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拿定海如意棒,頭戴鳳翅紫金冠,身披黃金鎖子甲,腳蹬藕絲步履鞋,身后是那原本高掛殿前的凌霄寶殿牌匾早已碎落,他面不改色,猶若溪澗頑皮的猴頭,抓耳撓腮的靜瞧著身前的數萬天兵神將!
他當年鬧了天宮,亂了地府,破了兜率宮也被鎮壓了五百年!他曾想,他曾悟,若是有緣,定做一只頑皮的猴子,攀枝上樹,只為果腹,不求長生不求不老。
他以為金蟬子轉世西行只為普渡眾生,他以為得道成佛便可跳出五行得償永生,他以為天蓬只是調戲了嫦娥,他以為卷簾只是碎了琉璃盞,他甚至以為他自己只是一只入不了眾生法眼的妖。
金蟬子被煉成了丹,天蓬再次輪為了權利爭斗中的替代品甚至連卷簾也成了一個著了魔入了妖的仙,他以為自己可以掛著斗戰勝佛的名頭不管這天地爭斗,可是他還是沒法禁錮住自己向往自由的心。
神要他放棄本性做天庭的狗,佛要他放棄自由,做西方的一只花園猴,他們想要向世人炫耀,當年那不屈不折的齊天大圣也改邪歸正入了佛,得了道。
可是他不愿,也不甘,只因為他是齊天大圣,他想給自己一個家。
【壹】
爺爺,大圣會回來嗎?小猴子問。
老猴子撓了撓咯吱窩,抬頭看著那山頂那面破舊不堪的土黃色大旗,旗面隨風而蕩,隱約可見齊天大圣四個篆體大字,也許會回來吧!
世間的一切本就不公平,蒼天無情,諸神無信,他們想要掌控蒼生命運,那些不敬的,他們將其滅魂絕種;那些不服的,他們將其禁錮自由;那些敢于斗爭的,他們將其消亡!眾生,皆有靈,而這靈,便是諸神惡食的供奉。
孫悟空不知道自己生為何來,死往何去?他以為所有和自己一樣的妖魔都是自己的親人,他想要他們不老不死。可是,諸神要剝奪他們的靈魂,要吸取他們的生命,他不服,他搗了地府,壞了輪回,眾神討逆,萬物生命皆是自由,憑何要讓諸神掌控?憑何萬物皆有生死,唯獨諸神超脫在外。他豎起了討逆諸神的旗幟,他率天下妖魔破天宮,搗凌霄,他要讓天下眾生皆自由!
第一眼見到這方天地的時候,他還是一個無名無姓、無父無母的石猴,他第一眼看見的是那朗朗青天,那青瑤碧水,那滿山桃紅!諸多猴子稱自己為石猴,它們教會自己如何辨識山中生靈。
他和他們快樂、自由、無憂無慮的一起生活了數個年頭,山上的桃子熟了四次,直到很多年后,直到他大鬧蟠桃園,也不覺得天上的桃子比這山間的桃子好吃,直到他悟通了自我,才想清楚,原來天上的桃子沒有人情,沒有靈氣,有的....只是陰謀與算計。
直到有一天,有猴子死了。所有的猴子都覺得理所應當,因為它活的太久了,它們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唯獨他!唯獨他獨坐在山間小溪旁的巖石上,他不言不語,情緒低落,他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以為所有的猴子都可以和自己一直玩下去,直到天地崩裂,眾星隕落。
他站起身,身子瘦弱矮小,他眼中有團火,他想要走出這片山,想要追尋長生不老之道,他想要這片山中所有的生靈都活下去。
他獨自去了林中,用那鋒利的石頭一下一下的撞擊著大樹,從一塊小石頭,慢慢的換成了巨石。
所有的猴子從最初的不解慢慢的轉變成了惋惜,他們覺得他已經瘋了,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沒有瘋,自己還活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山中的桃又熟了幾次,可是他再也沒去摘過。餓了,就隨便摘些野果,渴了,就飲山中甘露。
直到某天,朝陽初生,他將自己做好的木筏換換推入了海中,他站在木筏上看了看這生他養他的花果山,抹了抹淚花,頭也不回的乘伐而去!
誰也不知道,未來自己是什么樣子,這一刻的自己是否走錯了路,唯一沒錯的是,選擇了就要不放棄,雖死無悔。
“一只猴子坐船過,兩只猴子樹上游!”猴頭渾身無力的躺在木筏上,任由木筏隨波逐流,他很渴也很餓,自從喝過一次海水后,它就后悔了,沒人告訴過自己海水是咸的。
他想起了花果山的你甘甜的溪水、想起了花果山的那紅粉侵心的桃,想起了那群猴子。突然的就很想回家了,最終他抿了抿早已干澀的嘴唇,還是打消了這不切實際的念頭,因為風向完全是反的!
