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筆記】牛角溝,“好吃佬”的伏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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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子的牛角溝

在牛角溝,貪吃的不叫吃貨,叫好吃佬。“好”讀四聲,“吃”在崇陽話里讀“恰”,你個好吃佬!大多是表嬸表婆們對孩子的調(diào)侃,有半真半假之意。小孩子嘴饞,我們小的時候零食不太多,若說好吃,倒也算不上冤枉。

牛角溝,是秦嶺山系千溝萬壑中的一條,普通的連名字都無法查考,大概就像孩子多了就貓娃子狗娃子叫的一般隨意,不過,牛角溝的山勢還真與這“牛角”頗有幾分相似。整條溝東西朝向,背依南北走向山梁,叫和平梁,是溝腦與鄰村的界畔,溝口有水,時隱時現(xiàn),是溝腦上兩眼山泉所溢,一眼在南邊王家漕姑媽的房當(dāng)頭,一眼在北邊栗樹窩石巖下,中間隔一小山包,叫對門包,是這兩眼泉水匯集處,對門包,最早應(yīng)該是沈家院子的人叫的,他們的所在的院子,正對著這個小山包。山包的碥路上,下可以喊得應(yīng)山腰的表爹表叔,傳話給溝口大院子的我們,上可以叫的應(yīng)北邊山坳里的老莊院子,南邊的王家漕姑媽他們——對門包,就是兩個牛角間的門臉,一個犄角是栗樹窩,另一個犄角就是王家漕,牛角溝,大概就是此意。

春暖花開季

一、山間拾趣

牛角溝多山地,人老好幾輩子開荒俢梯地,加上溝口一灣秧田,可以教得上公糧填得飽肚子。秋冬季好吃的孩子們好打發(fā),燒個洋芋紅苕的,留碗剩飯,米飯鍋巴,攤張餅子,或者過年送禮剩下的麻花啦,餅干啦,果子啦,只要在保質(zhì)期,都可以在正餐前墊墊好吃佬們的肚子的,但是伏暑一到,就沒有這么多現(xiàn)成的了。

春蠶上架和割麥?zhǔn)整湹拿β悼傆薪患诖笕藗兠Φ娘埗碱櫜坏米龅臅r候,牛角溝孩子們的伏暑就到了。孩子們在忙碌的大人們身邊磨嘰上半天不過就換來一句——都忙死了,吃吃吃,自己想辦法!——冰鍋冷灶的,自然也沒有剩飯,孩子們知道再磨下去就會有一頓棍子,便真的開始自己想辦法。

好在這時候的牛角溝,好吃佬們是能想到辦法的。桑葚可以大把地吃,就是容易黑嘴,味道太甜,不如山上的刺泡兒。刺泡兒學(xué)名應(yīng)該是野生刺莓吧,但崇陽人就叫它刺泡兒,還有桑葚也叫桑泡兒,還有一種低矮的小灌木,葉子毛茸茸的,結(jié)的小果子成熟后紅紅的,叫羊奶泡兒,大約是和泡泡有著相同的質(zhì)地吧。刺泡兒很好找,溝邊上居多,春天開花的時候,孩子們都記下了,陰坡杉樹扒邊上就有好大一架。洞崖下面的林子中間有一樹杏子,也在開花的時候就圈上了記號,只等著成熟時,一群人的一頓飽餐。

牛角溝的孩子,伏暑季節(jié),在山前山后找點兒吃的,還真不是個事兒。山上的野果子是可以接上茬的:杏子,桃子,五味子,苦李子,一直到秋涼一點的麻梨,毛栗子。如果再勤快一點兒,山里還有些山貨雖然不能吃,但能換錢,買吃的:桑樹,冷樹,野麻等可以剝皮賣錢;黃姜、天冬、野洋姜、柴胡則需要挖根晾干;肚倍子一撿完,就等著三伏天撿花倍子了,說是撿,實際上是采摘樹上的果子,其實也算不得果子,頂多算是葉柄或者葉片的基因突變生出來的腫瘤,據(jù)說也是種藥材,有時候錯過了采摘時間,這種蓓子會炸開,里面有很多類似于小蟲子的,這種東西很值錢的,有時候運(yùn)氣好一樹都能撿上一篩子的。后來才知道,同樣是果實的五味子也能賣錢,不過要在還沒有紅的時候就摘下來,牛角溝溝腦上才有那么幾架,王家漕姑媽總會給我們留上一兩架夠得上好摘的,等紅了就在下街趕集的時候知會我們這些好吃的孩子們一聲。

