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0 華杉
王陽明捉到一個賊,他跟賊講良知的道理,那賊大笑說:“你說說我的良知在哪里?”當時是熱天,王陽明說:“天太熱,你把衣服脫了吧。”那賊脫了上衣。王陽明接著說:“還是熱,把褲子也脫了吧。”賊說:“這,不太好吧?”王陽明說:“這就是你的良知。”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
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則被皆非與?”】
公都子問老師:“告子說:‘人的本性,沒有什么善與不善。’又有人說:‘人性本無定體,可以為善,也可以為不善。比如文王武王興起,則人民好善。幽王厲王在位,則人民變得暴虐。’又有人說:‘有的人天性善良,有的人天性不善良。所以有堯這樣的圣君,還是有象這樣的刁民。有瞽瞍那樣的父親,還是有舜那樣的兒子。有紂王這樣的侄子,并且以他為君,還是有微子啟、王子比干這樣的賢者。’如今老師您說性善,那他們都錯了嗎?”
公都子說的后兩種說法,后來的《三字經》都回答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性善是天生的,后天有人學壞了。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
才,是材質,本性。情,是情況,朱熹注解說是性之動也。才情,就相當于性情。
孟子回答說:“至于說到人之常情,感物而動,動皆天理之公,觸事而發,發皆人心之正,有和平而非乖戾,有順利而非勉強,那都是可以為善的,這就是我說的人性本善。至于說他不善,昏愚暴戾,那是物欲所蔽,陷溺了他的良心。這不能說他天生就是壞人,不能說他的材質就不能做好人,是他自己的私欲,讓他干壞事。”
人要怎樣才能干壞事呢?要自欺欺人才能干壞事。要干壞事,必先自欺,給自己找理由,標榜自己的正義。這世界上最邪惡的暴君,也沒有上臺驕傲地宣告我是大壞蛋,我要干壞事的,他都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欺騙人民,要欺騙人民,就要先欺騙自己,騙得自己都信了,相信自己是為國為民。他要騙自己什么呢,就要騙自己的本性,騙自己本性的善。這就叫為利欲所蔽,把自己的良心遮蔽了,才干得出壞事來。希特勒不也自命是“為國為民”嗎?
王陽明說,一個賊,你罵他是賊,他也不高興,不會認為你在夸獎他而很自豪得意,這就是良知未泯,他的性,也本是善。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xi)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
這里很重要,孟子又說到著名的“四端論”了。前面在《公孫丑章句上》說過一次:“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這里又說一次,我們就再學一遍。
惻隱之心,是遇到可傷可痛的事,有此情,則同此情,就是同情心,這就是仁。比如希特勒看見一個小孩要掉進井里,他也揪心,脫口而出喊一聲,沖上去拉一把。如果能把這仁心擴充,看見猶太人的小孩,也拉一把,一點點擴充,他就不會做壞事了。他為什么要做壞事呢?因為和他的利欲沖突了,這就是為利欲所蔽,蒙蔽了自己,最后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羞惡之心,就是羞恥心,恥感,也是人皆有之。王陽明有個故事,捉了一個賊,他跟賊講良知的道理,勸他從良。那賊大笑說:“你說說我的良知在哪里?”當時是熱天,王陽明說:“天太熱,你把衣服脫了吧。”那賊脫了上衣。王陽明接著說:“還是熱,把褲子也脫了吧。”賊說:“這,不太好吧?”王陽明說:“這就是你的良知。”
這賊不脫褲子,這就是他的羞恥心,羞惡之心是義,是義之端,如果把這羞恥心抓住、放大、擴充,他就不會做賊了。
恭敬之心,是與人交際往來,對人的恭敬,這是禮,也是人性本有的,沒有人見誰就侮辱誰,并以此為樂的。
是非之心呢,能辨別是非,人就能有智慧。
這仁義禮智,都是自己身上有的,不是外來的,“非由外鑠我也”,鑠,眾口鑠金的爍,是煉金。仁義禮智是你本來就有的,不是練出來的。不用到外面找,在自己身上找就行。所以王陽明說:“我等用功,不求日增,但求日減,何等灑脫!”不是要去學什么新的大道理,就是找到自己本性良知里的仁義禮智的四端——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抓住,擴充放大,就能成就仁義禮智。如果人沒有仁義禮智,那是“弗思耳矣”,自己沒在自己身上探求,沒在自己身上找罷了。
所以說:“只要在自己身上找,就會得到。自己放棄,當然也就失去了。”人與人之間相差一倍、五倍甚至無數倍的,就是不能充分發揮他的人性本質的緣故。
蓰,是五倍。
【“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蒸,是眾。彝,是常理。懿,是美。
《詩經》上說:“上天生養人民,每一樣事物,都有它的規律法則。百姓把握那些不變的規律,于是乎喜愛優良的品德。”孔子說:“寫下這詩句的人,真是懂得了道啊!有一事物,便有一事物的規律,百姓把握了這些不變的規律,所以喜愛優良的品德。”
這不變的規律,就是最后四書的最高巔峰——《中庸》——中庸之道,不偏之謂中,不變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