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華草

秋男

1

她死了。

她原以為超脫了肉體的重量,靈魂會飛速的移動,又或者陷入黑暗的混沌。她卻可以清楚看見自己半躺在沙發上,頭歪向一邊。這種感覺非常有趣,就像在看著另外一個自己在演戲。

整個攝影棚炸開了鍋。那個采訪她的紅頭發女孩保持著跟她談話時微微前傾的身體,右手茫然無措的懸停在半空。

她還記得,就在十幾分鐘以前,女孩踩著十幾公分高的高跟鞋一路小跑著迎上來與她握手,夸張的笑臉、熱烈的寒暄。女孩大聲驚呼她本人比網上的照片美太多,態度謙虛和善,卻掩飾不住眼睛里藏著的精明和野心。

她不喜歡這種漂亮聰明又有野心的女孩,太像當年的自己了。

林凡還記得開機后,女孩用柔美的腔調讓她跟年輕人聊聊她成功的秘訣。她是這么回答她的:“如果他們有我曾經那么苦,他們就不會來問這個愚蠢的問題了。”

她清楚的記得女孩臉上的尷尬。她并不是有意為難,她說的是真心話。真正經歷過苦難的人是沒有時間把生命浪費在這種無聊問題上的,能做的只有低下頭顱匍匐下身子朝前奔、掙命的奔。

臺上的女孩終于回過神來,面對她的尸體發出凄厲的尖叫。直播被掐斷,現場一片嘈雜忙亂。而這一切,全是因為她一個人。她有些得意的笑了。她預知到事態的發展,接下來會是規模空前的盛大葬禮,她躺在華麗的水晶棺里,靜靜的等待人們的瞻仰。以后每年的祭日,都會有大批的悼念文章。她的缺點被漸漸淡忘,優點被粉絲的大腦反復加工,再經網絡不斷推送強化,最后在人們心中固定下來:她是一個敏感的脆弱的生命,美的如曇花一般讓人惋惜。

她為自己嘆服,生她沒能驚天動地,死卻死得傳奇。她看著躺在椅子上的自己,如果不是嘴角的一絲殷紅,她還以為自己只是睡著了呢。

但是,她怎么就死了呢?想到這個問題她打了一個寒噤,原本清晰的殺人犯的面孔現在突然模糊起來,就像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浪頭打來,把畫在沙灘上的圖案抹去。

原來死就是這個模樣。

想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竟然被謀殺——這么才華橫溢的天才作家!她憤怒了。這個臺的安保太粗心了!等等,也許嫌犯就在這群人里?那個紅頭發的主持人?直播間的某個工作人員?又或是她的經紀人?經紀人。她最容易接觸到自己的食物和水。她在哪?!

林凡迅速檢索了一遍錄音棚,她不在!

她往直播廳的門外走,不斷有人從門外涌進來,使得大廳的門一直處于半開的狀態。他們橫沖直撞的跑向她,她連忙閃避,他們卻從她身體里穿過去了。哦,她又忘記了,她已經死了。

外面長長的走廊已經被保安封鎖了,外界進入直播三廳的所有通道均有人把守。直播廳內亂的如同一鍋漿糊,外面的世界卻異常干凈,一切如舊,像什么也沒有發生。

她一眼瞥見遠處楊柳樹下抱著電話哭泣的藍裙子女孩,那是她的經紀人。

外面下起了雨,她踩著高跟鞋躡手躡腳的走近女孩,卻發現有什么不對勁。原來是她的鞋沒有發出熟悉的“登登登”的聲音,大雨沒有淋濕她的頭發,濺起的泥漿也沒有弄臟她的衣裙。

“好家伙!”她用一個作家慣有的第三人的心態體會著這死亡的美妙和樂趣。

“陳總,太突然了!太突然了!”經紀人抱著電話不停的重復這兩句。

哦,她在打電話給陳林。

“我都快忘記她是陳林介紹來的了。”她在心里想。

“嗯嗯嗯,嗯…….好的好的,我馬上過去。”

女孩收了線跳進汽車,林凡也坐了上去。

“你是要去陳林那嗎?”林凡側著頭看著經紀人。

經紀人默不作聲,臉皮繃的要裂開來。

林凡將沉默當作是默認,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我認識他的時候也差不多是你這樣的年紀。”