昏昏沉沉中他睡了過去,他夢見了花果山,山頂有塊石頭,有一只雪色狐貍呆在石頭旁,跟石頭說著話,他沒來由的有了一陣孤獨感,原來自己以前是這么孤獨。
“誒,快來看啊!那木筏上有一只猴子~哈哈!”有人大叫著,喧囂著。
他睜開了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到了岸,岸邊正有一群人指指點點,滿臉譏諷和嘲弄,他有點膽怯,也沒來由的有點憤恨,他不知道什么是耍猴,他驚慌失措的驚叫不停,試圖逃離。
“這只猴子渾身金毛,想必是一只極品猴,定然價值不菲!”有人這般說道。
他看見那群人眼神瞬間變了,從最初的嘲弄變成了赤裸裸的貪婪,他們像是發了瘋一樣的朝著自己撲了過來。
人性有時候就是這么脆弱,一個欲望便能將世人本性公布在晴天烈日之下,再也沒有半點偽裝,而他們卻能以此為豪。
猴子拼了命的竄跳,他驚慌失措的尋找能夠躲藏的位置,幸好這是海岸邊,猴子最后在混亂的人群中找到了一個魚簍,縮了進去。
猴子透過魚簍,看著他們從最初的熱情高漲最后變成罵罵咧咧,再然后就散開了,猴子松了口氣,總算是逃過一劫。
魚簍里三三兩兩的有著幾條魚,猴子肚子開始抗議,他低頭用滿是猴毛的手躊躇著,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魚,該不該吃魚,山里的猴子沒人告訴自己,自己到底是吃素的還是吃葷的,無憂的生活讓猴子們早已忘記了生存的嚴酷。
“你不能吃我!”猴子聽見有個脆生生的聲音說道。
猴子嚇得在魚簍里亂竄,魚簍頓時倒地,這才從死魚堆里掙扎著翻跳出一只金燦燦的小金魚,它也是金色的,猴子這樣想道。猴子試探著伸了伸爪子,那魚猛地一跳,又脆生生的大叫道,“本公主說了,你這只野猴子不能吃我,不能吃我,不能吃我!對一個女孩子動手動腳,你不知道這很不禮貌嗎?”
猴子一愣,“什么是禮貌?”
“呸!果然是只野猴子!”
猴子正欲追問,魚簍卻瞬間失去了重力,被一個老翁提在手里,搖搖晃晃的朝著遠處行去,偶然能聽見一句不著調的話,這魚簍又重了。
猴子不敢吱聲,他突然想跳出這個魚簍,然后回到花果山!可是他是一只猴子,雖然不平凡,但畢竟弱小!弱小到連一個年邁的老翁都懼怕的地步,老翁半搖半搖的提著魚簍,就像是行走在泥濘里的行者,也許一不小心,就會被泥濘吞噬。
“魚啊魚,水啊水,往哪里游,往哪里走~翻過大山,竄進水澗,愚啊愚!”老翁唱著歌兒,步子卻穩健了起來,魚簍不再晃動,透過魚簍編織口,猴子看見四周一片云彩,而自己則在云間,那老翁依然是老翁,騎著一頭青色大牛,而魚簍變成了囚牢。
猴子一聲驚叫,抓起金魚,拼命的撞擊著囚牢,那老翁似是不得見,仍有這猴子聲嘶力竭的尖叫,瘋魔一般的撞擊。
我不為長生不老,我只想自由。
猴子抓著金魚,看著身周變化不停的云彩,它看見云彩都變成了自己,它們在笑,它們在哭,它們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它們就是過去的自己。
猴子想,我這是要死了吧!
金魚的鱗片被陽光照耀的褶褶生輝,猴子的眼有點睜不開,它用盡力氣將金魚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若是我被摔死了,至少你不會死,因為有水。
猴子并沒有如同自己想象中的那樣被摔出腦漿,它很幸運的掉入了河流中被一個年輕和尚給救了,和尚穿著僧袍,僧袍上補丁彌補,就像是百家衣。
猴子被和尚帶回了寺廟,廟里空無一人,甚至連佛像都早已染塵,和尚就那么靜靜的看著猴子,猴子想他會放了我吧!
