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不知道我能寫些什么,可我覺得我必須要寫些什么,在這樣清冷的雨夜。
? ? ? 一杯咖啡,一包煙,一個人癡癡地守在電腦前,任憑思緒隨著窗外的雨絲飄散,塵封的記憶從心靈最底層瘋狂地滋生、蔓延,一切都來得那么猝不及防,一切又都是那么的清晰自然,我閉上眼睛,耳邊縈繞著奶茶干凈的歌聲,淚流滿面:
后來
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
消失在人海
后來
終于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九七年的國慶節,香港剛剛回歸不久,由于國內外錯綜復雜的形勢,部隊在放假時也是外松內緊,擔任電子偵察任務的更是絲毫不敢懈怠,戰備值班排得滿滿當當。其時我還是團里的文書,享受點小特權,跟政委請了三天假,去303醫院看望老鄉秤砣。秤砣入伍前是我在黃島一中的同學,集訓完分到了軍部警衛連,五短身材,頭大如斗,訓練的時候從單杠上摔了下來,鎖骨骨折,在303醫院住了好些日子了。
十月的南寧依然躁熱難耐,我進到病房的時候,秤砣正光著膀子和兄弟部隊的幾個老兵一起抽煙,見到我很是興奮,罵罵咧咧地說還算你小子有良心,沒把老同學給忘了。我這人,天生老鄉觀念淡漠,對一個地方走出來的人也不具有天然的超越其他人的認同感,與秤砣的交情還是上學時結下的,他比我大一歲,一直很照顧我。
我接過秤砣遞過來的“劉三姐”點上,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一個橢圓的煙圈。就在我陶醉的時候,一個穿白大褂的護士推門而入,沖我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哎呀,不要在病房里抽煙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多多。
秤砣告訴我,多多姓陳,是第一軍醫大學分配到骨科的護士,湖北孝感人。當時部隊院校護理專業都是中專,所以雖然入伍比我早,但與我年齡一般大,因為名字里有個多字,醫院上上下下都喊她阿多、多多。
我訕訕地站起來,掐滅手上的煙,多多白了我一眼,得意地笑了一下,開始給病號掛點滴、分藥片兒。
十幾年了,我曾經無數次回憶初次看到她的樣子,每次都會臆想出許多不同的場景,到最后自己也無從分辯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幻的。只有那兩條可愛的馬尾辮在不停的晃動,淡淡的眉毛下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仿佛一直在看著我,訴說著她的喜悅、憂傷、痛楚、怨恨,如刀一樣在我日益老去的心房上不停地劃刻,留下深深的印跡,讓我在虛偽的面具下不能自已。
后來的幾天,我沒有陪秤砣。
我不知道別人的戀情是怎么開始的,我和多多之間并沒有太過復雜的曖昧和周旋。陪她值了三個大夜班之后,多多很自然地成了我的女朋友。直到現在,我仍然很偏執地認為彼此一見鐘情才是世間最美好的愛情。那是一種瞬間擊穿你、直刺入你靈魂深處的悸動,是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的一個眼神,是失散了的兩顆心一直在尋覓、在渴望的相遇。你的眼里只有這一個人,她占據了你內心的全部。沒有物質上的考量,也沒有對未來的憂慮,就那么義無反顧、不可救藥的喜歡上一個人。那種清冽透徹的沁入你五臟六腑的幸福讓你眩暈,讓你看到的水更清,天更藍,看到這個世界上陽光絢爛春暖花開。每一個路人都瞧得出你的心事,你就那么放肆地把幸福寫在臉上,與所有人分享。這幸福綿綿無期,足以讓你用一生來珍藏回味。
多多住在醫院的單身公寓,那里原來是越戰時期的停機樓,九十年代初期改成了未婚文職干部的宿舍。墻上綠油油一片爬山虎,窗外是一棵茂盛的紅豆樹和一棵芒果樹。每當她不值班的時候,我都會利用做文書的便利以各種理由外出,在她收拾得干凈整潔、有著女孩兒特有的氣息的小窩兒里與她相聚。多多不愛吃醫院食堂做的菜,自己弄了個小液化氣罐開小灶。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多多自己學著燒得一手好菜。湖北人能吃辣,而我一吃辣就不停地流汗,多多總是一邊拿紙巾擦著我的臉,一邊用家鄉話嘟囔:吃點辣子就這個樣子來,真是個苕貨撒!透著點嘲笑的意味兒。雙休日的時候,換上便裝,騎單車載著她在邕江邊上兜風,到人民公園的湖里劃船,去青秀山的寺廟里上香。累了,吃兩塊錢一碗的螺螄粉,在民族文化宮的自選影廳看《北非諜影》、《魂斷藍橋》。多多乖巧地依偎在我身上,倆人搶著說那些熱烈的情話。午夜散場之后,公寓窗外的紅豆樹下,昏黃的燈光拉長了兩個年輕人的身影,一次次的擁抱、親吻,一次次的難舍難分。細雨霏霏的秋夜,我第一次違反了部隊的紀律,沒有歸隊……
那時候的愛情為什么就能那樣簡單
而又是為什么人年少時