秋男

2

林凡是屬于長得很漂亮的那一類女生,從中學起就有很多追求者。在遇到陳林之前,她從未想過會要和哪個男生有交集,準確的說是和哪個人有交集。她從不答應哪個男生的邀約,甚至連話都不說一句。林凡,是當時學校里有名的冷美人。

她冷,并不是因為她孤傲,而是自卑。她有一個渾身浮腫,臉色泛黃、黃到發亮的父親,和一個掙扎在貧困線的家庭。生活上的困苦消磨了人太多的精力,讓人打不起精神來顧念親情。家里,總是很凄清。

在她記憶里,父親永遠是一堆癱在黑暗狹窄房間的一坨腐肉。那個房間無論怎樣的通風,都散發著一股臭味。父親大部分時間就躺在一塊用磚頭墊起來的木板上,墊的蓋的永遠發黑。

有時候天氣晴好的下午,父親會默默的端起一個小板凳,顫顫巍巍的走到門口,每走一步都像要跌倒。他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彎下身子,擺放好板凳,再佝僂著腰一步一步挪繞到板凳前面,撅起屁股慢慢的把他的臀小心翼翼的放到凳子上。

她嫌棄的站在門內看著這一切。父親太笨了,這么大的人了,坐個凳子都要這么老半天,還不如隔壁四歲的阿花妹妹,簡直丟人現眼。

只要父親一坐在門口,阿花妹妹就絕不來找她玩了。她家里的人不允許她來,遠遠的看見全身通黃的父親,她家里人就怕。

不來的不僅僅是阿花,還有周邊的鄰居,他們從不買她家的饅頭,怕染病。

她恨恨的在父親背后看著,咬緊嘴唇,拒絕提供幫助,更拒絕交流。記憶中,她從來沒給過父親什么好臉,也從沒喊過他“爸爸”。她常常覺得世界不公,同樣是小孩子,為什么她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兩間用黃泥巴隔開的黑魆魆的破瓦房,還有一個這么不堪的父親。

同樣不搭理父親的還有母親。父親的飯是在他那張散發著腐敗臭味的床板上吃的,用專門的碗和筷子。每次母親都賭氣似的把碗筷端進去,“啪”的一聲近乎摔似的放在他手里。父親討好的撇開嘴露出笑容,母親看都沒看轉身便走。

母親一天到晚的在廚房里忙活,在一個碩大的白色瓷盆里和面。細細白白的面粉里摻進去面頭,一邊大力的揉、搓、按、壓、捶、擠,一邊適時的加水。母親必須很用力的揉,腰部以上的半個身子恨不得都要揉進面盆里,只有這樣和出來的面才有勁道,做出的饅頭才會有銷路。

家里的案板邊的墻壁永遠星星點點的布滿黑黑的、黃黃的、纏著白面粉的臟點點,按照現在的衛生指標,這樣的饅頭是絕對不能吃的。

母親就是靠著做饅頭、賣饅頭,供養她和她生病的父親。

她整個中學之前,因為難以見人的父親,她不敢有朋友。當然,后來的學生時代,她也依然沒有朋友。直到遇見陳林。

那天的陳林特別干凈,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長而細的眉毛、深陷進去的眼窩,當他對著她笑著說“同學,你的行李我來幫你提的時候”,她感覺到心里什么東西一下子化了,這么多年游離漂浮的靈魂終于和身體合二為一,她活過來了。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一向靦腆害羞的她是為了他才鼓起勇氣參加社團招新的,只因他是文學社團的團長。當坐在面試席上的他看見她走進來的時候,眼角眉梢擠滿了笑容,想遮都遮不住。

他驚訝的發現,她的文筆原來這么的好,文字清新自然,又透著與這股年紀不相配的睿智和深邃。在他的鼓勵下,她第一次在紙張上釋放了自己,那小小的動蕩不安的靈魂終于有了棲息之地。她特別享受這種無拘無束的靈魂馳騁,這是她之前的人生沒有經歷過的,以前的她總是活的小心翼翼、把自己放低到塵埃里。從此她愛上了寫作,在他的鼓勵下甚至出版了自己的處女作《花韻》。他們就這么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沒有誰刻意的表白誰,一切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自然。

“簡單自然的感情才能細水長流”她想。

可惜啊,青春中美好的旋律在那個男人到來的那一天斷了弦走了音。

一陣心痛襲來,她搖搖頭讓自己從回憶里掙扎起身。奇怪,人死了居然還會心痛!