和尚忽然一笑,道了一聲佛號,便開始了講故事,以前有只猴子,頑劣不堪,它自以為天下第一,搗亂了地府,毀了龍宮,最后帶著一群妖孽竟想要做這一方大世界的主人,最后被西天佛祖鎮壓,鎮壓了整整500年!五百年后,有個偷渡去西天取經的和尚救了這只猴子,他們一起前往西天取經,他們從最初的2人,最后變成了四個人,就像是一鍋大雜燴,有猴妖,有豬妖,有吃人的鬼怪,也有富二代龍宮太子,哦還有一個戲班子班主卻是一個和尚。
和尚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猴子,又道了一聲佛號,接著又講起了一個故事:以前有只猴子,頑劣不堪,它自以為天下第一,搗亂了地府,毀了龍宮,最后帶著一群妖孽竟想要做這一方大世界的主人,最后被西天佛祖鎮壓,鎮壓了整整500年!五百年后,有個偷渡去西天取經的和尚救了這只猴子,他們一起前往西天取經,他們從最初的2人,最后變成了四個人,就像是一鍋大雜燴,有猴妖,有豬妖,有吃人的鬼怪,也有富二代龍宮太子,哦還有一個戲班子班主卻是一個和尚。
猴子楞了楞神,和尚笑了笑,繼續道,以前有只猴子....
“你為什么要重復講同一個故事呢?”猴子問。
因為怕忘記。和尚說。
那為什么要給我講呢?猴子問。
因為你和它很像。
不,你只是因為寂寞。猴子說,我一個人漂流海上,我知道這種寂寞。
和尚默不作聲,低頭不語,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忽然一陣風聲吹起,啪嗒啪嗒,有東西掉在了地上,那是一串佛珠。
和尚看見猴子伸出了毛躁躁的爪子,將佛珠撿了起來,猴子又說,你的珠子掉了。
很多年前,和尚還是一個小沙彌的時候,他記得有個老和尚跟他說過,普度眾生就是普渡自己,有一天,當你發現你看見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時候,記得一定要學會遺忘,只有遺忘,只有學會了遺忘才能學懂佛。
猴子,你懂一個人茫然無措的四處游佛三十載的感受嗎?和尚問。
猴子搖了搖頭,我不懂佛,我現在只想回家。
家,家....家!和尚喃喃道,突然和尚臉容猙獰的死命抓住猴子的脖子,瘋狂的大吼起來,家,你還有什么家!潑猴,家都毀了,什么都沒了,你哪來的家,哪里來的家?是那丑惡的東天天庭給你的家還是那虛偽的西天佛祖給你的家,你憑什么有家,憑什么有家!說道最后,和尚已經鼻涕橫流,猴子驚恐著死命的掙扎著,這和尚瘋了。
當猴子醒來的時候,它還在魚簍里,金魚依然還在魚簍里,提著魚簍的依然是那個老翁,魚簍依然晃晃悠悠,那老翁依然還說著胡話,猴子偶然聽見那老翁不停的再重復著一句話,若沒了自由,要長生何由?
若沒了自由....要長生...何由?
【貳】
和尚總是說,在這滿是荊棘的路上,抱怨之后又能做些什么?
天蓬不能說也不能做,這陰謀與算計,也只剩下抱怨才能讓自己繼續走下去。
——題記
天蓬不知道自己鎮守這銀河多久了,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三百年也許是一千年。所有神都說自己混了一個好去處,不用興風作雨也不用理會下界凡人的生死磨難,每日喝上點仙釀,剩下的時光便是望著那高冷的月宮,聽著太白說著千年不曾改變的故事。
他想要做點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然而在這被東天天庭鎮壓的世界里,連一個硬骨頭都沒有,哪怕是二郎神當年為了救母掀起過一次神族大戰,最終也是秋風掃落葉般的結束,自己依然還是自己,看看如今的二郎神,天不管地不管,如何瀟灑便能如何自由!
我想造反!天蓬總是這樣告訴自己,也許,我一造反,便也能和二郎神一般,不受天地約束。
如果沒有我,只怕現在二郎神的母親還被鎮壓在桃花山下。太白說道,他也不過是第一個孫悟空而已。
天蓬不予置否,猛烈灌入一口仙釀,太白,你是我見過的最像墻頭草的墻頭草。
太白默契一笑,若不見事而為,逐波順水,只怕我太白早就和西天金蟬子一樣,重歸輪回了!
世人都說月宮里的嫦娥多么好,多么美,多么癡情!為了當年的后羿,嫦娥苦守廣寒宮從不逾越半分尺寸。然而他們并不知道,若是嫦娥真如說書人口中那般冰清玉潔,癡情多義,她當年又何必偷吃后羿仙丹,獨自飛仙!