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
在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樣也在靜靜追悔感傷
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么倔強
現在也不那么遺憾
奶茶的歌聲總是那么純凈簡單,娓娓道來,讓我沉浸于往事中不能自拔,無比悵然。
與多多相處了三年多,秤砣是全程見證人。現在每年“八一”聚會的時候,秤砣喝高了還會指著鼻子罵我:你小子真他媽的缺德,當年把人家湖北小妮子可禍害慘了。
我麻木地笑,咧著嘴不成樣子。
年少時的自己,象脫了韁的小馬駒兒,叛逆狂妄、桀驁不馴,哪里懂得怎么愛自己的女人。以為愛情就是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以為自由就是隨心所欲,不要任何庸俗的承諾束縛。總期盼著人生有更多的刺激,不甘心平淡的按部就班的生活。與多多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如此。當她提出要休假,和我一起回家見我父母的時候,被我斷然拒絕。我享受愛情的甜蜜,我愛她,心理上卻還遠沒成熟到能接受她是我的未婚妻。多多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一個人在部隊摔打多年,獨立性很強,跟我好了之后卻對我近乎沒有底線的依賴,當我是她最親的人,事事征詢我的意見,這讓我很是惶恐不安。我不愿意讓她受丁點兒傷害,可我還承擔不起一個女孩子一生的托付,或者是壓根兒就不想承擔。我在矛盾中徘徊、焦慮,不知道如何面對。邕江邊上散步的時候,多多挽著我的胳膊輕言細語:如果以后你不要我了,我就從這里跳下去!我不寒而栗,絲毫體會不到她深深的愛意,涌起的倒是一種被要挾被綁架了的厭惡。我是一只自由的風箏,總是向往著更高更藍的天空,多多卻要用愛的繩索把我拉回到地面,柴米油鹽,相濡以沫,這不是年輕的我想要的。她想讓我留在南寧,或者轉業與我一起回青島,可這些對我來說都太遙遠,在我的人生里還根本沒有提上日程。我感到了令人窒息的壓力,變得迷茫又不知所措。我找秤砣訴說自己的苦悶,他一針見血,絲毫不留情面:你小子玩膩了,變心了!
我不承認秤砣的判斷,可是,如果不是這樣,那又是為了什么?
這樣清冷孤寂的雨夜,我望著手中的香煙似未知的精靈婀娜起舞,倏忽飄散,那銘心刻骨的容顏幻燈片一樣在我恍惚的眼前浮現,歡笑的、哭泣的、幽怨的。。。。。。我那么清楚的感到了疼痛,撫摸胸口,找不到心的位置。。。。。。
后來的日子,我開始刻意疏遠多多。
這是一個極其漫長充滿了痛苦記憶的過程。多多不同意分手,而我又鐵了心腸。那時候的心怎么那么硬啊,如冰冷的石頭,任你哭,任你鬧,絲毫不為所動。身邊的朋友無一例外地站在了多多那邊。秤砣陪多多找到我,苦勸無果之后當著多多的面暴揍我一頓,正式與我決裂。印象中是多多滿嘴的燎泡和婆娑的淚眼,傷心欲絕地追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眾叛親離,心情灰暗跌落到了谷底。我毅然放棄了政委給爭取到的報考軍校的名額,跟著出偵的小分隊一路西行、南下,到中越邊境的十萬大山之中執行每年三個月的偵察任務。沒有電話,不能寫信,除了團作戰部,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位置。天天背著設備在一個一個山頭上跋涉,吃壓縮餅干吃得胃都痙攣,身心俱疲。我咬著牙堅持,用肉體的透支換取靈魂的安妥,自己擁有的已經親手打碎,既不肯低頭,也不承認后悔。年少時倔強輕狂,根本不曾想會給自己留下無盡的傷。這期間,多多瘋了一樣天天去找秤砣,可秤砣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后來,多多給病號分錯了藥受了處分,再后來,她父親托關系把她調回了武漢,轉業,嫁人。。。。。。
這回憶讓我無比痛苦又充滿了矛盾,象一根頑固的刺扎在心上不能清除,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力氣。。。。。
一直很喜歡馬克·吐溫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是一個月亮,有一個陰暗面,從來不讓任何人看見。這陰暗面,于我來說,就是一段塵封的,從來不愿意提及的往事。那是年少時埋葬的戀情,是對一個女孩子的傷害帶來的愧疚。當秤砣把從朋友網上無意搜尋到的多多的信息發給我的時候,我才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其實永遠都不會遺忘。
? ? ? ? ? ? ? ? ? ? ? ? ? ? ? ? ? ? 201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