秋男

3

經紀人的車停在一棟白色的別墅前,她仿佛被雷擊中,全身麻木。怎么會是那個男人的家?!

她惱怒的吼道:“你來這兒干什么!”

經紀人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她頹然的倒在座位上,感覺整個人都在下沉,陷入座椅里,陷入車底里,陷入柏油馬路,往下陷……一路陷下去。

經紀人按門鈴,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老太太。

那是母親嗎?她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老人背已經有些駝,臉皮松松垮垮的耷拉下來,顯得下巴不自然的尖銳,嘴唇已經失卻了紅潤的姿色,顯出一片烏紅,厚厚的撅著。

她又想起了和那個男人結婚那天的母親。

為了彌補第一次結婚的遺憾,母親堅持要穿白婚紗,臉上滿是小女生似的嬌羞和喜悅。雖然艱苦的生活不可避免的在她身上刻下了印痕,但是年近四十的母親,在精心的妝容和造型下,依然散發出一種成熟女性特有的光彩。從母親略微有些走形的輪廓上,林凡尚能看出母親年輕時的美麗痕跡。事實上,林凡的美貌完全繼承于母親,一樣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圓圓的臉盤。母親的頭發比她更黑更亮更濃密,她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是在身后編起一根長辮子,每當她走動或者做事情的時候,辮子就在身后晃來晃去。母親的辮子是林凡最羨慕的,她的頭發枯而黃,總是被人叫做“黃毛丫頭”。

林凡又感受到心痛了。真的很奇怪,她的心臟已經不會跳動了,但心痛的感覺卻如此真切。她是有多久沒有看望過母親了呢?自從那件事以后吧。

那件事!她用力的搖搖頭。她不能想!不能想!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想,只要想起來她就要瘋。

現在,她已經死了。她再也不用為是否見母親而糾結了,因為她以后想見也見不到了。

有什么東西燙的眼睛痛。她伸手一摸,是眼淚嗎?死人還會流淚嗎?她把頭伸向車子里的化妝鏡,奶白色的藤椅套和藍色的毛絨娃娃出現在里面。她嘆了口氣,下了車。

她走向母親,感覺步子沉重。每向前走一步,仿佛都經歷了一個世紀,往日的種種就像放電影一般劃過腦海。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死亡隧道”?

“阿姨,您要挺住啊!”

她聽見經紀人的聲音。該死!誰要她來說這個!

她看見母親的身體往下墜,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虛空。她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母親下行的身體。

母親半座在地上,抱住母親的是經紀人。

林凡以一種擁抱的姿勢楞在那里。她再也感受不到母親的溫暖了,再也聞不到母親特有的體香了。那種貫穿她整個人生記憶的熟悉的觸感、那種在她未出生時就深埋在她體內的熟悉的味道,她再也感受不到了。老天爺,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嗎?能讓我在臨走以前再擁抱一次母親嗎?能讓在母親的懷抱里待一會嗎?就一會!

天空沒有回應,四周寂寂無聲,只有母親獸一般的哀嚎。


秋男

4

“爸爸,這是我的同學林凡。”同學蔡潔親昵的挽著父親的胳膊,整個人都貼在父親的身上,向父親介紹著來參加自己歡送宴的同學。原本這種場合林凡都不會出現的,但是蔡潔要出國了,她實在想不到合適的理由拒絕為她送行。

“林凡,這是我爸爸蔡建國。”

林凡看著蔡潔和她父親的親昵舉動,渾身都有一些不自在。她和父親是隔膜的、沒有交往的,她本能的覺得這種親昵哪里不妥。

“你好,林凡同學。”

她沒想到蔡潔的父親會鄭重其事的向她伸出手。她不大習慣,但對這種禮貌行為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她還是伸出手去。

蔡潔父親的手掌很厚很大,也很細膩,一看就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不像母親,手掌厚而硬,輕輕一握便像個老虎鉗。