天蓬自己知道,在這看似平淡無爭的天宮,若不能如太白一般凌磨兩可,那等待的也許便是如那只猴子一樣,被扼殺靈魂,驅逐自由。他心里有著一團不愿屈服的火,卻不得不自己將這團火給熄滅。
那一天,西王母壽誕,天蓬看著這滿天的仙神虛偽的面孔,低聲的恭祝著西王母壽誕,他們眉目轉動,就連笑都那般自然,天蓬仰頭飲下一杯仙釀,將手中酒杯緩緩一放,最終找了個借口往外行去。
“啪...啪...”酒盞杯碎,整個瑤池會瞬間都安靜下來,天蓬甚至能聽見瑤池水中魚躍出水面,敲擊著波紋的清脆聲。
短暫的安靜被神將猛然打破,天蓬面前的神將渾身顫抖著撲倒在玉石之上,聲淚俱下,大吼著冤枉,訴說著緣由。
神將每說一次天蓬元帥,天蓬便能感覺到許許多多如針芒一般的眼光在透過厚厚的戰袍刺進自己的后背,猛然刺進自己的心臟,天蓬有些惱意,更多的也是惶恐不安。他安慰著自己,這只是一個酒杯而已,西王母不會在意。
后來,天蓬發現自己錯了,因自己而撞碎的這不是普通的酒杯,而是西天佛祖送來的賀禮,名曰琉璃盞。
神將貶下了天界,而自己則被禁足300年,思己過。
天蓬說,你瞧,一個神將的價值還不如一個死物。
太白沒答話,天蓬也不希翼他能搭話,對于注重生存的太白而言,這種話題已超過了他保守的底線。
天蓬焦躁的又飲下一壺酒,他有種預感,興許下一個就是自己。
直到某天,嫦娥突然造訪,她很美,明眸皓齒,玉手凝脂,懷中抱著一只毛色如雪的紅眼小兔,腥目滴溜溜的轉動不停。
元帥,嫦娥有事向求!嫦娥說。
天蓬一如天宮的其他神仙一般,看見這天上地下第一美人主動與自己說話,瞬間失了心神,將之前的異議全部拋之腦后,就像是發了情的一只狗,雙眼赤火的盯著嫦娥,大有為伊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氣勢。
這元帥之位能否贈與嫦娥?
... ....
天蓬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以為從此這佳人便不會在理會自己,他腦海中浮想過千百種畫面,也許她會轉身就走,再不回頭;也許她會放低姿態,求求自己;也許....天蓬還未想到所有結局的時候,嫦娥卻讓他的所有幻想變成水中幻影,連漣漪都不曾蕩起。
嫦娥撕掉了自己的衣袖,大喊大叫,雙目垂淚,天蓬元帥非禮啦!非禮啦!
天蓬直到被送往凌霄寶殿的時候,他都還未反應過來!
看著輝煌大氣的凌霄寶殿,天蓬好想學那一只猴子,拿出自己的九齒釘耙,大鬧一場,但是他不敢,他怕!他想要斗爭,卻又懼怕斗爭,因為他知道,這九天三界,只有一只猴子,也只有一個齊天大圣。
若可以,我要做一只妖,不懼斗爭的妖。
【叁】
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是心死了,人還活著!
——題記
她奮力的爬出墓穴,無力的躺在陰暗濕冷的大地之上,雙眼空洞的望著漆黑如墨的星空,星空無星無月,她能感受到風吹過自己身軀,穿過自己骨骼的聲音,呼哧~呼哧~她想,這就是地上的世界么?
她站起身子,空洞的雙眼開始慢慢的閃爍著紫紅色的光芒,她身周沒有一個人,有的只是滿地的墳墓,還有破碎不堪的墓碑四處橫斜。
她找到了一個很小的洞穴,她四處去搜尋好看的石頭和花草來妝點,她知道這個洞穴以后便是她的家。
有一天來了三只妖,他們闖進了這個小小的家,他們說她是骷髏精,說她是紅粉怪。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妖,她有點膽怯也有點躊躇,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只有一個自己。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晶瑩剔透泛著白色熒光的身軀,骨骼很是精巧,她不知道怎么介紹自己,她甚至還沒有名字。
不如,你就叫白骨精吧!你骨頭泛著白,晶瑩剔透的,白骨精好。他們說。
就這樣,她有了自己的名字,白骨精!
他們成為了一家,四只妖!他們每天最開心的莫過于一起擴大自己的家,慢慢的,慢慢的,一年過去了,這洞穴已經被挖出了老大的區域,四只妖都有了自己的房間,直到有天,旋風小鬼挖透了光,他們才知道,他們已經把這座大山挖穿了!
