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從處女作《第七大陸》開始，哈內(nèi)克作為歐洲著名的電影大師，電影中充滿著克制且富有悲觀色彩，他的鏡頭聚焦社會中現(xiàn)代人冷漠疏離的生存境遇，探究個體精神失控背后的社會根源。而榮獲金棕櫚獎的《愛》被譽為最誠實的描寫老年人境遇的電影，主要講述了一對年過八旬依然相愛的夫婦如何在愛、尊嚴與生命、死亡之間抉擇的故事。與以往作品中的慣性暴力不同之處在于，哈內(nèi)克在《愛》里表現(xiàn)出了生活的真實和溫情。影片通過極簡的電影語言和寫實的生活片段，深刻地展現(xiàn)出愛與死亡在圍繞著生命之間的抗爭，糾纏，并最終以一種無與倫比的殘酷方式走向統(tǒng)一。
老年夫婦：愛與尊嚴沖突下的成全
? ? ? ?影片講述的是兩位退休后的音樂老師，雖然已年過八旬，但夫婦之間依然相敬如賓，相濡以沫?？墒怯幸惶炱拮油蝗恢酗L，導致半身癱瘓，隨后病情開始慢慢惡化直至臥床不起，最后丈夫幫助妻子結(jié)束了其生命。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輪回和循環(huán)，當它們突然與愛相遇，洗盡鉛華，歷經(jīng)一生的老人們在理想和不可避免的現(xiàn)實中掙扎，然后緊緊擁抱。身體或許已經(jīng)死去，但愛永恒，人們對愛的向往、欲望和憧憬永存。
? ? ? ?當安妮患病時，她始終在以高傲的姿態(tài)去抗爭。比如，學生來訪時盡可能地像以往一般端莊大方，眉宇間是閱盡世事的淡然與溫潤。又如當她還能翻閱書籍時，依然像以往一般斜倚在床頭默默閱讀。此時喬治儼然化身為安妮的護工，獨自操持一切，隱忍著所有苦痛。然而影片殘酷在于安妮和喬治對生活剛?cè)计鹨唤z希望的時候，就撲滅它。不久當安妮中風導致意識日漸衰微時，她逐漸不能接受自己被病痛扭曲的不同于正常人的身體，對于一向體面的她，是特別痛苦的。當護工為她梳頭發(fā)并讓看鏡子里蒼老憔悴的自己，失去語言功能的她只能如孩童一般哭著扭著頭反抗。某天當喬治回到家，發(fā)現(xiàn)安妮癱坐在窗前，她想跳樓自殺。這與之前喬治做的噩夢一致，暗示著安妮不可避免的命運。安妮盡力維持活著的尊嚴，而成全她尊嚴的途徑只有死亡。在病床上安妮總是呻吟叫喊著痛和媽媽，她拒絕忍受和咽下不想要的生活?？謶殖蔀橐环N主宰式的情感，面對安妮的癱瘓漸漸失去意識，喬治也失去了從容和冷靜，精神崩潰恍惚不安。當安妮再次試圖以絕食來放棄生命時，給她喂食的喬治有一天終于喪失了耐心，出手打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猶如電光石火，照亮了他們真實的處境。
? ? ? ?愛一個人不是強迫她活著，按照自己的意愿為她選擇生或死，而是尊重，是成全，是一起擁抱歸宿與命運。安妮沒有行動能力，死亡需要喬治的介入。當丈夫講述童年參加夏令營的故事，他終于站在妻子的處境中，悟到了相同的對于解脫和自由的渴求，夫婦間的心在痛苦和對自由的向往中打通了。為了結(jié)束愛人的苦痛折磨，同樣也是為了履行“再也不要送她去醫(yī)院”的承諾，喬治親手拿起枕頭，為安妮實施了安樂死。他執(zhí)行了妻子的決定。替她完成了最后一個選擇，給了妻子想要的自由。生活經(jīng)歷豐富的老年人在處理這種極端特殊的情況時，比任何人都表現(xiàn)得更為冷靜理性。喬治為安妮穿上最好的衣裳，把雛菊灑在枕邊，讓安妮體面地躺著，緊接著喬治也告別了人世。影片里鴿子的兩次闖入?yún)s被放走，呼應了夫婦倆最后的結(jié)局。縱然不舍，喬治仍然成全了安妮的死，恢復她在愛的關系中的位置和尊嚴。影片結(jié)尾，導演采用超現(xiàn)實主義的魔幻手法，喬治在睡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安妮死而復生，他們?nèi)缤Ｒ粯?，或是出門去聽音樂會或是攜手去散步，這不僅使得影片首尾呼應，更給觀眾留下了無限想象和思考的余地，耐人尋味。
