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十二年前離我們而去。那一刻,我癱倒在地,無力起身。從此,便是無父無母之人,如同浮萍,飄悠不定。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時隔這么久,當日情景仍恍如昨日,不敢回憶。
那時,女兒只有兩歲。屢次進房間呼喚外婆,遍尋不著。她哪里知道,那個最愛她的時常帶她去看海的外婆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許是辦喪事那幾天太勞累,接下來兩三天竟能沾床就睡,一覺至天亮。心里猶疑:原來日子也沒那么難過,心也沒那么悲傷。這樣也好,母親在天上一定不希望我們過于悲傷。
原來,不是這樣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是慢慢滲出來的,偶爾會給你致命的襲擊。
首先要挨的是除夕。第一個沒有母親的除夕,怎么樣都不對勁。各種農村的習俗讓我們手足無措,更難的是年夜飯。沒有母親炒的潤餅菜,沒有母親的忙碌的身影,更可怕的是,從今以后,就是這樣了。心被狠狠一錘,痛得無法呼吸。要怎樣,才能回到過去,你還在我們身旁?
每逢佳節倍思親,真是這樣。家家戶戶粽子飄香時,又要想起往年。母親總是早早買來粽葉,浸泡在水中,連纏粽子的繩子也是自己分叉浸泡。炒得發亮流油的五花肉和糯米,香菇、各種海鮮、各種豆,母親只翻轉幾下,在我們還眼花繚亂之際,粽子已掛起來了。我們總是問:什么時候熟?母親沒有停下包粽子的手,微微一笑:去玩一圈來就熟了。
沒有學會母親包粽子的技藝,成為一生的遺憾。之后,每逢端陽,總會有人送來粽子。想著這輩子再也嘗不到媽媽的味道了,心酸不已,悲從中來,久久難以平息。
母親識字,平時也看書看報,是她們那一輩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大家上寺廟抽的簽,不理解其意思,總要來問母親。我看過母親一本厚厚的解簽書,當時看起來有點深奧,便越發佩服母親。
她和我一樣,也追劇。記得她最愛《煙雨蒙蒙》和《橘子紅了》,重拍了《情深深雨蒙蒙》后,她仍反復看。現在,這部劇每逢假期重播,我總要想起母親。那時,勞作艱辛,兒女眾多,家務繁重,如若沒有向往美好的細膩的心思,是無法如此的。
只是,那段家人共同觀看電視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那時,電視很小,顏色也很不協調,偶爾還會出現令人討厭的雪花,必須派個人去調整天線方向。現在想來,多么溫馨。因為,不管看的是什么劇,你知道,母親一直在身邊。多年后,買了房子,家很敞亮,電視非常大,畫質音質超好。可是母親看不到了。于是,心痛不已,淚水決堤。
與友人帶著孩子們常到家鄉的大海邊游玩。總要記起兒時,退潮了,母親去挖海蠣、花蛤,抓螃蟹,我們在家里等著鮮活的海鮮下鍋。母親全身被海水浸濕,褲腿上還有泥沙,卻一臉欣慰地望著津津有味吃東西的我們。每每吃到鮮甜的小海鮮,憶起母親討海回來的樣子,總要濕了眼眶。
夢見母親,還是多年前的樣子,穿那套熟悉的衣裳。午夜醒轉,哭濕了枕頭。仿佛歸來的候鳥,無處棲身。
這許多年來,還一直有種幻覺。或許這是一場夢,醒來就好了。不敢寫一個字,一下筆便抑制不住悲痛,寫長文更是心神俱傷。
人間四月,桃李芳菲。但,于我,人生只剩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