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紀略】之《白袍》 楔子 雨
轟!
長空擊下一道閃電,百年的老樹一劈兩半,倒下的殘干竟又辟辟啦啦地焚燒了起來。然而,那灼熱終于敵不過鋪天蓋地的滂沱,瞬息便被雨勢所澆滅。
這不是一場戰(zhàn)役,而是一場屠殺。
身邊的戰(zhàn)友一個接一個全都倒下了,只余下臂帶六矢、身被數(shù)十創(chuàng)的宋景休,孤身一人,獨自面對著從四面不斷迫近、如潮水般涌上的魏軍。
這已是最后的一戰(zhàn)了,要死,便讓我光榮地死去吧。
仰面看天。
蒼天無語。
灰色的天幕無邊無際,大雨傾盆而下,衣甲盡濕,一襲白袍亦早為鮮血、汗水和泥濘所污,再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
“南賊!汝已途窮,束手就戮,本王留爾全尸!”
自黑暗中,一個如破甕裂缸般的聲音穿過重重雨幕銳烈而至。
宋景休大槍一頓,傲然道:“元天穆!這么快便忘記滎陽之役了么?滎陽城外,帶甲三十萬,是哪個落得單騎匹馬、落荒而逃?!屢敗之將,也敢言勇!!!”
元天穆寒了臉,不再說話,左手一揮,軍中最精銳的黑甲精騎一涌而出。
“咄!”
宋景休大喝。
橫槍一掃。
橫掃千軍。
敵人至少倒下了八個。
一敵手舞六十七斤金剛杵從左側(cè)撲至,他側(cè)身、讓敵、破杵,近身猱擊十一式,以懷刃斃敵。
又一敵持鐵脊槊縱馬來刺,宋棄槍、奪槊,飛起一足將敵將踹走,順勢搶馬,連殺數(shù)人。尚未回身,敵軍就又沖上來了四十多人。
于是他勒馬,沖著敵鋒最盛之處沖了過去。
不求偷生,唯求壯死!
他的槊刺中了當先的一名持戈敵人的胸膛。他的槊打碎了一名拿刀敵人的頭顱。他左肩中了一箭。他返身刺倒那名拿弓放箭的敵人,又刺倒一名手持短刃近身的敵人。他的左股上挨了一刀,戰(zhàn)馬被敵將兩條前腿砍斷。他跌仆在地。落地的同時將手中槊擲了出去,貫穿了一名手執(zhí)刀、牌掩近的大敵。翻身躍起,他拔了臂上的一箭刺中沖得最近的敵人的左目。他背上挨了一棍。他復(fù)欺身向敵,奪一矛一槊,左右分持,在敵叢中,一決十蕩,如浪分濤裂,當者披靡。
喀啦!
又一道怒雷,電閃雷鳴中,宋景休須發(fā)皆張、厲若天神,大呼:“哪個敢來!”。
眾為之懾,乃少退。
雨,越下越大。
天河似開了一個決口,竟把一腔的積怨,如此宣泄,傾注而下。
“真是好漢子呵。”
奇怪在如此囂肆的戰(zhàn)場上,風雨之聲大作,竟壓不住一兩聲疏寥的掌聲。
一騎越眾而出。
“若是平日,當和宋兄這樣的大好男兒公平一戰(zhàn)、決戰(zhàn)沙場;只是今夜,吾奉軍命,不得不趁人之危,來取足下首級。”
“來將通名!” 宋景休瞋目大喝。
“大魏上黨王、元大都督帳下,副將賀拔勝。”那黑衣黑甲黑馬的騎士解鞍下馬,緩緩亮出了一柄燦亮如雪的大刀,回顧而呼,“此戰(zhàn)我勝,取敵首級,重殮其尸;若此戰(zhàn)我敗,開硬弩射殺敵將,不必管我死活。未定生死之前,誰也不許妄動,違令者斬!”
“刀將軍賀拔勝!好,今夜之戰(zhàn),能得遇如此高手,就讓我東陽宋景休來會一會你的賀蘭雪刀法。來,戰(zhàn)!”
賀拔勝逼近,若疾,若徐。
三十步。
魏軍四下散開,將二人圍在核心。
二十五步。
賀拔勝凝刀不變,宋景休閉目向天。
二十步。
四圍的魏軍彎弓搭箭。
十五步。
賀拔勝掌中的大刀忽然爆出耀亮整個黑夜的光芒。
十步。
電閃,宋景休二目圓睜,左手大槊飛擲而出。
雷動,賀拔勝舉刀大喝,揮刀斷槊,欺至五步。
大雨,如注。
宋景休單手橫矛,賀拔勝舉刀向天。
雙方,凝立不動。
轟隆!