自己挖的摘的剝的弄來的山貨,和大人們跑山采集的混在一起,等逢集的時候,就到街上的收購站去賣,等賣了錢,孩子們便跟在父母屁股后面,要上個一毛錢的冰棍兒,喝個五毛錢的汽水兒,吃個一碗酸菜涼粉……想著這些錢里也有自己的一份,那些吃的,也就更香了。

大人們也都挺樂意,這些野著跑的好吃孩子,總算干了點兒正經(jīng)事兒。

白雪皚皚時

二、灶前食趣

伏暑的瓜瓜菜菜不缺,四季豆,洋芋,南瓜是能當(dāng)飯的,冬天熏得臘肉吃到現(xiàn)在,主要是煉油了,臘肉油煮出來的洋芋四季豆不怎么好吃不說,更重要的是不耐餓,剛撂碗就餓了,更別說一天匪上匪下的孩子了。大片的苞谷倒能刨青了,燒苞谷畢竟不能當(dāng)飯吃,偶爾遇到自然災(zāi)害,苞谷漿粑就成了那兩天的主食了,煮洋芋漿粑糊豆兒可以從新鮮的甜的吃到發(fā)酵以后的酸唧唧的,記得那時候最討厭的就是酸漿粑糊豆兒了。于是便極力慫恿娘烙漿粑餅子,漿粑餅子是要摻麥面的,加點鹽,最重要的是,漿粑餅子要油重一點,煎的兩面焦黃,吃起來很有嚼勁兒,可老人家不喜歡,非要蒸成漿粑饃,里面包上嫩南瓜絲或者酸菜,用桐子樹葉裹上蒸,我們大多喜歡吃里面的靠近餡兒的一層,外面的,實在是粗的咽不下去。也就在那時候,懂得了“黑面饃饃包酸菜”的真切。

所以就特別盼望父母能給我們派點任務(wù),找豬草啦,撿干柴啦,等我們把一挎籃插著高帽帽的豬草氣喘吁吁滿臉通紅的背到家時,或者把自己小小的身形隱身于一大捆干柴之下的時候,娘他們便會變戲法的從灶洞里掏出個燒苞谷,或者在紅火灰里掏出個“火鱉子”犒賞我們。“火鱉子”就是火燒的發(fā)面饃饃,揪一團(tuán)發(fā)面,捏成餅狀,朝紅火灰里一培,能看到面團(tuán)在火灰里慢慢拱起,把最上面的灰頂起,綻開,再用火鉗夾著翻個面,再拱起、綻開,“火鱉子”就好了。娘用火鉗夾著,朝望著流涎水的我們面前一扔,滴溜溜一轉(zhuǎn),灰被撣落了不少,用指頭輕輕一壓焦黃的鼓囊囊的“火鱉子”,噗的一股熱氣一冒,再也顧不上拍灰了,掰開就想朝嘴里塞——

“慢點兒,別燙著嘴了,看你那好吃樣子!”娘嗔怪著。盡管這樣的待遇不時時有,但還是一直香在吃貨的伏暑里。

這些好吃佬們鬧歸鬧,但分寸還是有的,地里整片的苞谷是絕對不去動的。如果有只是掰了苞谷棒子卻留下苞谷稈的,父輩們會把這棵未成熟的苞谷的天花折彎,和苞谷葉子一起挽成個樁,說是叫賊娃子樁,大概是警示旁人不要再偷食的意思。

坎邊地頭柴扒里的果樹也都沒誰動,刮風(fēng)下雨掉幾個棗子,撿幾個青皮核桃都要給主人家說說。不過地里的黃瓜是個例外,包谷地里的黃瓜,都是上農(nóng)家糞時隨意撒進(jìn)去的,也不用搭架,攀扶不上苞谷桿的,就在地上鋪開,黃瓜擺到地上,也長得修長滋潤,要是掛在苞谷葉子上,很容易被過路的人發(fā)現(xiàn),渴了挑嫩嫩的翠綠中帶著青白的啃上一條,不僅止渴,還能果腹,比起現(xiàn)在的西瓜,滋味不知道要賽過多少倍。

溪水清涼時

三、溪水魚趣

單是山里,伏暑季節(jié),就有無盡的樂趣了,更別說住在溝口的我們,還守著一條清澈的小溪。河里的魚兒,是孩子們的玩伴,也是吃貨們伏暑最好的牙祭。

大晌午如果不上山,就泡在水里,沒有漁網(wǎng),就用土筐子網(wǎng)魚,網(wǎng)上來的魚先在罐頭瓶里養(yǎng)著,兩三寸長的小魚在小罐子里搖來擺去的總熬不過黑夜,第二天早上起來時魚就都泛白了。大人們說,是罐子太小,魚太多擠壞了。于是養(yǎng)魚的家伙什換了洋瓷盆,水桶,還是過不了夜。小時候就覺得,魚應(yīng)該是像孩子一樣怕黑吧,后來才知道,是水里沒有氧氣的緣故。那時候就說服自己:逮的魚總是難逃一死,還不如趁早下油鍋,大不了在吃魚的時候,就像表叔殺雞那樣念叨“公雞公雞你莫怪,你是陽家一碗菜”,多念幾遍就是。

