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被大學同學認為是特別寡情的人,只是因為畢業之后我很少參加同學聚會。
聚會這種東西多可怕啊!
前五分鐘一定是相互問好,十分鐘之后是憶當年,吃吃喝喝之后就開始說近況,尤其是男生喝完酒之后,不是比著吹牛X,就是負面情緒大開,狂罵現在的上司。
所謂“沒吃過豬肉一定見識過豬跑”,好多這樣的場合,我每次看到都覺得很無語。
好在我大學學的是設計專業,本來就是小班教學,最多一個班也就20個人,我們當時的班13個人,10個都是女生。
很多女生畢業之后不是隨夫奔波,就是失聯很久。
我們那一屆的藝術生算上不同專業的一百人上下,有時候大家上文化課會有一些人遇到,有一些人算是點頭之交,還有一些在社團活動有過來往,但是這樣的人因為畢業大家從事的行業不同,加上我畢業不久后又轉行了,所以聯系也幾乎沒有。
學藝術的人本來性格就比較奇怪,應酬和人情世故本來就會稍差一些,加上我自己本身就很晚熟,畢業很久還帶有一種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文藝氣息。我來到北京之后,把工作穩定了,才和一位好友取得了聯系,不想這位大姐真的是非常熱心腸,時不時就在家里辦酒局,招呼那些同屆但是不同專業的朋友來吃吃喝喝,這種和不太熟的人在一種貌似很熱絡的氣氛里吃飯是非常別扭的,尤其是因為有些人還做的是同一類工作,所以酒桌上就難免彼此稱兄道弟拉拉關系,希望以后有好的設計工作彼此照應,這讓已經轉行的我更是有點尷尬。
后來這樣的酒局我就不參加了,和好友說明了情況,她甩給了我一句:你啊!就是矯情,不知道這叫多條朋友多條路么?我就笑嘻嘻地說,朋友是不能用“條”來形容的,汪汪叫的那種才能“條”形容。
其實我是很怕今日大家一起吃肉,他日為財大家搶的頭破血流,自古同行是冤家,同學也很難例外。
不過拜這位大姐沒事兒總打電話和我匯報其他人的近況所賜,我大概知道誰和誰打算開公司賠了錢,誰去誰的婚禮非常小氣,隨份子隨了兩百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算是成了她給我打電話時候不咸不淡的談資。
我畢業三年后參加的第一次聚會就是她的婚禮。
她的好人緣換來的是看著滿當當的一屋子人,她老公我們之前在她家吃飯見過,很斯文的一個人,但是同事都無比瘋狂,各種口哨尖叫喝彩的出難題,基本上三俗的游戲玩了一個遍。
我被她很貼心的安排到了“同學桌”,大部分人都見過,也有印象。每個人彼此的開場客套方式都是:最近怎么樣啊?
新郎新娘在玩游戲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有人在偷偷交流這次要給多少份子錢的事兒了。新郎新娘敬酒之后,一桌人就多少開始沒話講。我們很多人都是她的朋友,但是卻不代表我們之間一定是朋友。
有的人開始端起酒杯敬酒,帶著社會上常有的那種客套生疏的外交辭令,希望借由酒精的催化能讓氣氛熱絡點。女生開始聚在一起聊天,聊找沒找男朋友,是不是打算結婚,打算買房子,男生幾個比較熟一點的湊在一起聊目前開多少錢,未來的打算。
偶爾他們為了照顧到一下我,也會問問我現在干什么工作,每個月開多少工資,在我回答完現在做圖書出版,一個月開的錢不到三千之后,基本就沒有下文了。
我覺得我開始有些坐不住,希望這個聚會越早散場約好,那些喜宴的湯湯水水,似乎被這氣氛感染了一樣冷的特別快,我其實更想趕快回家,吃上一碗舒舒服服的雞蛋面,應該會覺得比這些要更美味和踏實。
漸漸地人們討論的聲音開始大了起來,幾個喝多了酒的人開始說話不找邊際,都是上百萬的項目開始運作的節奏了,旁邊幾個聚在一起說悄悄話的女孩子不知道為什么笑點忽然降低了,好像每一句都是一個笑話一樣,頻頻爆發出高頻率的笑聲。
然后有人開始又站起來敬酒,之后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也讓我敬那位一杯酒,對方噴著酒氣說,你一定要和他干一個,他可是目前我們這里面第一個買房子,工資賺最多,最有出息的人,來來來,你們走一個。
我把拿起的酒杯端起又放下,因為我實在找不到什么詞可以去恭喜和祝賀,他賺多少錢那是他的本事,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自己賺錢自己養活自己,也沒覺得自己沒出息啊!所以我實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去和他碰杯的借口和理由。
最后我還是端起杯說了一句,恭喜恭喜啊!這話說得好像今天結婚的是他一樣……
那杯酒喝完,我就借口抽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把好友叫到門口,塞給了她六百塊錢,告訴她說這是我今天的賀禮。我說,剛剛看幾個同學都在詢問應該隨多少份子錢,我實在不好意思太高調,所以現在單獨給你!你還記得當年你說誰很小氣,不論多好的朋友都隨禮只隨兩百塊,我當時和你說,以后你結婚,我一定隨六百,而且是從進門就大聲喊,讓大家都聽到,用金錢證明咱倆是好朋友,這事兒我今天可是辦完了。