他們大笑著,滿地滾爬,白骨很開心,也很珍惜。
直到有天,流魂小妖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他說,全天下的妖都去了花果山。
白骨第一次聽見一個新的名字——齊天大圣。一個被全天下妖族視為首領的妖,白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著旋風小鬼他們翻山越嶺、跨海渡舟的走到花果山的。
她直至走進了花果山,才發現這山有多美,妖有多少!漫山遍野,旗幟林立,都寫著同樣的字和同樣的名!無數的妖,站滿了整座大山,透著夕陽的余暉,她瞧見在那最高的山上,站著一只猴,他戰旗飄揚,目光直射天穹,那是不屈的意志與斗爭不息的魂。
連白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刻的身影從此永恒的刻進了自己的骨子里,自己的腦海里甚至自己的靈魂里。
那只猴,手持著一根金燦燦的棍棒,只聽見他大吼道,孩兒們,隨我打上天宮!
花果山瞬間沸騰了,全天下的妖都咆哮了起來,白骨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骼在顫抖,自己的靈魂在吶喊,哪怕是沒有血液的自己都感覺到了一陣陣的熱血沸騰!數之不盡的妖從花果山直沖天際,有鵬鳥,有牛妖,有妖龍,還有數之不盡的走獸魚蟲,其中還有一個不知類別的自己!一個白骨精。
若是你成佛,我便驅你入魔!
【肆】
我不管他變成了誰,我只記得也只想要他做回當年那無畏無懼的猴頭!
——題記
“我這一生看到過的最悲慘的妖莫過于白骨夫人!她摯愛著那只猴頭,可那猴頭卻摯愛著天下的自由!”太白說,“可是我又最羨慕那只猴,他與天斗的時候,有全天下的妖與他一起,他被鎮壓的時候,也有全天下的妖在等候,哪怕是他去尋佛之后,全天下的妖也都以身尋死意圖喚醒自由。”太白飲下最后一口酒,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丹爐,“金蟬子,你想必應當是能懂的,當年的猴頭和你一般也在這丹爐之中苦苦掙扎,而他脫胎換骨,而你卻要成為一粒金丹。”
丹爐之中的金蟬子,默然不語,他看了看這丹爐的爐壁,他看見了上面的那行字,他在這一刻總算明白了,什么是妖,什么是仙,什么又是佛!
妖有情,可以為大義犧牲自己喚醒曾經的自由領袖;仙無道,可以為權欲為禍九天三界;佛無愛,可以為傳承蠱惑凡塵,制造災難。
“我佛慈悲,和尚這一次的死孰知是不是下一次的生。”金蟬子閉目不語,他想到了那只猴,那只曾經無法無天卻心思單純的猴;他想起了那只豬,那只抱怨卻善心仍在的豬;他想起了那一條龍,那只甘愿放棄自由淪為坐騎的龍;他想起了那個仙,吃苦任勞卻又不甘平凡的仙;也許一個人的自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自由!
和尚任由爐中火焰焚燒自己,他突然很想爐外的太白一句話,為何做仙?
太白說,從前有個秀才,欲要進京趕考,為民請愿。有個僧人曾問他,你為什么要參加科舉呢?秀才說,我要做官,造福一方。和尚指著放生池中的魚,笑了笑。后來,秀才高中榜首,做了一方父母官,他兢兢業業,最終卻被奸人所害,死于非命。他就如同那放生池里的魚,任由它心再大,也逃不出這一池濁水,金蟬子,你可知那秀才和和尚又是誰與誰?哈哈~可笑的是,當年你于我指路,今日卻是我與你指路!金蟬子啊!金蟬子,數百年前的你尚在凡塵便已悟通的道理,怎的成了佛便忘記了呢!
金蟬子不知如何做答,哪怕是他也無法解釋這因果。
如來曾問過金蟬子一個佛意:佛法本是無邊,尋因求果所為何然?
金蟬子如斯說,佛祖為何能舍肉喂鷹,一朝頓悟變成佛,既是眾生平等,佛祖又為何獨坐最高處?
既然佛祖你說這因果知道了又有何用,那既然眾生平等,那為什么佛祖坐在這西方靈臺,俯視眾生法相?我不求因果,那佛祖便能與眾生平等了嗎?
【伍】
他曾說,我在他眼里是最美的妖!