于是我們開始放下土筐,掄起大錘“隔石震魚”了。中午水溫高,魚的活動開始變得機(jī)靈,只要你的腳輕輕朝水潭里一伸,魚兒便四散開來,朝石頭底下鉆:一條、兩條……我們一隊人,有專門負(fù)責(zé)偵察的,有專門負(fù)責(zé)掄錘的,還有提魚的——“那里!那里!五條!”偵察員不敢大聲,用手勢比劃著,掄錘的輕輕地迂回靠近,盡量不驚動魚兒,然后猛地掄起八磅錘朝石頭砸去,還沒有來得及逃離的魚兒自然就遭了殃,成了哪一家餐桌上晚餐最受歡迎的佳肴了。要是能弄上個一二十條小貓魚,就用鍋里由廚師專門烹飪,三五條的,就不勞神大人了,自己把鍋鏟上放點兒豬油,小魚兒洗凈抹點鹽,放在鍋鏟上,朝灶洞的柴火上一架,聽著油滋滋響了,再燒一會兒就有鮮香襲來。小時候我也這樣吃過,現(xiàn)在和父親們講起,說他們小時候,逮了魚之后,就用樹葉子包了燒著吃,哪像我們這么講究!看來,好吃佬在牛角溝,是有遺傳基因的。

那時候也覺得我們隔石震魚有些殘忍,但和現(xiàn)在的電魚和藥魚比起來,倒是文明多了。好吃歸好吃,但這些魚兒,確實也是我們最好的玩伴,我們怎么舍得趕盡殺絕。

村背后大窩潭是男孩子們的天然游泳池,潭邊有塊大石包可以當(dāng)作跳臺,也可以當(dāng)作休息臺,就算是光著屁股裸游也不怕,路邊上的香樟樹臭牡丹等竹樹是這個窩潭的天然屏障,大人們說,那里有水怪,但也從來沒有見過,只是聽男孩子們講,潭里有成群的魚,在水里不動的時候,魚兒會輕輕地啄你。于是后來遇到用活魚做足療的店,總是忍不住想要去試試。

牛角溝的那一灣秧田的堰渠下面,也有一個不小的窩潭,那里魚多,卻只能臨淵羨之,看它在水里排隊閑游。偶有驚動,它便機(jī)靈得逃向深水區(qū),等著平靜了,才出來溜達(dá),看的人涎水流了幾尺長也沒有辦法,只有等著天大旱河里水全部干了,不過這樣的好事幾年才有那么一回,而這樣的幸運(yùn),貪睡的小孩子總碰不上。記得最近的那次,是讓前頭院子表叔撿了漏,看到表叔手里提著用草串起來的一串串小魚,我們的涎水,又流了好幾尺長。

還有讓我們涎水流得更長的,是父輩們講得魚跳潭的故事。故事就發(fā)生在牛角溝口泉水井下面的水竹園的那一段,水流到水竹園處,猛地一個落差,大概有三四米的樣子,下面的魚要到上游,必須等著漲大水,趁洪水未退去,便有魚兒咬著自己的尾巴,把身體團(tuán)成“O”型騰空躍起,逆流而上,那時候根本沒有想是不是“鯉魚跳龍門”的故事雛形。只聽得老人們講,每次這個時候,他們會用長竹竿綁上糞篩去接,半天都能接好多好多呢。他們說的好多,一定是一水桶那么多吧,更神奇的是,跳潭的魚大小極其勻凈,一般都有尺把長。而我們逮的魚,能有大人一飽拃(三寸多)長就已經(jīng)可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好多天了。

就算是現(xiàn)在聽上去,那些跳潭的魚,那用篩子接魚的收獲快感,那種肥美的滋味,也會讓人流上三尺涎水的。


現(xiàn)如今,溪水還在,只是那些魚兒飛躍的潭和一灣秧田,卻被高速路取而代之。原先的“好吃佬”們,也都已為人父母,大多為了生活聚少離多,回到牛角溝里避暑的孩子們也用不著自己想辦法弄吃的了。

斜雨瀝瀝,秋意漸濃,牛角溝里,開始彌漫著豐收的忙碌氣息,開學(xué)季到了,孩子們也在故事中紛紛遠(yuǎn)離,開啟新的旅程。

? ? ? ? ? ? ? ? ? ? ? ? ? ? 2017年8月25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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