又是一竄竄沉雷,震得人心發(fā)悸。
可惜今夜無月。
宋景休忽然有一種落淚的沖動,胸中氣在,戰(zhàn)志滿腔,無以宣泄,唯有一戰(zhàn)!
“來!”
宋景休手中的矛變了。
風雨如晦。
風雨如故。
風雨大作。
電閃雷鳴。
那不是風,不是雨,不是雷,亦不是電,那是濤聲,浩浩蕩蕩、洶涌而至、轟鳴奔騰、一訣十蕩的,分明是那怒濤,黃河之水天上來!
這正是白袍隊二先鋒之一的東陽宋景休,南征北戰(zhàn)、決戰(zhàn)沙場所恃仗的神槍——“黃河”!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黃河!
“黃河”一出。
勢不可當。
賀拔勝只覺天地茫茫、蒼穹了了,這世間的種種一切,都要被這席卷天地的洪流淹沒而去了,他只有發(fā)動他的賀蘭雪刀法——“雪勢”。
“雪勢”一出,這個大雨之夜的殺戮之場也變了。
不再有雨,只余下了雪。
雪勢!
一場風雪。
一場無休無止的大風雪。
天地渺杳、風雪蒼茫、人生至此、不如一死的大風雪。
黃河遇上了雪勢。
是黃河終于突破那漫天的風雪、奔流到海,還是那雪勢到底能夠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這浩浩的神州呵,大好的男兒在為你浴血拼殺。
誰勝?
誰敗?
誰生?
誰死?
“鐺鐺鐺鐺!!”
刀矛互擊十余次。
賀拔勝吐血、踣地,后退一步,揮刀再戰(zhàn)。
宋景休矛折、臂斷,左胸復(fù)中一刀,血流如注。
“陳師!末將先行一步,大梁男兒來生再報家國!” 宋景休仰天一聲凄厲大叫,竟以身為刃,化作一道血虹,黃河最后的一式“龍門”,驟然轟出!
其勢滔滔,那一股震懾人心的男兒血性和豪氣,令賀拔勝也無法正攖其鋒,不得不向后飛退。
然而“龍門”一出,不殺無歸。
賀拔勝退至包圍圈的內(nèi)圍,終于避無可避,唯有將全身真氣提至極致,準備以賀蘭雪刀法也最具殺性的一式“雪崩”迎出。
“放箭!”
四下魏軍萬箭齊發(fā)
箭雨激飛!
宋景休“龍門”一式勢盡,身中四百八十三箭,歿。
望著剛才還與自己生死相搏的大敵插滿箭鏃的尸身,賀拔勝愕了半晌,終于拭了拭自己口角溢出的鮮血,向前一刀將人頭斫下,然后轉(zhuǎn)身大步,歸入陣中。
“大都督,敵將首級在此,末將賀拔勝繳令。”
元天穆抓起那顆滿臉血污的頭顱審視片刻,終擲之于地,以足踏之,恨聲曰:“南賊,今日死矣!復(fù)能相抗不?”
賀拔勝低頭,看到元天穆腳下宋景休頭顱那一臉不屈、怒目而視的神情,不由得胸中一陣慚恨:“都督,適才末將與梁寇單人決戰(zhàn),勝負未分,為何放箭?”
上黨王元天穆尚未回答,背后的暗黑深處已傳來一個冷漠中又帶些許激越、仿佛直似穿越時空而來的聲音:“陷行亂陳,千人盡斗。覆軍殺將,萬人齊刃。我軍此戰(zhàn),皆意陳慶之一人,此人得擒,余子皆為蠡輩。”
元天穆、賀拔勝同時震怖:“大將軍!!!”
那暗黑中碩大無朋、深不可測的黑影縱馬而出,天空又一道電殛而至,電光之中,閃現(xiàn)出那一道寂寞、狂熱而又空負大志的眼神,張揚而決絕,人馬合一,在雷電交加中仿如上古而來的魔神,正是魏之天柱大將軍爾朱榮。
“陳慶之,好個陳慶之。千軍萬馬避白袍,好,我就給你來個千軍萬馬戰(zhàn)白袍!眾將士,今夜黃河天險已破,元冠受授首,元顥逃遁,天子回京之日在即!我等決力,明日踏平北中城,生擒陳慶之,震我大魏天威!!!”
數(shù)千鐵騎望著那高大無比宛如戰(zhàn)神一般的身影,俱血脈賁張,不禁同時以兵器擊打頓地,山呼“萬歲”,聲音壓過那暴雨和雷霆,震撼整個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