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山脈是煜唐與青州蠻族的天然分界線。山脈氣勢磅礴,走向逶迤,千刃之上的險要不下百處,像是一面銅鑄的城墻,阻隔蠻族南下的步伐,保護了煜唐的北部邊疆。
整個武威山,只有秋葉山城至漁陽郡一線地勢較為平坦,適合騎兵奔襲,這是蠻族南下劫掠的必經之路,也是煜唐北部的第一道防線。再往南,順著辰水支流的走向,煜唐沿江設立了一百里弋陽水寨,以江水地勢作為抵御蠻族的屏障,作為煜唐的第二道防線。
蠻族武士精于馬戰,而不善于水戰,即使蠻族部隊越過秋葉山城,也難以飛渡弋陽水寨。這便是煜唐一直以來的國防安排。
秋葉山城是煜唐防線的最前端,整個城市準軍事化管理,幾乎就是一座大兵營,由煜唐金牛衛節制兵權。
同時秋葉山城也是北部重要的商賈物流中心,煜唐的糧食,楚申的茶葉,韓孫的絲綢,贏盈的鹽巴通過這里遠送草原火流城,完成貨物流轉。作為交換,青蠻的馬匹,牛羊,奶制品則在秋葉山城的榷場里完成交接。
秋葉山城之外便是巍峨高聳的武威山,遠處的草原在地平線上依稀可見,商隊的馬鈴,牧人的呼喝,小販的叫賣,隱隱回蕩在耳邊,別有一番況味。
中成涼兵敗被擒之后,便是被發配到秋葉山城戍邊。
此刻的他卻無心欣賞邊陲美景,他每日做著挖山開石的苦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時不時還要被監工抽上幾鞭,說不盡的酸楚。
同時勞作的工匠知道他是敗落的中成家的少主,也沒有人敢和他接觸,生怕引火燒身,言行間有意無意的孤立中成涼。
中成涼無心和這些苦工有什么關系,被發配的這段歲月。他無時無刻不在對過往種種進行復盤,回憶著唐傲等人的一言一行,思索著自己究竟是為何敗落到此種境地。
爾后,他明白了,他敗就敗在,他自己還是個人,還在用人的思維謀略。而唐傲,百里流云,穆云墨或起于微末,或戰于商海,或拼殺于行伍,早就明白人世艱辛,需以鐵血決絕,陽謀陰策,方可成事。他沒有這些人的兇狠與決斷,自然也就不是他們的對手。
苦工的日子是辛苦的,中成涼的身形逐漸瘦削,容貌日益憔悴,他從小錦衣玉食,即便是年幼不受寵愛之時,也未曾如此辛勞。
父親新喪,家破人亡,每每念及此處,中成涼都要以淚洗面,淚流的多了,心也就慢慢麻木,直到有一天,他的淚流干了。
眼淚流干,心就如鐵石般堅硬了。
我會復仇,將這幫人統統拖入煉獄!中成涼在心中默默起誓。
這一日傍晚,中成涼勞作完畢,端著簡陋的飯食,斜靠在大石上,疲憊的喘著粗氣。
他聞了聞手中湯水般的食物,一股惡臭的氣味飄散而來。中成涼強忍住干嘔的欲望將晚飯喝下。
疲累感順著四肢擴展到全身,中成涼只感覺自己像是散了架似的,沒有一處不酸痛,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睡了約莫三柱香的功夫,中成涼只感覺到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黑影慢慢向他靠近。
中成涼猛然驚醒,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捂住他的嘴,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少主,是我!”
中成涼回頭一看,昏暗的月色下,是崔中石那關懷的眼神。
???“怎么是你?!”中成涼又驚又喜。
崔中石哽咽道:“少主兵敗之后,穆云墨圍住元帥府,我和弟弟崔火風從魚池水道潛出,僥幸得脫,多方尋訪,才得知少主被發配到秋葉山城,便立刻前來尋找。”
中成涼問道:“火風也來了么?”
崔中石語調略一低沉,說道:“家弟隨我出府之時,和圍困的官兵打斗,被砍傷了腿,怕是...怕是再也站不來了。”
中成涼聽聞此事也是一陣難過,但他還是急切地問道:“我走之后,家中可還安好?”