這是林凡第一次接觸異性的身體,雖然只是輕輕一握,而且還是同學的父親,她仍是害羞的滿臉通紅,她慌忙低下頭去。

蔡潔的父親已經走過去跟別的同學握手了,她卻覺得有一道目光從蔡潔父親的方向射過來,烙的她脖子發燙。她抬起頭來,蔡潔的父親正在微笑著和另一位同學談話。她暗自搖搖頭,自己太敏感了。

那之后的某一天,班里的同學突然跑過來告訴她“叔叔在教室外面等她”。她心里知道外面絕對不是她的什么叔叔,她從來沒有家人來學校找過她。為了隱藏她的家庭,她甚至家長會都沒讓家人參加過。因而,全班同學都好奇的抬起頭。

走到門外,站著的居然是蔡潔的父親。她驚訝的張著嘴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很詫異吧?”蔡建國笑了,遞上來一個保溫桶。“那,這是給你的。”

“什么?”

“給你燉了一鍋雞湯。聽蔡潔說起過你的事情,你現在正在長身體,以后叔叔替蔡潔照顧你。”

聽到“長身體”這三個字,林凡就想到了她已經開始發育的乳房。

“不用了,叔叔,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

林凡轉身就走,卻被一雙大手抓住——那雙又厚又軟和的手。

“林凡同學,你不要這樣敏感,我是好意想幫助你。你知道嗎,你像極了小潔的母親。”

“我和蔡潔并不熟。我過的很好,也不需要什么人照顧。”林凡冷冷的回應,她很煩這種沒來由的親昵。

蔡建國依然拉住林凡的手不讓她走,他依然淡定從容,微笑著看著林凡:“小凡,小潔一走家里就剩我一個人了。你的家庭我知道一些,你難道不希望過上和同齡人、和小潔一樣的生活?要想改變命運,就必須有知識,而這一切都需要錢。我可以幫你!我很樂意幫助你!我就一個人,我沒什么負累的。你懂嗎?”

“你懂嗎?”這三個字在林凡耳邊回響。她原本不懂的,經這么一提醒就懂了。

“滾!”林凡暴怒了。他怎么能跟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說這些?他把自己當成什么人了!惡心!太惡心了!林凡氣的胃都抽搐起來。

他安安靜靜的抓住她的手,看她掙扎。她臉氣的通紅,牙齒咬的要斷掉似的。他邪魅的一笑,像玩累了一樣,輕輕一丟,松開了她。

她轉身沖進教室,感覺到無數來自同學詢問的眼光,同學們一定看到剛才扭打的一幕了。她覺得齊刷刷的眼光鞭打著她的身體,她痛的連路都走不好了。

他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笑了。


秋男

5

林凡打開家門,最先看到的不是母親,而是另外一張臉,一張以為讓他出現了幻覺的臉——蔡建國。林凡鬼上身似的瞪大了眼睛,汗毛孔都豎了起來。

“這是你蔡叔叔。”

林凡聽見了母親說的話,卻反應不過來。他來干什么?

看見林凡的表情,母親不安的將身體從椅子上往前挪了挪。

“你蔡叔叔還是你同學的爸爸呢。”

母親想拉關系,林凡偏不讓她拉。

家里那張油漆脫落的斑斑駁駁的暗紅飯桌上,整整齊齊的擺著四個菜:紅燒仔雞、酸菜魚、虎皮青椒和蠔油生菜,這些菜原本不應該出現在她家的飯桌上。

“小凡,快坐下來吃飯。餓了吧?”

母親上來接過她的書包,把她按到椅子上。她夾起一個雞腿放到林凡的碗里,又夾起一個送給蔡建國。這才小口小口的吃起飯來。母親有些亢奮,又有些嬌羞,一派中年人戀愛的扭捏與局促。

知母莫若女,她心中一驚。

“前陣子,你蔡叔到這里來找人,我下樓扔垃圾扭了腳,多虧了你蔡叔。你蔡叔是個好人……”

母親停住了話頭,偷偷觀察她的反應。她低著頭,故意不露出一點表情。

“我……我和你蔡叔……要結婚了。”

她心里一陣電閃雷鳴。她暗暗在心里將母親和蔡建國擺在一起,一個面色發黃泛著油光的中年婦女、一個事業有成西裝筆挺的成功男士,怎么看兩個人都配不到一起。難道母親看不出來?