電影語言：長鏡頭的凝視
? ? ? ?在這部電影的語言構(gòu)成中，巴贊式長鏡頭的運用貫穿影片始末，有一種“凝視”的效果并且具有不同的職能。哈內(nèi)克將攝影機定義為日常生活的客觀呈現(xiàn)者，冷靜地展現(xiàn)安妮和喬治生活的許多片段和情緒表達。導演沒有通過鏡頭向觀眾試圖解釋他的意圖，但是影片“愛”的主題卻滲透在每一個場景。他主張讓觀眾從個人的生活閱歷和審美態(tài)度出發(fā)，主動對影片做出判斷，所有的感動均來源于觀眾自己思考的結(jié)果。
? ? ? ?長鏡頭的運用使得影片連貫還原生活的本真面貌，電影時空更具有真實性和統(tǒng)一性。在影片開頭，定焦長鏡頭靜默冷峻凝視著偌大的音樂廳觀眾席，觀眾席上坐著無數(shù)表情裝束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對于主角是誰鏡頭毫無提示，他們湮沒在人群之間。只有如此考究的鏡頭，才能順理成章地帶出平和寫實的劇情。而影片以女主人公安妮生病之后的日常生活為線索來展開故事，大段地從生活細節(jié)處著手去使用長鏡頭，吃飯睡覺、聊天、如廁等等，無一不是對真實生活的描寫，奠定了影片安靜、緩和的基調(diào)。
? ? ? ?長鏡頭不像短鏡頭進行拼湊切割式的人為渲染，而是完整地揭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不僅可以渲染人物情緒，更能夠烘托故事氛圍。當安妮第一次中風時，安妮坐在飯桌前表情呆滯木訥，雖然沒有任何言語但面對突如其來的疾病時內(nèi)心惶恐，但隨即為了維持自尊的倔強之情又出現(xiàn)在臉上。在長鏡頭的客觀表達下，觀眾能感受到安妮和喬治在愛情和生命洗盡鉛華之后所做的掙扎和對尊嚴的維系。
? ? ? ?長鏡頭可以傳遞隱含信息，升華故事主題。在影片結(jié)尾處，受病痛折磨在喬治懷中剛平靜下來的安妮即將安詳睡去，突然喬治卻拿起枕頭摁住安妮，要將其悶死。整個過程不加修飾地將喬治的崩潰絕望和安妮的室息感呈現(xiàn)出來，震撼之余將生命價值升華到悲劇的境界。而影片最后，女兒伊娃重新回到了這所公寓，靜態(tài)的長鏡頭，景框牢牢鎖定在狹窄陰暗的空間中，房間內(nèi)景的鏡頭運用和平穩(wěn)的構(gòu)圖，訴說著這個波瀾不驚的故事，這就是溫柔下現(xiàn)實的殘酷和無奈。女兒坐在父親經(jīng)常坐的椅子上，環(huán)顧室內(nèi)，好像依舊能感受他們的沒有隨時間和肉體而衰敗的愛情。導演沒有清晰明確地交代結(jié)局，而是以超現(xiàn)實主義的方式，賦予電影多維度的可能和方式。這種模糊與困惑，使得觀眾的內(nèi)心對愛和生命的認知愈加清澈與明晰。
結(jié)語
? ? ? ?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終將無法回避關于死亡的結(jié)局。當愛遇到困境時，人們到底該如何抉擇。安妮和喬治之間的愛，是相互給予和平凡生活中彼此尊重。電影《愛》將年老的無力與苦痛，生活的沉重與冰冷，人們所逃避和不愿提及的事情赤裸裸地展示出來，以冷靜而考究的鏡頭細致描摹，令人窒息。哈內(nèi)克堅守自己的美學原則，在自己對個體生存境遇的深深凝視中，給出了對愛的人文關懷與思考，具有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和研究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