——題記
我曾想過,若當年,我能攔住它,不讓它與諸天神佛爭奪自由,是否如今的它,便能安穩的在這山澗嬉戲,做一只普通的猴。
鐵扇姐姐跟我說,當年的他們本沒有想要推翻迦樓羅族的統治,最終還是被迦樓羅滅了羅剎一族,最終剩下了自己。有時候,不是你不愿去爭斗、不想去爭斗,而是他們會讓你做爭斗,世間的一切本沒有如果,若真有,她便要去爭斗,那怕斗的全族滅種,也要撕下迦樓羅一雙驕傲的翅膀,然而現在的她不能!因為有了家!
我時常還是會望著那山頂之上飄搖著的土黃色大旗,期望著某天那一只猴子能重新站在大旗之下,目光灼灼的看著天上的神佛,再從他眼中看見那不屑的光彩。
這千年的孤獨,想來也只有當年的猴子能懂!
風霜載雪,漫過翠竹巒;披星戴月,蕩過花果山。
猴子也許是厭倦了,疲憊了,他去尋了佛,也許五百年的鎮壓讓他那無畏無懼的心開始學會了害怕,不然他如何會低頭,又怎會低頭?
鎮壓的第一年,他曾問我,小白,天下的妖呢?
我淡淡的說,都死了。除了這句,我難道能說天下的妖都在等待他的回歸么?我不能,亦不愿!我想他平淡的活著,不生波瀾,至少能讓我安安靜靜的陪伴他剩下的歲月。
猴子聽完這三個字,默然不語,氣氛有點憂傷,我看見他流淚了,一個不懼神佛的妖竟然會流淚。
第二年,我又去了五指山,我看見他已經被雜草所遮擋,他沒有反抗,靜靜的任由雜草覆蓋。
他問,天下的妖呢?
我淡淡的說,都死了。
他不言不語,又流下了淚。
我知道這一刻的他,依然還是悲傷的,也許是因為從此之后,天下再也沒有人陪伴他。
第三年,我又去了五指山,整座山脈,已經翠色欲滴,山花齊放,甚是美麗。
他問,天下的妖呢?
我淡淡的說,都死了。
第一百年,我又去了五指山,山脈已經有了蒼天大樹,生靈萬物,它們和當年的它一樣,樂此不疲的嬉戲在山間亦或者溪流之中。
他問,你已經很久沒來了!
我笑了,我對自己說,你看,這猴子總算學會了如何記住一個妖。
他抬起眼,眼中已經沒了當年的神采,他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個微笑。
我哭了,不知為何,我有種即將失去什么的感受,他變了,沒了當年的神采,沒了當年的霸道,沒了當年的無懼,沒了當年的瘋狂!有的,只是一個英雄遲暮甘于命運擺弄的屈服。
我不想知道天下的妖怎么樣了,我也不想知道天上的神佛怎么樣了,我累了。他說,我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
我沒有告訴他,花果山已經化作了一片荒蕪,唯獨剩下的只有一面殘敗不堪的旗幟,我只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往后的歲月里,我在他身邊筑起了一個巢,為他建起了一個立于危崖之上的家。
【陸】
他們迫切的想要有個替罪羔羊,而我這個可有可無的小神,則是最好的選擇!
——題記
當只有一個神落魄的時候,你才能知道,人與神的共同點。
天蓬一個不經意便能毀去我千年修為;
西王母的一個琉璃盞便能褪去我仙神光環;
就是一個西天取經的和尚都能讓我為奴為仆;
這是憑什么,因為我沒尊嚴還是我沒有滔天的手段?
你們迫切的想要一個替罪羔羊來豎起你們仙神的牌匾,總有一天,我會將這牌匾砸到你們的頭上,砸碎掉你們那自謂不凡的神格和尊嚴。
曾經還為一介凡夫俗子的卷簾總是以為神仙的生活快活而自由,不需要面對官場的爭斗也不需要面對生活的困苦,他為此歷經三生三世,求仙問道。
第一世,他為一方將軍,攻城伐地,為王朝立下汗馬功勞,世人都說是他守了一方安寧,他以為他對了,王朝的子民安泰祥寧,突然有天,他被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入了詔獄,他不明白為什么?