“我跟你蔡叔挺聊的來的,到了我們這個年齡什么花容月貌、金錢地位都不重要了,就是想找個能說話的伴兒。”

花容月貌、金錢地位不重要?林凡在心里冷笑了。父親活著的時候也是個能說話的伴兒呢。

“如果,我反對呢?”林凡直直的盯著母親的眼睛,那種眼神安靜卻冰冷,拒人千里之外。

母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想上前拉住女兒的手,沒敢。

半響,她哀求似的說了一句:“媽老了,總要有個可以依靠的人。”

林凡心里長長的嘆了口氣。都說年輕人戀愛容易沖動,其實中年人的梅開二度才更瘋狂。半截土都埋進了身子的人,抓住一次機會便舍不得放了。

也許那天是自己誤解了他吧?一個父親一樣的人,因為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而娶了她媽媽,這怎么看也太扯了。

林凡心軟了,這是母親今生唯一的一次翻盤機會了。她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母親“哇”的一聲抱著她哭了。

她隔著母親看見蔡建國眼里射出一道獵豹一般的光芒。

6

警察來了,還有蜂擁而至的記者。所有的聚光燈都準備了母親,“砰砰砰”的閃光打在母親死灰般的臉上。母親傻了一般毫無知覺,任由記者們照相。她恨得牙根癢癢,恨不能沖上去抽他們幾個耳光。可是她已經死了,她只能看著。

這一生母親都沒有這么風光過,大批的警察為她開道,她才得以躲開記者的狂轟亂炸。

警察為什么要抓走母親?

“喂,你們抓錯人了!這群飯桶!”

她嗓子都喊破了也沒人理她,車子引擎發動了,她慌忙跳上車。

警車徑直開進了醫院,母親對著自己的尸體哭的幾乎昏厥。

警察像架行李一樣又把母親架上了汽車,這次開到了派出所。

“林凡媽媽,我們知道你很悲痛……”

“警察同志,我能挺住!”

警察點點頭。

“經過我們的初步診斷,林凡是死于中毒。”

“我果然猜的沒錯。”林凡有些得意的說。

“至于是他殺還是自殺,目前還不好判斷。所以,想找你來了解一些情況。”

“怎么可能是自殺!我這么紅為什么要自殺!廢物!混蛋!”

母親有些為難的說:“小凡跟我很少見面,我……我不知道能幫上什么忙。”

“林媽媽,我們想到林凡的住所里搜查一下。”

“對,應該搜查一下,也許毒就是在家里就中的。經紀人!”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住哪。”

“您不知道您女兒住哪?”警察懷疑的又重復了一遍。

母親艱難的點了點頭。

“哦——”警察把手中的筆一丟,明了的看了母親一眼。

“糟糕!我怎么連住址都沒告訴母親呢?”林凡焦急的踱步,“對了!陳林知道啊!陳林!陳林!”

她沖著眾人拼命的揮舞拳頭。

“我知道,”經紀人緩緩的舉起手“陳總那里有鑰匙。”

陳林來了,打開了房門。

他什么時候變的這么老了?頭發一根根的往后梳的整整齊齊,露出光亮的額頭。隆起的啤酒肚都快把皮帶撐破了。

打開門,一種熟悉的感覺迎面撲來。咦,這是哪里?怎么這么熟悉?墻上怎么掛著我的照片?這些人說不停的提起我的名字,這房子和我有關系么?

林凡不停的敲腦袋。記憶就像破了的口袋,硬幣一直在往外漏。

這間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幾乎被書填滿,房間里沒有什么名貴家具,除了臥室那張扎眼的大床。

床。林凡伸手摸了摸床墊,床墊從她指尖穿過了。

“看起來很柔弱很舒服。”她不由自主的就躺了上去。她知道自己為什么一個人要買張這么大的床,她要好好的在這張床上和陳林翻云覆雨。她要報復,要挽回。至于報復誰挽回誰,她并沒有想清楚。

無數個夜晚,她赤身裸體的和陳林糾纏的時候,眼前總是浮現另外一個魔鬼。他一再的飄進來,飄進她的房間,飄進她的身體。來了……來了……還是來了。她害怕,害怕急了。她想躲、想跑,卻無論如何甩不掉他。他充滿了,充滿了她的身體。她惡心的顫栗起來,發了瘋的哭叫。

“陳林,陳林,抱緊我!抱緊我!”

