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路燈下,柔和的燈光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朱大兵抱著一本厚厚的英文字典左顧右盼,兼顧拍打驅趕著身邊的蚊蠅。

半個小時過去了,要等的人還沒有來。

他又仔細確認一下相約的地點和路線。

今天晚上八點,學校北區操場左邊的小路上第三個路燈,以牛津英文字典為證,不見不散。

問題是現在已經八點半了。

操,勞資又被耍了,朱大兵惱怒的把手里的書往地上擲去。

果然約見網友,是一件不靠譜的事。

他要約的人,叫似水流年。

他們是在一個學校的論壇認識的。

起先朱大兵只是覺得無聊,隨便注冊了個帳號,閑逛逛,看看學校?;ㄐ2莅素允裁吹?。結果遇到了似水流年。

憑他的直覺,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腹黑又毒舌的女人。

似水流年在這個論壇里很活躍,經常發表一些文章。

上到天文地理知識,下到學校食堂大媽的婚姻狀況。

無一不通。

文章的論調總是

勞資天下第一,你們都是愚民。

有一次朱大兵私信她,

你寫的那個宇宙黑洞的什么玩意,抄的吧。我在報紙上看到過的。

這當然是胡扯,朱大兵說不上來為什么,可能是比較無聊,就是想撩撥一下她。

結果沒過幾分鐘,自己的電腦就被黑屏了。

手機上QQ發來一條驗證信息。

似水流年:你電腦是我黑的,這是你胡說八道的下場。

朱大兵慘叫一聲,大呼救命。

后來他就和似水流年成了好友。

無話不談的那種。

有一天,朱大兵問,

你寫的文都好深奧,我看不懂,你不能寫點正常人能看懂的東西嗎?

似水流年道,

看不懂正常,動物世界如何能理解人類文明。

朱大兵差點噎死。

過了幾天,她終于寫了一篇接地氣的文章。

吐槽吃臭豆腐的危害。

朱大兵最愛吃臭豆腐。

他在文章底下評論,你不吃,怎么知道臭豆腐不好吃?我天天吃,可香了。

過了半響。

似水流年發來一條信息。

狗無胃而食糞。

驚得朱大兵剛吞的一塊臭豆腐差點卡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

喝了幾口水平復下來后,他劈哩啪啦打出一行字,

馬上見面。

那邊的回復言簡意賅。

現在沒空。

又過了幾個月。

有一天朱大兵告訴她,自己很痛苦。

原來是他念高中的時候喜歡一個女孩子。

女孩是他的同班同學。

坐在他前面,長長的辮子蕩來蕩去。

他總是喜歡去拉一把。

常常引得女孩跟他大喊大叫。

他便幸災樂禍地笑。

他喜歡她,可是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表達。

后來高考之前,他鼓起勇氣給女孩寫了一封長長的告白信。

女孩沒有正面回復他,只是說一切等他們上了大學再說。

如今他們都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學。

他聯系女孩,卻沒有任何回復。

朱大兵把這些話一口氣告訴似水流年后,突然又后悔了。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電腦那一端的人翻著白眼,不屑的神情。

她肯定要諷刺他幼稚白癡。

然而半響等來的卻是,

我們見面吧。

今天晚上八點,學校北區操場左邊的小路上第三個路燈,以牛津英文字典為證,不見不散。

已經八點四十五了,朱大兵決定再等十五分鐘,如果她還沒來,自己就拉黑她。

又過了五分鐘過去了。

一個穿白裙子的長發女生從他面前經過,停下,頓了頓,似乎在打量他。

他剛想詢問,你是不是似水流年。

她又搖搖頭,走開了。

朱大兵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異常憤怒。

彎腰撿起地上的書草草擦拭了一下,準備離開。

忽然一個女聲脆生生道,

尾生抱柱,聽說過嗎?

既然約了人家,就該一直等下去。

不過半個小時,你就不耐煩了嗎?

