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棺材之謎(埃勒里-奎因)
對于不是推理小說迷的讀者來說,埃勒里-奎因應該是一個比較陌生的名字。確實,縱觀推理小說170余年的歷史(從1841年的《莫格街兇殺案》算起),如果說有誰已經超脫了這一類型文學的束縛,我們恐怕只能想到兩個名字----“神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和“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并不在此列。
不過如果把視線集中到推理小說的領域中,埃勒里-奎因絕對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事實上,他是那個時代唯一堪與阿婆相比肩的推理小說家,兩人分別在英倫三島和北美大陸交相輝映。也正是他們倆與其他眾多杰出的創作者,共同撐起了推理小說黃金時代的壯麗天空。
埃勒里-奎因,這不僅是一個作家的名字,更是一位“神探””的名字,同時也是一份推理雜志的名字。他不僅自己貢獻出了眾多經典作品,還通過雜志這個平臺提攜了眾多后進,為推理小說界不斷注入新鮮血液(博爾赫斯的處女座《小徑分岔的花園》正是在這份雜志上發表的)。毫不夸張的,埃勒里-奎因開創了一個王朝 。
作為推理小說史上的至強者之一,埃勒里-奎因最富盛名的作品是九部“國別系列”和四部“悲劇系列”。而《希臘棺材之謎》則是“國別系列”中的最高杰作,被很多推理迷譽為“推理小說圣經”!
《希臘棺材之謎》說的是紐約一位希臘裔藝術商去世之后,家人發現修改后的新遺囑從保險箱中不翼而飛。警方在介入調查后,發現遺囑可能被藏在了棺材中,可在開棺檢查時卻發現棺材里多了一具尸體!本來的遺囑丟失案變得無關緊要,警方試圖全力偵破這起兇殺案。理查德-奎因探長的兒子,大二學生埃勒里-奎因當時還是個跳脫青澀的青年,他全程參與了勘查,發現幕后兇手一直在故布疑陣誤導警方.....
《希臘棺材之謎》的精彩之處在于,從前到后埃勒里-奎因建立了四次邏輯推理,每次推理都有完整的邏輯鏈。眼看兇手就要在嚴密的邏輯推理下無所遁形了,可情節卻突然逆轉,新的線索出現,讓之前的推理瞬間化為泡影。一直到第四次,才真正讓兇手暴露在了我們眼前。
在很多人看來,《希臘棺材之謎》是最能代表推理小說黃金時代的作品。因為它有著兩個非常明顯的特點,也是黃金時代的兩大特點---解謎至上和公平。
相比于后來的歐美冷硬派和日本社會派推理,解謎至上是黃金時代最大的標簽,這也是推理小說最本質的特點。這一時代的推理小說并不關注什么社會的黑暗面或者人性的弱點,匪夷所思的犯罪手法、無懈可擊的誤導方式、石破天驚的逆轉,這才是它的核心內容。也正是這個時代對于“詭計”的高度重視,幾乎窮盡了各種犯罪手法,逼得后世的推理小說家們不得不轉型。
與“解謎至上”相對應的,“公平”也是至關重要的原則。推理小說作為一種特殊的類型小說,某種程度上是一項智力博弈的游戲,博弈雙方就是作者和讀者。如果創作者可以欺騙所有讀者,將真相引領到一個未知的角落,那無疑是巨大的成功。但是,這場博弈必須是公平的----所有的線索必須是公開的,必須讓所有讀者準確無誤的掌握線索。創作者可以用種種技巧拋出誤導,但絕不可以蓄意歪曲或隱瞞線索。
作為黃金時代的代言人之一,埃勒里-奎因無疑踐行了這兩條原則,并由此在書中發起了一個推理小說史上非常著名的環節---挑戰讀者。
也就是在小說推進到一大半時,奎因會告訴讀者現在所有的線索都已展現在你眼前,兇手是誰能找出來了不?----赤裸裸的挑釁,也是奎因對自己“詭計”的極端自信。
這一點在《希臘棺材之謎》中有非常經典的呈現:
故事情節發展至此,我按老規矩插上幾句話,來考一考讀者的智慧,這實在使我私心喜悅,莫可名狀。
為何喜悅呢?因為,我所參與偵破的各類案件中,也許當推這件奇案出現的難題最為復雜。確是件樂事啊---對于一個常被購書顧客以揶揄的口味問倒的人來講,這是真正的樂事。“這算得上疑題難案嗎”他們這樣問道,“天哪,我一下子就解決啦!”---如果能用下面這句話來回敬上述說法,那真是其樂無窮:“好吧,讀者諸君,也許你自以為解決得恰到好處,卻不料你已上了大當啦!”