她哭著求陳林用力再用力。她要陳林大力的撞擊,將自己身體里的惡魔擠走……擠走。

挽回的了嗎,她和陳林那場匆匆走散的青春?

當在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之后的陳林,歉然的在她額前一吻的時候,當那個惡魔將她被玷污的事實告訴陳林,他抱頭鼠竄的時候,他們的愛情就死掉了,再也回不了頭。

這么些年,對她而言,世界失了色彩、萬物消了聲音,她的世界只有靜……靜……一片欲的寂靜。她聽著魔鬼的歌聲奔跑,一次又一次跌落在虛無的世界里。她奔跑、喘息,找尋……找尋……奔跑……醒來汗流滿面、淚流滿面,疲倦欲絕。累……她真的好累。

“林媽媽!”陳林一直都這么稱呼她的媽媽,只差一個字就是“媽媽”,卻永遠不會是“媽媽”了。

他的手上拿著一封剛剛放置在床頭柜上的信,信紙是她喜愛的淡粉色。

她把臉湊上去。

親愛的林、親愛的媽媽、親愛的朋友們、親愛的書迷:

當你們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想,你們中的大部分人應該看見了我死亡的整個過程。是的,這一切是我精心安排的。你們不要傷心難過,死亡對我來說是種解脫。林,我相信你懂我在說什么。

我親愛的書迷朋友,真的非常感謝一直以來你們給予我無私的愛。真的,你們不明白在我的生命中,這些愛對我有多么的重要,因為你們不曾見過我的家庭,我的父親——那給予了我生命,而又腐朽的無望的身軀。對父親,我是那么的愧疚。我真應該多愛他一點啊!如果,如果我能多愛他一點,如果我能在他試著跟我親近的時候不要對他說那些不可饒恕的話,也許,也許他就不會走。

他走了,那么瘦瘦小小的干癟身軀,帶著一頂藍色的破絨毛,裹著一件又舊又臟的軍大衣。外面的北風那么大,風幾乎要把他吹跑。我看見了,我看見他偷偷的以我從未見過的敏捷離開了家,我卻閉上了眼睛。他那樣的病體離開了家等待他的會是什么?我不敢想……不敢想啊!

也許是報應,上天派惡魔來收我了。一個以繼父的身份偽裝著邪惡面孔的男人,一個愛著自己親生女兒的心理變態!蔡潔是幸運的,她足夠聰明,她逃了!逃了!逃的好啊!

可我又恨她逃了。她逃了,我頂替她遭了殃。我才十六歲啊,十六歲!這個畜生!

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等著自己長大,等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飛!可以自己掌握命運!可以掙開他!

我錯了……錯了。那重重的迷霧,沉沉的落下來。天黑了,我蜷縮在床腳不敢開燈。天黑了,天黑了,我不敢開燈。我在逃避。是的,我在逃避。可我在逃避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惡魔的歌聲又響了,他又來了……來了……他進來了……進來了。

再見了,朋友們!再見了,母親!

我沒有華麗的生,可我要華麗的死。

再見……再……見

是我……是我……殺死了自己?

林凡的胃又開始抽搐了。

“不!這一定是兇手故意捏造的!你們……”

她的手尷尬的懸在半空,她突然想不起來自己剛才要說什么了。房間的景色在不斷后退,沒有消失,可變得越來越模糊。

“我在這干嘛?這些人是誰?”

這些人的面孔陌生而遙遠,她努力在人群中檢索,終于發現了母親。

“啊!媽媽!”她驚喜的叫起來,奔跑著向母親跑去。這奔跑歡快熱烈,飽含深情,就像兒時無數次的奔跑一樣。可是這次,她沒能抱住母親。

她站在母親面前,母親的眼神卻穿過她出神的看著墻上的照片。

“媽媽……媽媽……媽媽呀……”

她的心一陣疼似一陣。

身體的力量在漸漸消失,她覺得好累好累。她把頭歪靠在母親的肩膀上,雙手攬住母親的身體,她閉上眼睛,想象著母親的心跳、母親的體溫、母親干癟的乳房的味道。

母親突然側過頭去,眼睛看著她的方向。

她的世界暗了下來,只有些朦朧的氣味與半明半暗的光亮。最后連這些也消失了。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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