臨時一刻,他悟了!功高震主....當他人頭落地的那一剎那,他的魂飛向了邊境。
看見那滿目瘡痍的邊境,看見那兩者仇恨的國民,我以為我是對的,沒想到卻是錯的。
第二世,他是一方富商,富可敵國,他晚年得子卻不幸早年夭折,有仙人托夢,他需要散盡萬貫錢財,方能再得一子,他信了。
他散盡了家財,驅散了家仆,他一直相信他會重新得到一個上天賜予的孩子,然而...當他潦倒在街邊小茅屋的時候,臨死那刻,他悟了,所謂的仙也許只是一個夢,不由真也不由假。
第三世,他成了仙,還未過上自由的生活便打碎了琉璃盞,他被罰下天界,每日經受萬箭穿心之痛,他瘋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的存在,他不再愛眾生,不再信心神,他吃了方圓百里的人,將一片生機大地化作了流沙緩緩流淌過自己的身軀。
某天來了一個和尚,帶著一只豬,一只猴還有一匹馬!
和尚說,你要跟我走。
卷簾冷笑了幾聲,便要吃了這不知所謂的和尚。
我雖落魄,但是如何能進你這馬戲團一般的玩意兒,徒增笑料。卷簾說。
不對!那只豬丟下了包袱,從和尚身后跳了出來,拍了拍渾圓的肚子,你說的就不對了,我可是天蓬元帥,這怎么可能是個馬戲團呢!
和尚一聽,暗道這蠢豬,便騎著白馬就跑。
猴子干脆跳上了云端,閉目養神。
天蓬還沒想通這和尚跑了作甚,便看見那卷簾怒睜著雙目提著刀子就沖了過來。
最后猴子還是出了手,這才讓兩只妖怪停了手。
原來這便是注定了的!
和尚一邊刮著卷簾的卷毛,一邊說,猴子因為鬧天宮讓天蓬沒了鍋,你又是因為天蓬沒了飯碗,好歹你們還有緣由,而我則和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還不得不帶你們這群妖怪去成佛。
遇見了,那不是因為緣分,而是因為你欠我的需要償還。
【柒】
沒有誰不怕死,不然,他們為什么要做神?
——題記
猴子抱起小金魚,拼命的在林間串動,他身后的小草房內還能稀疏聽見老翁的可怖話語,猴腦燉金魚,延年益壽。
原來外面的世界如斯邪惡。
小金魚問猴子,你要去哪兒?
猴子撓了撓頭,我想要學習長生不老之術。
小金魚若有所思的撲打了一片水花,在水中繞了一圈水波,又說,那希望你學會吧!我要回家了。
猴子有些悵然若失,它看著小金魚慢慢的消失在水中,他想,我學完了也要回家。
后來,猴子學了仙術,回了家。
他看見漫山遍野再也不是當年的那般,青山不在,綠水不流,山間的桃花永遠都是開著的,卻再也結不出果子。
他突然很難過,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他不停的在山間亂竄,小猴們都說它瘋了。
他突然想起來,在某天,當他要出海學習仙術的時候,猴子們也說他瘋了。
他搖了搖猴牙,朝著天宮飛去。
天宮美輪美奐,所有的神仙都無憂無慮的談笑風生。
他告訴南天門的守將,他要讓花果山變得和以前一樣。
可是,他忘記了,他只是一只妖啊!
神仙們感覺到權威被挑戰了,他們要它死,可是它如何甘心死?
學了這么多的仙術,不就為了長生不死嗎?
那一天,它在天宮轟轟烈烈的打了一架,妖怪們聽說了,他們卷起了旗幟,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
神仙們最終還是懼怕了,他們怕死,不然為什么要做神呢?
【捌】
我若普度眾生,誰又來普渡我?
——題記
小和尚自小無父無母,據老和尚說,自己是被人放在木盆里,隨著波浪,逐著溪流,最后被他救下的。
小和尚曾問老和尚,父母為何人?
老和尚搖頭,指了指那殿中貼金戴箔的佛像,你與我佛有緣,需放下前塵,循我佛法旨,普度眾生。
小和尚點頭稱是。
也從記事起,老和尚便每日每夜三更時分便會予小和尚傳道,至今算來,已有307次。
那是一個故事,一個老和尚口中追尋大道,不畏艱難的偉大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和尚,他自小無父無母,為寺廟所養;他性情溫和,慈悲為懷;他踏破四方,尋求佛法,普渡眾生;他徒步翻越千山蕩過萬水,他救了一個猴子,救了一只豬,救了一條龍,救了一個魔。
那他們豈不是像是一個馬戲團。小和尚說。
老和尚淡淡一笑,阿彌陀佛。
誰又能說自己不是一只戲猴,總會有人將你當做一只猴子戲耍,哪怕你天賦異稟,哪怕你不屈服與人,可總有人會想讓你屈服,到最后,你不得不屈服。正如那只自命不凡追逐自由的猴頭,到最后,不也屈服了!
