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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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來說,讀這本書的時候,我是有過想哭的沖動的,實在太令人心碎了。可是我知道,我不可以這樣,作者林奕含是在承受了多大的傷痛之后,反復用難以啟齒的羞恥,難以忍受的心理創傷來磨煉自己墜落的內心,最后用一種可以直視深淵的冷靜,將這段性侵事實講述出來。

這個世界總是這么奇怪,直到作家離開人世間后,人們才會去讀她的作品。這個社會也有個奇怪的規律,總是等到人要以命相逼時,大家才覺得這個事情不小。在我寫這段文字時,離作者林奕含自殺已經過去一年了,而書中的房思琪也瘋了,住進了精神病院。這個年輕的女作家將力量留在書里,卻沒有留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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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關于性與暴力的故事,它就像一把手術刀,不打麻藥,血淋淋地劃開你的肌膚,暴露筋骨,令你痛徹心扉。這個故事,有美,有沉淪,有欺騙和自欺,有沉醉和清醒的痛,很迷人,也很令人厭惡。

一. 樂園

思琪與怡婷是一雙靈魂雙胞,兩個小女孩可以用她們的唇語進行交流,分享這個世界的美好,這是她們的秘密,不曾被大人知道的秘密。

住在她們樓上的伊紋,是一個知書達理,溫柔善良的女神,這是思琪與怡婷私底下對伊紋的評價。在伊紋出現之后,錢一維就對伊紋展開追求,不久后他們兩人就步入婚姻的殿堂。兩個小女孩喜歡跟伊紋看書,而伊紋也對她們寄予了被自己斷送了的文學的渴望。

二. 失樂園

開學季到了,思琪怡婷被父母送到在臺北的外宿小公寓。一個夏天的晌午,怡婷接到一個來自派出所的電話,而到這,潘多拉的魔盒開始打開了。怡婷不知道的是,自己情同雙胞的思琪已經瘋掉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怡婷常常在睡覺時被驚嚇跳起。在學期結束后,怡婷鼓起勇氣走進思琪房間,怡婷在思琪的房間里找到一本粉紅色的日記本,不曾想,這是一個小女孩兩千個日日夜夜,每天都可以被噩夢嚇醒的罪惡來源。

她翻開日記本的第一頁,思琪寫道: 我必須寫下來,墨水會稀釋我的感覺,否則我會發瘋的。我下樓拿作文給李國華老師改。他掏出來,我被逼到涂在墻上。老師說了九個字:不行的話,嘴巴可以吧。我說了五個字:不行,我不會。他就塞進來。那感覺像溺水。可以說話之后,我對老師說:‘對不起。’有一種功課做不好的感覺。雖然也不是我的功課。老師問我隔周還會再拿一篇作文來吧。

而在李國華誘奸思琪之前,他居然利用思琪對誠實的看法的作文來測試他可以成功的概率,思琪是這樣寫誠實的:“我為數不多的美德之一就是誠實,享受誠實,也享受誠實之后帶給我對生命不可告人的親密與自滿。誠實的真意就是:只要向媽媽坦承,打破了花瓶也可以驕傲。”

而這一點,才是決定李國華對房思琪進行誘奸的關鍵因素,思琪果然是太有自尊心了。一個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這太臟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是在這里,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

就是這樣打著輔導的幌子,這個有著補習班名師,國文教師之稱的李國華教授,在對思琪性侵之后,居然堂而皇之的說道: 這是老師愛你的方式,你懂嗎?原諒我真的不懂,你這是在毀掉小女孩對愛情的想象,知道嗎你?

又一次令思琪絕望的性侵之后,在晚餐時思琪對媽媽說:“我們的家好像什么都教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思琪一時間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是還沒開學。

讀到這里,才是令我最為絕望的,有好幾次思琪都快對自己最親近的伊紋姐姐講出這令她痛苦的根源,可是,每次總是差一步。

其實思琪也知道自己的伊紋姐姐在嫁給錢一維"哥哥"后發生了什么。有一次去伊紋家里時看電影時,兩個小女孩發現伊紋用袖口擦眼淚,想道:秋天遲到了,天氣還那么熱,才吹電風扇,為什么伊紋姐姐要穿高領長袖?很久之后,伊紋將搬家和流產這兩件事情告訴思琪時,思琪就已經知道了,在自己發瘋之前,自己是不會,也不可能告訴自己被性侵這件事了。

因為她總是害怕給伊紋增加負擔,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她會變成這樣?

在思琪還沒有遭到性侵時,伊紋是那個幫助思琪系統地認識這個世界的人,不僅僅包括對愛情的認識,對性的認識,還有對一切的一切的認識。伊紋是那個可能性,而李國華的出現則將它扭曲了,歪斜了,取代了那個可能性。

在這之后,思琪終于產生了一種畸形的"愛情觀",〖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嗎?思想是一種多么偉大的東西!我是從前的我的贗品。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

而這樣想的思琪正中李國華的下懷,他還巴不得她永遠這樣呢。每一次,這個" 精通文學 "的教授,利用自己"淵博"的學識,進行文字游戲,對美好的言語進行改造。每一次的親密接觸后,他總是變著花樣說道: 你知道嗎?你是我的。你喜歡老師,老師喜歡你,我們沒有做不對的事情。這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能做的最極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氣。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走到這一步。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小天使。你可以責備我走太遠。你可以責備我做太過。但是你能責備我的愛嗎?你能責備自己的美嗎?更何況,再過幾天就是教師節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師節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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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只是冰山一角,在水面之下,有這十倍的言語支撐著。思琪只是眾多受害女孩的一個。

