爺子長子交代注意事項便準備下班,轉過身子忽然看見老爺子站在靈堂旁,眉頭緊鎖著看向我,這才想起他交代我的話,我又將其長子叫來,囑咐道:“剛才在給老爺子擦身子的時候,老爺子睜著眼,一直看著屋頂,你們辦完事回去查看一下屋頂房梁,怕是有什么東西老人放心不下,還有等埋完老爺子記得多去墳上看望!”
長子不斷點頭答應,我這才放心離去,老爺子在一旁緊鎖的眉頭這才舒展開,向我微笑,揮手告別,周圍人多,我不能回應,只能向他微微點點頭。
沒錯,我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也就是民間所說的陰陽眼,這雙陰陽眼給我帶來許多煩惱,讓我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這雙陰陽眼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因為一場意外,這一切都要從十八年前那場車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