好友迷迷糊糊地看著我說,有這事兒?我怎么不記得了?我也懶得再和她爭辯,就把錢塞在她手里,之后打車走了。
那天的聚會對我當時的世界觀來說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因為我原本以為很多人或許會和我一樣,還在理想和現實當中徘徊,卻不成想看到的都只是活生生的現實。大學時代里的那些靈感和想法,最后都泯滅在酒桌的推杯換盞當中。
我們就好像一個還沒準備好長大的孩子,在被急速推入這個成人世界之后,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去模仿成人世界里的禮儀方式,用這些來偽裝自己還沒能成熟的部分。
我們陷入了這個快速運轉的世界,被它獨有的標準去衡量,之后喪失了原本世界觀里一切的判別方式,似乎不抓點什么當做自己的附屬標簽,就不足以證明自己成功一樣。
房子、票子、高薪的收入,這些原本以為離自己很遠的事情,忽然在今天變成了你身邊衡量你的尺子。
這種比較帶來的難受,就好像小時候你聽到自己的父母和別人的父母在比較誰的孩子更優秀一樣,就好像每次家長總愛提到的那個學習好、工作優的別人家的孩子一樣。
為什么老拿我去和別人比呢?我又不是他,有什么好比的呢?
那是我第一次開始直面自己的處境,第一次問自己,這樣的日子你還希望過多久?
盡管我自己不樂于承認,但是我都清楚地意識到:我們都變了,我們都在長大。
就像那句自始至終我都沒辦法喊出的用六百元來證明我們關系最好一樣。
在我還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兒”的時候,很多人已經開始嘗試去做一個“別人喜歡的自己”。和他們比起來,我幾乎是活的又自我又任性。
這件事成為了后來催生我定下“三十歲之前努力嘗試,三十歲之后慢慢靠譜”的理由,也因為有這件事,后來遇到人生分水嶺的時候,我才能更理智客觀的考慮,最終選擇放棄了編輯、放棄了出版圈,而選擇堅持留在地產領域。
面對現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而可以直面殘忍,這才是長大的開始。
我常常聽到很多人喜歡畢業之后的聚會,似乎那是和同學和大學唯一的聯系和紐帶,有時候你對它的依賴就好像斷奶之后咬在嘴里的那個奶嘴,那只不過是一個習慣。
當然或許也有我這種,在畢業兩三年之后,在畢業聚會上飽受刺激的人,明明是同一個起點出發,卻因為能力際遇的問題有了各自天差地別的區分,這種強烈的對比感幾乎是一些內心不樂意長大的人難以接受的,尤其是看到那些早年資質不如你的人因為提前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而獲得的成功,內心的酸楚和妒忌著實是非常折磨人的。
那種忿忿不平多數都是因為自己本身的做不到。
畢業之后的聚會,原本是老同學的重逢,卻很容易在客套和攀比之間走了樣。
我覺得真的好友不會等到畢業聚那天才見面,而很多時候為了照顧所謂的全班聚的形式,一定會把那些半生不熟或者壓根看彼此不順眼的人湊在一起,這樣客套和攀比也就難免。
其實人生沒有可比性,這個道理我們都懂得。
有的人在二十歲就買房買車,或許你要到四十歲才能交得起首付,入住新家。人生的得到和獲取其實不過是一個早晚的問題,那些你少年時代認為的很了不起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你也會得到,而得到之后的空虛才是最無趣的。
我們的人生一定會有一個階段在瘋狂追求物質,尤其是在我們還沒有得到的時候,那時候的同學就很像你身邊的鏡子,它們映射出來的或許都是許許多多的你,也許你當年堅持留在這里就會像今天這樣,也許你當年早一點也會和他一樣……
這許許多多的假想和可能或許會打亂我們人生的步調,也許還會帶給你一場你認為的風暴。
可當這些超過了某個時間界限,或者是你人生的閱歷到達了某個層面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自己原本追求的那些并沒有什么,你不過是選擇了在某個階段加速、某個階段放緩罷了。也許那些加速和放緩你并不自知,不過生活是最好的調節師。
你或許開始一直都在放緩,到了某個階段它一定會逼著你急速生長。
你或許一開始都在拼命爭取,到了某個階段,它一定會警示你放慢。
這才是生活里的奇妙之處。
當我畢業十年之后,和班上的四位同學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那一刻你才能發現,原來過了十年,其實大家得到和失去的,都差不多。這個時候你會第一次有了一種看淡身份、收入、甚至許多外在的符號,老同學今天還能坐在一起吃飯聊天,這才是一份真的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