那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又折返了回來,望著他笑意盈盈。

似水流年,真名叫林曉花。

爛俗的名字,人卻不俗。

她是計算機系的高材生,曾經在學校組織的辯論大賽中拿過最佳辯手獎。

個子不高,身材韻稱有致,喜歡穿白色衣裙,搭配一雙精巧的細高跟。

皮膚白皙,眼睛大而有神,十分靈巧動人。

算的是名副其實的美女加才女。

他們見面后沒有像一般小說里寫的那樣,

金風玉露一相逢,從此結為眷屬,朝朝暮暮。

他朱大兵自覺是配不上這樣的女子的。

他還是覺得當年高中那個扎大辮子,淳樸天真的姑娘更適合他。

林曉花太過耀眼奪目。

不適合當女朋友,當個紅顏知己還是不錯的。

朱大兵和林曉花相處起來是十分合宜的。

她每天早起跑步5000米,空著肚子去上早自習。

朱大兵總是能在她下課時遞上早餐,

豆漿加油條。

她有時也問他,干嘛不早點起來去上課。

朱大兵回答,起不來。

后來朱大兵卻不得不每天早起。

因為林曉花每天強制性規定必須要在6點鐘吃到他的豆漿油條。

不然平時所有代寫論文,代寫情書的業務都會暫停。

朱大兵吃癟,只好乖乖執行,一天也不敢懈怠。

有一天,她來找他。

把寫好的論文裝在信封里遞給他。

她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運動裝。

似乎是喝了點酒,臉色緋紅,

微風吹過,馬尾輕輕擺動。

他的心像被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撩過一樣,有些發癢。

他打趣,

不知道的,肯定以為你來送情書的。

她聞言,大怒。

罵道,滾。

臉色卻更加紅了。

他突然覺得心情大好,沖著她的背影道,

沒事別老喝酒,不符合你的女神形象。

一路哼著歌兒回到寢室。

老師對那篇論文大加贊賞,還當著全班的面深情朗誦一遍那首附在論文后面的一首英文詩。

溢美之詞不絕于口,稱贊他十分有文學修養。

其實他根本沒看過那論文。

后面的那首英文詩是什么意思,他也懶得去探究。

反正他篤定,林曉花是不會坑他的。

有一天林曉花失戀了。聽說是異地的男友劈腿了。

她吵著要朱大兵陪她去喝酒。

兩人買了一扎啤酒和一些吃食并肩坐在學校操場的臺階上。

喂,你難過就哭出來吧。

不,哭什么?不值得。

林曉花用牙齒咬開一個啤酒瓶蓋。

我干了,你隨意。

說完就咕咚咕咚仰頭喝酒,不消片刻,一瓶酒見了底。

啤酒的泡沫微微粘在她的嘴角,

她用手背一擦,豪氣干云的樣子。

朱大兵驚訝于她的酒量,愣了片刻,

見她又要開第二瓶。連忙阻止。

你不要命了,喝酒不是淑女。

她紅著眼,歇斯底里。

老娘叫你來喝酒,你喝就完了,唧唧歪歪,到底是不是男人?