崔中石安慰他道:“家中尚好,多虧紅葉夫人向唐傲求情......”說到這里,他偷瞄了一下中成涼的神色。
紅葉夫人和唐傲的關系當時還是他多方探查得明,告知中成涼的,本是希望自己少主多加小心,誰知中成涼居然娶紅葉過門。
待得紅葉過門之后,崔中石在元帥府幾乎就是把其當細作來防備。好在紅葉夫人兩耳不聞窗外事,崔中石這才作罷。
不成想,中成家到了萬般危難之際,竟是紅葉夫人勸說唐傲,保住了中成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時耶?命耶?真是說不得。
果然,聽聞是紅葉夫人向唐傲求情,中成涼的臉色一變,心中五味陳雜,問道:“她,回去了么?”
中成涼沒有問紅葉夫人回哪里了,卻只問了句“回去了么”,崔中石卻明白,自己少主是問紅葉夫人是否回到了唐傲身邊。
崔中石道:“她本就是唐傲放在少主身邊的人,如今大事已成,她自然回到她該回去的地方,聽說唐傲不久會冊立其為妃。”
中成涼淡淡笑了笑,是啊,她自然該回到她該回去的地方,見她該見的人,但是從今以后,就真的一切幸福美好了么?
中成涼輕輕搖了搖頭,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甩出去,對崔中石道:“怕只怕,她是沒有做妃嬪的命了!”
崔中石問道:“少主何出此言?”
中成涼道:“唐傲為了帝位,苦心孤詣,忍辱負重,不惜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派到我身邊探聽消息,不想紅葉夫人性情剛烈,竟是兩不相幫,如今又為我中成家求情,于唐傲言,是為不忠!紅葉屈身侍我,雖無夫妻之實,卻也街談巷議,名分已定,是為不貞!當時唐傲將紅葉安置于青樓歌寨,又散歌謠于君臨,以誘我上鉤,弄得天下皆知,是為不名!如此不忠不貞不名之人,唐傲怎會冊立為妃?怕只怕,這輩子,紅葉都要被鎖禁深宮,以絕人言了。”
崔中石黯然道:“如此,可憐紅葉夫人了。”頓了一頓,他說道:“少主,接下來如何是好?”
中成涼苦笑道:“我已負弒君之名,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不過是因為老帥門生故吏遍布整個煜唐衛率,唐傲不敢輕舉妄動,紅葉所請,不過順水推舟而已。一旦唐傲權勢穩固,必然掀起血雨腥風,將我中成家連根拔起!為今之計,只有聯絡諸位將軍,聯名上書佐以軍隊兵威,逼迫唐傲網開一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崔中石道:“屬下明白,少主,我已買通看守,咱們這就逃出去聯系諸位將軍吧!”
中成涼斷然道:“不可!我在此處,則家人安矣,諸事尚有可為!一旦逃脫,則坐實罪名,舉族危殆。我與你修書一封,并將所應聯絡軍將附錄于后,你持我書信,居中聯絡,以成大事!”
崔中石跪伏余地,叩首道:“屬下定披肝瀝膽,以報少主!”
中成涼將自己里衣扯爛,又咬破手指,寫就血書一封,慎之又慎地交給崔中石,沉聲道:“中石,中成家的安危,拜托了!”
崔中石再次叩首,決然離去。
中成涼望著崔中石遠去的背影,思緒萬千,情緒波動。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秋葉山城,五城兵馬司,西廂房。
中成涼的血書被一雙修長的手展開,這是一雙男人的手,白皙卻并不細膩,虎口與指節處長者厚厚的老繭。
看血書的人目光銳利,像是在看著一具死尸,眼中滿是冷冽。
穆云默的眼。
看完之后,他心滿意足的將血書疊好,仔細放在懷中。然后才去看自己面前跪著的人。
沒有人會喜歡和穆云默對視,崔中石自然也不喜歡,所以他把頭低低的垂下,幾乎就要碰到地面。
穆云默戲謔道:“崔中石,你可知道,我拿到這封書信,中成家最后一絲翻盤的希望沒有了。
崔中石恭謹地回答道:“小人明白!”