我可能是過分樂觀了。不管怎樣吧,大局已定。粗心的讀者啊,你應該知道,你現在已經掌握了一切事實,可以準確地解決這項三位一體的問題:誰是掐死了阿爾伯特-格里姆肖和槍殺吉爾伯特-斯隆以及偷竊詹姆斯-諾克斯藏畫的人?
我滿心誠摯地斗膽進言:去傷傷腦筋吧!
當然,雖然被稱為神作,但《希臘棺材之謎》并不是沒有漏洞的。最大的疏漏就在于,一直到結尾,埃勒里-奎因也沒有解釋清楚遺囑究竟是怎么被偷出去的。遺囑神秘的不翼而飛是引發整個案件的關鍵要素,可是后面的重點完全轉到了兇殺案上,斯隆究竟是怎樣把遺囑偷出來的壓根就沒有解釋清楚,這就好像《武林外史》寫到最后完全把朱七七被綁架的弟弟給忘記了一樣。
羅杰疑案(阿加莎-克里斯蒂)
東野圭吾的《惡意》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本推理小說,第一次看的時候真是驚艷到不行,我從沒想過關于犯罪動機居然還能這樣大做文章。除了犯罪動機的兩層翻轉之外,這本小說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讀者是跟著野野口的筆記進入整個故事,也就是以野野口的視角在看整個事件,看到最后才發現原來野野口才是幕后真兇,他的視角是先天帶有誤導性的。之前從不知道推理小說居然還可以這樣寫,一時間對于東野圭吾佩服的五體投地。
后來推理小說的看得多了,也接觸過《想你,在櫻樹長滿綠葉的季節》和《倒轉的錯角》這樣的作品了,逐漸明白那種敘述手法并不東野圭吾獨創,而是在推理小說領域非常重要的一種手法:敘述性詭計。
所謂敘述性詭計,是指作者通過敘述,主觀介入故事,以敘述手法刻意誘導讀者走向假象。利用讀者先入為主的觀念,使讀者相信某件事情或某種狀況,直到最后才揭露出真相。當你明白作者這一手法之后,再回頭看一遍小說,會發現很多線索都已經在字里行間出現了,只是你被作者引開了視線。
當然,敘述性詭計也是一把雙刃劍,拿捏的不好的話會讓讀者產生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比如道尾秀介的《向日葵不開的夏天》就玩的太過火,到結尾讓人覺得故事徹底崩壞了,毫無驚喜的感覺。
無論如何,敘述性詭計作為推理小說的一種特別手法,絕對是天才的創意。而創造出這種手法的,正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
阿婆被稱為“推理女王”,自然是因為她創作眾多經典的作品,同時她也開創了許多獨有的模式,為這一類型文學的繁榮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讓后人受益無窮。比如《無人生還》開創了“孤島-暴風雪山莊”模式,《ABC謀殺案》開創了“連環犯罪”模式,在《東方開快車謀殺案》中開創了“眾人合謀犯罪”模式。而她的成名作《羅杰疑案》,則開創了“敘述性詭計”模式。
在《羅杰疑案》中,我們從頭到尾都是通過謝潑德醫生的手記來了解案情的。謝潑德醫生和管家帕克是羅杰遇害的第一發現人,而且由于醫生與羅杰交情匪淺,并且有著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他順利成章的成了退休隱居在村里的大偵探波洛的助手,并記錄下了案情推進的全過程。隨著案件的剝繭抽絲,嫌疑人被逐漸排除,我們逐漸發現哪里似乎有些不對。
由于提前知道了小說的手法,所以我在閱讀過程中特別留心小說中的蛛絲馬跡。在謝潑德醫生的自述中其實有很多地方都點出了他的嫌疑,可是卻被阿婆刻意弱化了。
雖然提前知道兇手和手法會喪失最后一章才逆轉的驚艷感,但并不太會減少這本小說的魅力。去琢磨兇手如何通過自述轉移偵探和讀者的視線,以及他究竟如何創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也是非常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