在李國華的補習班里,可以上演一幕幕的" 史詩級 "的誘奸,他把如此龐大的欲望射進美麗的女孩里面,把整個臺式升學主義的慘痛、殘酷與不仁射進去,把一個挑燈夜戰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再乘以一個丑女孩要勝過的十幾萬人,通通射進美麗女孩的里面。壯麗的高潮,偉大的升學主義。

罪惡的交易令人作嘔,最可怕的還是一群有這與李國華相似的" 祖國園丁 "。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一次聚會上,數學老師開口了:“我已經上過三個儀隊隊長了,再一個就大滿貫了。”干杯。為所有在健康教育的課堂勤抄筆記卻沒有一點性常識的少女干杯。為他們插進了聯考的巨大空虛干杯。英文老師說:“我就是來者不拒,我不懂你們在堅持什么"。李國華在思考,數了幾個女生,他發現奸污一個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讓她離不開他最快的途徑。而且她愈黏甩了她愈痛。他喜歡在一個女生面前練習對未來下一個女生的甜言蜜語,這種永生感很美

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罪惡感是古老而血統純正的牧羊犬。


李國華摧毀的是一個女孩對愛情的想象,女孩失去的是對愛情的能力,女孩肆無忌憚的放縱也修補不了內心的千瘡百孔。

郭曉奇,一個在被李國華侵犯之后拋棄的女高中生,繼而被自己男朋友扔下,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的她,決定要糟蹋自己。她不知道她花了大半輩子才接受了一個惡魔而惡魔竟能拋下她。她才知道最骯臟的不是骯臟,是連骯臟都嫌棄她。

曉奇在城市里亂走,常常看到路人模仿老師。有的人有老師的手,有的人有老師的脖子,有的人穿了老師的衣服。她的視線會突然斷黑,只左前方一個黑衣服的身影被打了舞臺燈光,走路的時候黑手臂一蕩一蕩的,一下一下拉扯她的眼球,她遂被遛著走。老師,是你嗎?

最后,僅剩一絲希望的她鼓起勇氣將這件事告訴媽媽時,媽媽把喉嚨都吼出來:“你跑去傷害別人的家庭,我們沒有你這種女兒!”

最后郭爸爸決定跟李國華對質,深諳窮人弱點的李國華,決定將談話地點訂在富麗堂皇的酒店里,豪華的裝飾足以讓郭爸爸語無論次。談話結束后,在回家的路上郭爸爸對郭媽媽說:“好險沒有認真爭,大飯店喝個飲料就那么貴。”,我就知道曉奇的結局了,有權有勢的掌權者,可以將事情大化小,小化無。這真的令人絕望。

不久,郭曉奇服藥自殺,被發現后送進醫院治療,在出院回家之后,馬上在網頁論壇發了文,指名道姓李國華。她說,李國華在她高三的時候誘騙了她,而她因膽怯,所以與李國華保持“這樣的關系”兩三年,直到李國華又換了新的女生。跟李國華在一起的時候,曉奇曾經想過,她的痛苦就算是平均分給地球上的每一個人,每個人也會痛到喘不過氣。她沒有辦法想象他之前有別的女生,之后還有。

惱羞成怒的李國華將自己把思琪五花大綁的裸照發給曉奇,還美曰這是"螃蟹女孩",并在曉奇家門口潑了紅漆,企圖瓦解曉奇的心理防線。此時,李國華的丑惡嘴臉已經完全暴露。

三. 復樂園

故事結尾,伊紋終于離開了一維,那個令她有過開心和傷心的男人,她自己也坦白說道:離開你的這段時間,我漸漸發現自己對生命其實是很貪婪的。我什么都可以忍耐,但是一想到你曾經可能把我殺掉,我就真的沒辦法忍耐下去了。什么事都有點余地,但是生死是很決絕的。

" 你很好,你別再喝酒了,找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對她好。一維,你就算哭,我也不會愛你,我真的不愛你,再也不愛了。”

在怡婷上大學前,伊紋約怡婷出來,那天,陽光輕柔,風淡云輕。伊紋意味深長說道:怡婷,雖然你才十八歲,雖然你有選擇,但是如果你永遠感到憤怒,那不是你不夠仁慈,不夠善良,不富同理心,什么人都有點理由,連奸污別人的人都有心理學、社會學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奸污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有選擇─像人們常常講的那些動詞─你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來,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記著,不是你不寬容,而是世界上沒有人應該被這樣對待。

思琪是在不知道自己的結局的情況下寫下這些,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了,可是,她的日記又如此清醒,像是她已經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我─接受了這一切。怡婷,我請你永遠不要否認你是幸存者,你是雙胞胎里活下來的那一個。


寫到最后,我想說的是: 任何關于性的暴力,都是整個社會一起完成的,社會可能不僅僅是協助者,更往往就是施暴者本身。

李國華聰明就聰明在他十分理解這個社會面對性的暴力時,會站在施暴者的那一方。也因此他可以得到許多的“愛”,無論是房思琪的、郭曉奇的還是那一群在后面排隊等待的小女孩的愛。因為這個社會允許。而女孩們必須也必然要面對“被強暴后”的自己,說服自己愛上施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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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奕含這本書寫得極其痛苦,我無法提供怎樣的安慰。唯一只能感謝她,在這一刻,讓我們一起幸存于這個時空,擁抱那些被社會謀殺了的女人的思緒與感受,牢記這些感受,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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