穆云默笑了笑,淡淡道:“到水牢里去領你弟弟出來吧,再待下去,他就要爛透了。”
言畢,穆云默起身離去。
崔中石沒有抬起頭,他看著穆云默的靴子慢慢走遠,緊咬著牙齒,他是如此用力,把牙齒都咬出了血。
秋葉山城,五城兵馬司,東廂房。
崔中石將自己弟弟崔火風從水牢中救出來的時候,崔火風已經傷痕累累,奄奄一息。
崔火風的雙腿已斷,卻不是刀劍斬斫的傷口,他的傷口是不規整的,裸露著白骨碎碴,而且因為長期浸泡在污水中,已經發白感染,散發著陣陣惡臭。
崔火風就是死,也不會忘記自己弟弟的腿是怎么斷的。
那一日,穆云默擒住外逃的崔氏兄弟,隨即命人駕車從崔火風的雙腿上傾軋而過,如是者三,崔火風痛的嗚嗚直叫,昏死后又被痛醒,如是者三,一雙肉腿生生被軋成兩段。
當是時,崔中石被兵士壓倒在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弟弟被穆云默折磨,悲憤難忍,卻無能為力。恍惚間,他好像回到那個寒冷的早上,自己趴在地上,對著中成家的少主人學狗叫,乞求一條活路。事過經年,自己竟然仍是如此弱小,被人欺辱,卻毫無還手之力。
然后,他就聽到穆云默那冰冷的聲音:“替本將軍做一件事,便饒你兄弟二人不死。”
屋里只有一盞油燈,燈光昏暗,燭火在風中搖曳,好像隨時會熄滅。
崔中石看著睡夢中仍舊疼痛地呻吟的弟弟,又看了眼手中那一疊厚厚的文稿,悲傷地哭了出來,他哭的是那樣小心翼翼,既怕吵醒了自己的弟弟,又怕驚擾了天上的神明。
眼淚掉落在文稿上,洇濕了墨跡。
“草民崔中石,伏地上告,中成喆閉塞圣聽,結黨營私,圖謀大逆,其子成涼,聚眾叛亂,通敵賣國,罪大惡極......”
煜唐,君臨城,德彰宮
中成涼的血書和崔中石的告書靜靜放在御書案上。
一只粗糙但是堅強有力的右手不住的在書案上彈動著手指。
唐傲的手。
距離穿云樓之變已經過去了旬月,唐儺的葬禮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他這個未來的準皇帝最多再有半月就要登基稱帝,君臨天下。
可是唐傲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內有黨錮之禍、軍心不穩、商賈干政。
外有青蠻寇邊、楚申西覬、贏盈兵亂。
沒有一件是可以輕易處置的。
這其中,迫在眼前的,就是御書案上的這兩封信箋。
一封為他指明了敵人,一封給了他消滅敵人的武器。
中成氏之亂已解,然而對中成涼的處置卻是一個大問題。
中成喆在煜唐兵馬大元帥任上坐的太久了,于軍中的瓜葛實在盤根錯節,難以撼動。
唐儺不得已快刀斬亂麻,以金吾衛與武殿青纓衛為后盾,借助酒宴,將中成喆丟下穿云樓。
中成涼報仇心切、輕敵大意,沒有聯絡遠京衛戍,而是就近在細柳營發動叛亂,終被百里流云設計而事敗被擒。
這一仗,看似簡單,卻是兵行險著。
若說中成涼沒有起兵報復,而是將事情公之于眾,或者自己前往廷尉屬投案,靜待朝廷公審。
則中成氏在軍中的關系必然會拼死以救,一旦處置不當,煜唐立刻變會面臨軍將叛亂的敗局,若守衛辰水關的大將打開城門,放楚申入關,則又是一次“君臨議禮”。
好在中成涼狂妄自大,走了一招錯棋,終至滿盤皆輸。
以崔中石中成家家奴的身份進行告發,構陷中成氏謀反,這樣朝野內外,當不再會有議論,軍中諸將,即使心里不滿,也無話可說。
爾后再按照中成涼的血書,按圖索驥,將中成家在軍中的勢力連根鏟除,則天下可定。
這便是唐傲的計策。
“殿下還忘了一點。”百里流云坐在西首的椅子上,一邊漫不經心地玩弄自己的手指,一邊說道。
這里是德彰殿!皇帝寢宮!百里家安敢如此!