大兵沉默了一會。

突然像下定決心一樣。

把剩下的啤酒瓶全部打開,用最快的速度倒進胃里。

冰冷的液體由上而下,從喉管流進胃里,又慢慢升騰出一股熱氣直沖大腦。

小花咧開嘴,大笑。

想不到你這孫子還挺能喝。

后來他們去開了房。

林曉花硬押著他去的。

前臺小姑娘看他們的眼神透著曖昧。

朱大兵雖然喝了酒,但還是覺得異常尷尬。

在交身份證的時候,囁嚅著解釋,

這個是我姐姐,親的,喝多了。

小姑娘一副了然的樣子,

似乎在說,你不用解釋,我懂的。

朱大兵還想再說什么。

一只纖纖玉手悄無聲息攀上了他粗壯健碩的胳膊,指間微微發力,一擰。

啊,啊,痛痛痛。

跟老娘出來開房,辱沒你了不成。

不敢不敢,女俠饒命。

他朱大兵的第一次就在這淫威逼迫下沒了。

是第一次和異性開房。

不過他什么也沒做。

說了出來別人都不信。

不過是真的。

不是他正人君子,也不是性無能,是不敢。

第二天,天剛亮,朱大兵醒了,林曉花還在熟睡。

酒店有一面大的落地窗。

透過玻璃正好可以看到遠處天地交接的地平線上,太陽緩緩升起。

第一縷晨光靜靜地灑進房間。

床上的熟睡的女孩,面容恬靜,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宛如童話里的睡美人。

大概是昨天酒還完全清醒的緣故,朱大兵突然起了一種非分之想。

睡了林曉花,讓她做他的妻子。

以后的人生每天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

他覺得內心洶涌澎湃。

可真要動手卻遲疑起來。

他想,先親她一下。

他慢慢俯下身去,閉上眼。

感受,她的呼吸越來越近。

突然他頓住了。

她會不會突然起來給他一巴掌。

瘋了嗎?居然有了這種可恥的念頭。

曉花可是他的革命戰友啊。

再說他真親了,怎么對得起自己一直喜歡的高中大辮子姑娘。

林曉花也會和他翻臉的。

他又怎么配的上人家。

朱大兵,你簡直就是個禽獸。

那天他是逃出酒店的。

從那個時候起,林曉花像是變了一個人。

動輒和他發脾氣,小家子氣十足。

她生氣常常是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有有一天,他們在一起吃飯。

她說,我愛吃鴨皮,鴨子肉給你吃。

他反駁,我也愛吃鴨皮,肉給你吃。

她突然就生起氣來。

菜一推,轉身就走。

他也很生氣,她真是越來越不可理喻。

連著幾天不理她,又覺得熬不住,畢竟只有這么一個紅顏知己。

只好又來哄她。

她斜睨著眼,敲著二郎腿,一邊吃他買的水果,一邊問道,

知道錯啦?

他點頭如搗蒜,

女俠,我再也不敢了。

她撲哧一笑。

如同春風一樣,吹化了結在他心里的冰。

暖意融融。

有一次,他請了她們寢室幾個女生一起去爬山。

十月的天氣,炎熱異常。

女孩子們走在崎嶇的山道上,大口大口喘熱氣。

曉花走在最后面,不住哀嚎。

不走了,不走了,爬不動了,熱死了。

她喊了幾聲,果然不走了,蹲在路旁的石頭邊。

朱大兵過來拉她。

她耍賴一樣,干脆坐在石頭上,死活不走了。

他含笑,歇一會吧,等會再走。

于是大家便停了下來,各自在一旁休息了片刻。

林曉花依然不愿意走。

她撅著嘴,

要我走也行,我要你一直拉著我,這樣省勁。

朱大兵笑著答應。

女俠,我是您忠誠的仆人,請您起駕吧。

他牽著她的手。

她的手很軟,掌心微微有些出汗。

一路經過奇山峻石,茂密森林。

她一句話也沒有。

神情忸怩,帶著幾分羞澀。

那時他不懂,只覺得她很奇怪。

下山后,分手時,他說

林曉花,你今天吃錯了藥啊。

這回她又生氣了。

算來已經有好幾個星期不理他了。

他去找她,她也避而不見。

后來竟然發了信息說要絕交。

叫他把寄放在她那里的東西全部拿走。

大兵覺得心痛,莫名的煩躁。

憑直覺,他不愿意失去她。但是他又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挽留她。

后來說給他的室友聽。

他們大笑。

你傻啊,林曉花怎么看上了你這個白癡。

什么,林曉花喜歡我?不會吧?

都約你去開房了,手都讓你牽了。

人家一個姑娘做到這種程度,你還不懂,還口口聲聲說是紅顏知己,好朋友。

要是我,我也跟你絕交。

他恍然大悟,一路奔到她的宿舍門口。

不管怎么樣,他要留住林曉花。

他要大聲告訴她,

女俠大人,我喜歡你,我愿意當你一輩子的仆人。去他的高中大辮子女生。

后來的事情并沒有如愿,

林曉花有了新的男朋友。

他們在宿舍樓前親昵的挽在一起。

那一瞬間

他覺得天塌地陷。耳邊嗡嗡作響,心臟也仿佛破了一個洞,空空蕩蕩。

他竟然才明白,自己愛她至此。

悔之晚矣。

后來她也沒有真正和他斷交。

只是偶爾問候。

笑著打招呼。

他在QQ上跟她聊心事,她也默默聽著,說兩句鼓勵的話。

再不似從前。

臨近畢業時,她發了喜糖。

依然是一身白色的連衣裙,樣子十分喜氣。

我和男朋友訂婚了。

祝你幸福,我永遠是你的藍顏知己。

如果他對你不好,記得來找我。

他玩笑著說。

她亦俏皮道,這可不行。

你沒聽說過一種說法嗎?

不要讓你的男朋友有紅顏知己,因為紅著紅著你倆就黃了。

不要讓你的女朋友有藍顏知己,因為藍著藍著你就綠了。

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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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Is not between life and death

But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

Yet you don't know that I love you

當年林曉花寫在給朱大兵的論文后面附帶的小詩,便是這首泰戈爾的,魚和飛鳥的故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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