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馮唐的《不二》,滿紙都是鳥味炮味。仿佛在一個無聊的下午,打開硬盤擼了一發,爽過之后天地虛無,不問世事,腦袋混沌得連個盤古也沒有。于是忍不住有把馮唐拉出來狂損一通的沖動,憑毛披個佛理外衣就能把小說寫得這么黃,這跟東洋鬼子穿個和服拍島國片有甚區別。
然細讀之下,這些被噴了一臉乳白色液體的佛理,卻是異常有趣。現拙評一二,以饗讀者。
不二
故事主人公是一個小和尚,法名不二。混沌未開,天真無邪。名字果然是一種缺乏,閏土五行缺土,而不二,的確二了吧唧。或者說,整本書,講得都是一個二了吧唧的故事。
無論男女,所攜不過一套生殖系統。提槍上陣,所求不過一夜風流快活。任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公主,還是看淡世事的佛門中人,都逃不開各自欲望糾纏。人人不分是非,不分喜悲,甚至不分性別物種,有欲便有求,如此這般的社會,仿佛「看到心魔如毒龍,千丈高。」
可偏偏,這混亂的一切卻能悟出佛家最本真的禪意:眾生平等。
《妙法蓮華經文句》有云:「若言處處受生,故名眾生者。此據業力五道流轉也。」所謂五道,即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人道,天道。然而任你為人為畜,為仙為鬼,造善業惡業,佛皆笑而不語。在小和尚不二的口中,信釋迦牟尼者上極樂世界,是至境;在大漠里和駱駝交媾,是至境;達摩寫的梵文日記,是至境;掃廁所時看見的斑駁文字,是至境。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不就提出,參禪的最高境界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么?在佛面前,靈還是靈,肉還是肉,偽裝不得。每個人眼中,都是一個赤裸裸的自己。
不二的身世荒誕(竟是柳宗元之弟),行事更不羈。但就是這樣,成就了他的禪宗六祖身份。他是玄機用生命成就的至境,伸一只手就能摸到釋迦牟尼。看破紅塵,色即是空。
也對,慧能不是說過,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可不二偏偏又接了一句爛俗到爆的話,「如果沒一物,你往哪里捅?」
空,亦是色。
所以禪宗的哲學思辨真是個燒腦細胞的玩意兒。處處矛盾,又處處合二為一。如同柳絮,好則上青云,差則委芳塵,好壞都是它。《不二》便是這樣,自帶一種咄咄逼人的味道,明明是黃段子滿紙,卻生生讓人覺得書中盡是至純至善,倒是讀書的自己反射出一絲猥瑣和陰暗來。
玄機
無需多言,女道士玄機的原型便是唐代女詩童魚幼薇,號稱五歲頌詩百篇,七歲出口成章,十一二歲便詩名盛播長安城。自從家道中落,遇人不淑之后,便飄零到咸宜觀,以全天下最詩意的方式睡男人。她會想,「我能不能把你的身體當古箏彈呢?你的頭就是古箏頭,你的腳就是古箏尾,我取你十個腳趾做琴釘。綠腰的長發做弦,琴弦在古箏頭那邊一起固定在你脖頸和耳朵。」
魚玄機就是這樣一個貪心的人,精神和肉體都要占全。可哪怕貪嗔癡,卻是浸透了滿滿的禪意。她有最真實的人性,毫不矯揉造作。夜晚的咸宜觀冷了一世煙火,熱鬧之后的殘焰才更是冷得徹骨。可玄機食髓知味,自得其樂,淫蕩卻又純真,亂人心魂。她的肉體是新鮮干凈的,所以能普度眾生。
故事里的社會,是個眾生皆苦的社會。宗師不是宗師,只是難民。公主不是公主,只是飄萍。地位再高,也不過如此。只有到了玄機的溫柔鄉,才能善男信女皆大歡喜,世間悲苦都在高潮中拋之九霄云外。
明明是佛門清凈地,可這樣的安排真是絕妙。慧能和弘忍磨破嘴皮子都點化不了的眾人瞬間被一個風流女子普度了。
那么玄機呢?也許玄機就是佛吧。
佛
佛曰:一實之理,如如平等,而無彼此之別,謂之不二。
佛法不二,然而佛遇見了馮唐,于是,佛二了。二得不三不四,二得七葷八素,也二得五臟六腑,通體舒泰。
所以不二知道,一旦得道,時間和空間的界限就會消失,人就會一直活在那天里,活在真理里,活在那個女人身體里。行尸走肉,朝露夕陽,死不死一點都不重要了。
最終,想起很早以前網絡上流行的空舟禪師語錄。
皆是虛妄,為何不能交媾?
萬法皆空,為何不能食肉?
共勉。
后記
評馮唐的書不易。寫這樣一本書本就需要一顆千錘百煉的鐵石心,而讀者要想順利讀完還能附上一篇隨感,臉皮更是厚的不要不要的。不過,包羅萬象,百事無忌,是所謂真佛也。禪宗的衣缽,到底是給了不二了。至情至性,方能至純至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