煜唐奉行重農抑商國策,商人在社會等級里屬于最末一等,而今百里流云竟然就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殿中,而且這么散漫悠閑。
唐傲心中的怒意一閃而過,他靜靜看著百里流云,等待他說出下文。????“中成涼活著,終究是個禍患,但是殿下礙于軍方勢力,又沒有辦法直接下詔除了他,不然也不會將中成涼這個弒君之人遠放邊陲,交由金牛衛看押。自中成喆驅逐楚申、斬武侯于辰水關,軍方就不是煜唐皇帝可以做主的了,儼然已是國中之國。”百里流云淡淡道。
“這些朕自然清楚。”唐傲用一個“朕”字提醒百里流云現在誰才是煜唐之主。
百里流云促狹的看了唐傲一眼,說道:“陛下,中成涼必須死,但卻不是死在陛下的圣旨里,他是死在叛逃煜唐、北上青蠻的路上,因土匪搶劫財物而亡。
唐傲明白百里流云的意思了:“若如此,則軍中無人可以置喙。”
百里流云道:“弒君之罪,尚可用為父報仇來自圓其說,然陛下并沒有下詔處罰中成涼,中成涼又是關押在中立的金牛衛之中。若其仍不知悔改,枉受天恩,反而勾連青蠻,意圖不軌,爾后竟逃脫秋葉山城。如此,通敵之罪坐實,弒君之罪便可從重處罰,陛下可趁機夷滅中成家九族!軍中若有不服者,便以‘通敵罪’論處!”
唐傲道:“只是青蠻和煜唐正值兵戎相見,路途斷絕,若何將中成涼送到青州?”
百里流云不禁傲然道:“我百里家貨通天下,青州戰亂,何能阻我商隊!”
唐傲看向百里流云的眼神里閃出一絲驚懼,但這絲神態轉瞬即逝,他故作驚喜道:“如此甚好!”
而后,他對著殿外喊道:“傳旨!崔中石檢舉有功,賜七品,賞千金,設慶功宴,三品以下官員均前去拜訪祝賀,軍中武將,無故不許缺席!”
君臨城,上西四街,崔府
崔中石六進的新宅里張燈結彩,京中權貴云集于此,推杯換盞,宴會的西北,是一群身著鎧甲的將士,他們默然坐立,眼神中滿是屈辱和不屑。
這場慶功宴的主角卻還沒有上場。
崔中石看著鏡中的自己,無奈的苦笑了兩聲。
他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飛黃騰達的場景,卻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樣一個景象。
他身著錦繡華服,胸口繡著象征七品品級的雉尾,還帶了錦繡團成的大紅花,看上去像是金榜題名的狀元,或是將要迎取新娘的郎官。
可是他知道,他什么都不是,在今天這個晚上,他是別人推到前臺的小丑,去彰顯我皇仁慈,去給安穩盛世錦繡添花,去告訴世人,對著權貴摧眉折腰便有無上榮光。
他想哭,可是卻沒有眼淚,只能擠出來一個難看的笑容,給自己,給自己的命運。
???“老爺,快到時辰了,賓客們到的差不多了,您該出去了。”新來的李總管恭敬地說道。
被人稱作老爺讓崔中石有那么一瞬間恍惚。
他在叫誰?叫我么?
恩,對了,他是在叫我,我是他的老爺,他的主子。
曾經我也這么卑躬屈膝地叫別人老爺。
不用彎腰的日子,真好啊。
崔中石自嘲地笑了笑,問道:“二老爺可還好?”
李總管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依舊恭敬地回答道:“二老爺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什么?為何不來報我!”崔中石有些憤怒。
李總管卻并不害怕,只是略微拱了拱手,說道:“元帥說了,今天是老爺大喜的日子,什么事也不能影響到老爺!”
冷不丁李總管把元帥穆云默抬出來說話,這是在警告崔中石,今晚一定要好好表演給煜唐的勛貴們看一看,順應新皇的旨意將會如何榮光。
崔中石心下氣惱,悶聲道:“那就煩勞你稟告穆帥,我要去看看弟弟,不看到他,我絕對不會去前庭招待那些老爺們!”
李總管笑了笑,說到:“這是老爺的家,老爺要去看誰,小的怎么敢攔著呢?”
