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水狼狽的來了酒吧。
看這貨一件白T恤,一頭微微潮濕的亂發和拉碴的胡子,眼眶充血,我拎著瓶藍天過來,給他倒了杯,譏諷:“又吵架了?”他微微抬頭瞅了我一眼,悶頭一口干了,咳嗽了兩聲,抹了抹嘴巴,也不說話。
“哪天不吵會死么?”
“那可能是他真死了。”接話的不是白水,是丁子,這家半死不活的小酒吧老板,有著深陷的眼窩和深邃的眼睛,不用去追妹泡妞耍流氓,卻用來在酒吧提供花生米和燒雞,以及完全不去調制的伏特加。
“嘖嘖,紫薯是哪只眼睛瞎了,剛好瞅上你的?”
“兩只全瞎了才行。”
“你們兩個能少說點?煩著啊!”一口酒緩過氣來的白水嚷嚷,拿著杯子敲了敲桌子,示意我再倒上。
“別這么干喝,等我去叫只雞來。”一邊淫蕩的擠眉弄眼,丁子一邊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燒雞妹很快就出現在小酒吧門口,進來熟絡的跟我們打了聲招呼:“就你們三個啊!”
燒雞妹叫羅婷,人很活潑開朗,家里在離小酒吧不遠的地方開了個小店,專門賣各種熟食。自從丁子盤了這間酒吧,經常叫她家小吃,很快就跟我混熟了。不過這里沒人這么喊她,丁子叫她燒雞妹,我們叫她蘿卜,她也不惱。
丁子扒拉著桌上的袋子,一只熱乎乎的燒雞,還附帶贈送了一點酒鬼花生,說道:“他們都在就不是一只燒雞了。”
蘿卜白了他一眼:“白酒加燒雞,我覺著你該換成大排檔,沒準生意會好很多。”
丁子:“那哪符合我身份!”
“你除了有張身份證,還有什么身份?”我反唇相譏。
丁子不接茬。
蘿卜扭頭問白水:“紫薯呢?”
我和丁子瞅著白水哈哈大笑,于是蘿卜就明白了。
蘿卜拍拍白水肩膀:“你們少喝點,我先回去了。”
我們仨揮揮手,蘿卜消失在酒吧門口。
2
那個下著小雨的下午,天空堆滿了一團團泛灰的棉絮,雨絲飄在屋檐下,像回不了家的娃娃。外面有點涼,酒吧有點冷清,除了我們三個,也沒有其他的客人。
三個人一片狼藉的圍著小圓桌。吃著燒雞和花生米,喝著40度的藍天的白水突然像個傻X一樣哭了。我和丁子面面相覷。
記憶變得有些模糊,如同發黃的書頁,需要仔細辨認著猜測一段話的大意。
我后來陪著白水喝了好多酒,丁子喝的少一些,酒吧無論生意怎么差,晚上也還是需要人照看。只記得當時白水說了好多話,說著說著我也迷糊了。
我理解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心思,但我有些不明白為什么白水會有那么多的心事,在我看來非常的匪夷所思。白水是那種神經質,他會在路邊看到一只螞蟻,然后蹲下來研究很久,歌頌它的勤勞偉大,自言自語能寫成一篇文章,虔誠的目送螞蟻離去。也會在下一次,明明看到了螞蟻,也不挪一下腳直接走過去。
而在我看來,螞蟻就是螞蟻,談什么偉大和渺小。我不去故意踩死它,也不會去管它死活。
所以我不了解白水。
“他有時候就是個變態!”丁子說的。
然而我知道他不是變態,但他比變態更無法琢磨。
3
后面的某一天晚上,我還是在丁子的酒吧,亮仔和阿濤還有蘿卜也都在。酒吧里還有些其他的熟客,看我們那桌的洋酒紅酒啤酒配燒雞已經是見怪不怪。
這時候紫薯一臉緊張的跑進來,問我們:“白水沒跟你們在一塊嗎?”
亮仔說:“之前打電話給他打不通來著,正準備找你呢。”
聽了這話,紫薯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她遞給我一張紙條,我狐疑著接過,湊到了吧臺的燈那邊看。
“紫薯,跟你在一起的這些年,一直在讓你失望,我想努力做好,卻還是力不從心,累了。我要去追自己的夢,為自己活一把了······”
我看了一驚。這時候他們也湊了過來,后面是一些交代,包括買了幾份保險,寫的受益人都是紫薯。還有一張銀行卡,是白水這些年的積蓄。
蘿卜猶豫著問道:“遺囑都寫了,他不會犯傻吧?”
亮仔從來都是腳趾頭思考:“以我對他的了解,還真說不···啊···”
話音未落,阿濤一巴掌拍的亮仔一個趔趄。話音剛落,紫薯哇的嚎啕大哭。
我怒瞪了亮仔一眼,把紫薯拉到了角落的卡座,瞅了瞅跟過來的蘿卜他們,蘿卜明白過來,摟著紫薯輕聲哄。
悶葫蘆阿濤突然出聲:“白水沒事的。”
4
我看著哭泣的紫薯,酒精開始發揮作用,感覺時間開始放緩,燈影迷糊,腦子里浮起了好多事。就像陳年的爛谷子,不管是殘了缺了霉變了,它們都在。你抖落它們在陽光下一曬,篩上一篩,還能剩下不少,那都是深刻。
紫薯是白水的學妹,當年學生會迎新的白水第一次見到紫薯,就愛上了漂亮大方的紫薯。按白水的話是一見鐘情,當然我們明白這就是一時的精蟲上腦。
各種手段盡出的白水,終于抱得美人歸。這位美人一跟白水就是好多年,直至成為他的老婆。白水是我們中唯二的已婚人士,女孩子可能都會比人務實一些,在紫薯眼里,白水是有才華的,但是不務實,也就是不靠譜。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好好去干,整天挖空心思搗鼓音樂。按紫薯的話說,靠他那把吉他賺錢,連奶粉都買不起。
我們總嘲笑白水,紫薯是看上了他哪點。白水自己心里其實也犯嘀咕。他知道自己有一點點沒什么球用的音樂天賦,換不來飯吃,也沒能讓紫薯過上好日子。
白水自覺有些愧對紫薯,總是面對她的數落,不敢吭聲,只好跑酒吧喝酒。
紫薯跟白水說這些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記起白水追她的時候,打動她的那首白水自彈自唱自己寫的歌。
那首歌白水在酒吧里彈唱過,歌詞以我的標準來說,只能是一般,但是唱的真不錯。
操場旁的梧桐,綠了又黃。
草坪上的姑娘,低低憂桑。
你看葉子在歌唱,唱哭了姑娘。
你聽姑娘有心事,飄向了遠方。
······
5
白水就帶著吉他走了,除了一張身份證,以及一些現金,其他的都留給了紫薯。
我突然想起那個飄著細雨的下午,白水說的一些話,那些話像是之前被放在沉浸水底鐵盒子里的白色塑料泡沫,盒子被腐蝕爛了,泡沫也就浮出了水面。
那些話突然在我的記憶里變得清晰。
那天下午白水說:“我害怕的孤獨不是一個人,而是我明明就在你們中間,頭頂就是燈光,你們卻看不見。”
那天下午白水哭著說:“我是一個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