崔中石心里暗罵一聲,起身去看崔火風。
然而當他走到崔火風房門前,崔中石喊了幾聲,里面也沒有答話。
崔中石暗叫不好,一腳踹開房門,卻為時已晚。
迎接他的是一具尸體。
一具沒有雙腿的尸體。
崔火風雙腿已斷,無力下床,便將床上帷帳撕成條狀,然后穿過木床頂部橫梁,再將布條纏在自己脖頸處,隨后用盡力氣往床外一撲,借助上半身騰空之力,生生扭斷了自己的脖子。
目睹此種慘況,崔中石肝膽俱裂,悲痛欲絕,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會如此剛烈。
他顫抖著走上前,將自己弟弟的尸體從布條的束縛中解除,然后抱在懷里,嚎啕大哭。
崔中石哭了片刻,猛一抬頭,突然發現帷帳上寫下的幾個血字。
血字字跡潦草,似乎書寫之人內心正在忍受無比的痛苦。
那幾個字是:
‘愚兄背主,弟代死忠,千秋之后,不負罵名!’
崔中石哀嚎道:“痛煞我也!汝獨見我背主,豈忘我犬吠于地求生啊!倉皇亂世,你我如同螻蟻,如何能自決生死,不過順天應命,屈身而活!”
李總管恭謹的站在門外,聲音不著喜怒,“老爺,快到時辰了,賓客們到的差不多了,您該出去了。”
崔中石雙目滴血,恨恨道:“我若是不出去呢!你們要殺了我不成,我一死,且看你們如何收場。”
李總管笑了笑,恭謹的彎了下腰:“老爺出去,有老爺出去的說辭,老爺不出去,自有老爺不出去的說辭。”
崔中石恨聲道:“我弟弟重傷不起,如何能知道我之事情,是誰?是誰告訴他的!”
李總管恭謹地回答道:“穆帥原本希望二老爺跟老爺一起出席,看來二老爺未能應允。”
崔中石恨不得把銀牙咬碎:“穆云默!我便是做了惡鬼,也不會放過你。”
爾后,他盯著李總管,狠狠道:“你們真當我畏死不成!”
言畢,崔中石突然就放下崔火風的尸體,向著李總管站立的門口沖出去。
李總管卻動也沒有動,任由崔中石從自己身邊跑過,然后扭身慢悠悠地跟上。
穿過院子,就是凋零的荷花池。
崔中石一個飛身,就躍入荷花池。好大一會也不見他浮起來,只能看到池面不時冒出來的氣泡。
這邊早驚動了府中的下人,見崔中石落水,有幾個擼起袖子就要下水救人。
李總管卻揮了揮手,說道:“不用下去,他要死,在二老爺屋子里就撞墻了,還用跑這么遠跳荷花池,且等著吧,去準備幾件干凈衣服,別耽誤了時辰。”
就像是配合李總管的話,荷花池中間突然涌出大量氣泡,崔中石從水里撲騰起來,不住地喊道:“救我!救我!我不會水!”
李總管看著池中撲騰的崔中石,嘴角浮現一絲冷笑,然后他看了看眾人,罵道:“還愣著干什么,下去救老爺啊!”
待得眾人將崔中石救出。
崔中石無法,只得換上干爽衣服,依舊在胸口掛了個大紅花,黑著臉到前庭招待賓客。
這一夜,崔中石喝的酩酊大醉,醉了之后抱著胸口的大紅花死死不撒手。有下人去拿大紅花,醉酒的崔中石大罵道:“這是我的!是我趴地上學狗叫背主求榮得來的!是我弟弟的命換來的!是我的!”
下人只好訕訕退去。
宴席散盡,殘羹冷炙被崔府的下人抬到后巷,哪里早有十幾個饑腸轆轆的乞丐等在哪里。
剩飯被乞丐們一搶而光,各自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發出嗬嗬的吞咽聲音,有的吃的快了,還要打幾個響嗝。
吃飽喝足之后,一個叫馬三的小乞丐,對著崔府的后門,狠狠吐了一口濃痰,低聲罵道:“背主求榮的王八蛋,吃的倒真好!”
這是一件沒有記錄在煜唐正史里的慶功宴,誰也沒有想到,宴會上那個被人當成玩偶的崔中石,后來會成為權傾朝野的崔相爺,其當權的三年間,貪污腐敗,無所不為,終釀成驚天的粟米舞弊案,幾乎讓煜唐國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