小和尚每聽一次總會有些許頓悟。
他第一次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第一百次覺得這是一個不屈的故事。
第二百次覺得這是一個悲劇。
第三百次他總算想通了,其實,這就是一場彌天大戲,沒有所謂的普度眾生,也沒有所謂的不屈不撓。
我若普度眾生,誰又來普渡我呢?
小和尚走出了寺廟,拾起了一根木枝,就這樣,獨自一人朝著西行而去。
【玖】
我要生也自由,死亦自由!
——題記
"猴子,和尚又被妖怪抓走了!"天蓬慵懶的伸了伸腰,側了一個身,換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繼續睡起了午覺。
然后呢?猴子問。
卷簾放下肩上的行李,你應該去救他。
為什么是我?
因為故事是這樣寫的,而且,你是大師兄!天蓬翻了翻自己肚子上的贅肉,大吼道,我一身肥膘,難不成讓我去救?那妖怪還不高興死,抓了一個和尚,還有一只豬送上自己的肥膘。
妖怪洞中。
我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為什么要抓貧僧?和尚不解的問。
白骨精說,因為他們說猴子忘記了曾經。
那你應該去抓猴子啊!我是和尚啊!
不,我們打不過他。
你們這是欺軟怕硬,還怎么做妖怪?
但是,我們還是要抓你,救猴子。
救猴子?
他們說你的肉讓猴子吃了,猴子就會回到以前。
誰說的?
天上的神仙說的。
他們是在欺騙你們...他們....
西天的和尚們也是這么說的!
.... ...
和尚想了想后說,他醒不過來了!
和尚,你跟佛主和神仙熟,你跟他們說,我們就想帶猴子回去,我們不鬧天宮了,要是他們不滿意,可以鎖住猴子的法力,五百年也好,五千年也行。
和尚看了看急呆了的白骨精,他不知道應該怎么去回答這只淳樸的妖。
若是貧僧的話真有用,他們也就不會告訴你們,猴子吃了我的肉就能回到過去了。
那你怎么不反駁?
反駁?出家人不打誑語,更何況貧僧也不知道誰對誰錯!
那猴子回不來了么?
他若是想回來,自然會回來!若是不想回來,多大的力也拉不回一頭要撞墻的牛。
可是他是猴子,不是牛,總能回頭的。
女妖精,貧僧只是一個比喻,一個比喻而已!
那我們只能殺你了!
... ...
你們為什么一定要救猴子,一定要讓他回頭?
不知道,也許,他做了我們都不敢做的事情。
那你們為何還要救,既然后果不敢承擔,為何又要去做?
因為,我們想做猴子不能做的事情。
你們也許會死。
我們不怕!
也許你們會死在猴子手里。
......妖精沉默了!
【拾】
有的人活了一生,到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是活著。
——題記
西天雷音寺。
一眾佛陀高坐在蓮臺之上。
和尚一臉無所謂的看著那頂端的胖頭佛,油光粉面,袈裟上點綴著數之不盡的星辰與耀光。
天蓬大大咧咧的站在和尚左側,挖著鼻屎,不時的發出一聲舒爽的淫叫。
卷簾畢恭畢敬的跪坐在最前方。
那只猴子卻是一臉迷茫。
佛頭說,金蟬子,你經歷之后,可曾明悟我佛之心?
和尚說,已悟。
胖頭佛微微一笑,既已悟,還不再次皈依。
和尚搖了搖頭,和尚所悟入不得佛家殿門,一路行來,妖孽橫行,都想要吃了和尚,以求長生,和尚不解,為何眾神與佛皆可長生?
胖頭佛笑容略微一滯。
佛說眾生皆平等,而這眾生只是高坐蓮臺的佛祖你一人而已。
金蟬子,你欲造反?
和尚搖了搖頭,和尚只是想讓眾生真正的平等。
和尚忽然慢慢伸出了一只白嫩寬厚的手掌,那手掌緩慢而又急速的遮蓋住了這佛門殿堂,似乎是有扇門被轟然打開,門內不斷的走出很多妖。
青牛、金銀童子、牛魔王、鐵扇、獅駝王以及更多的妖。
猴子一把扯掉了頭上的緊箍,變身為一個萬丈巨猿。
這是我的世界,我要的是自由。
猴子就像是回到了500年前,他揮舞著巨棒,在神佛之間,在過去和未來之間,不停的舞動著手中的自由。
這一場戰斗,戰了很久。
猴子滿臉疲憊的站在胖頭佛面前,他似乎怕驚碎什么一般,輕柔的說,她呢?
胖頭佛搖了搖頭。
猴子一愣,心中開始有了一只遠古巨獸在咆哮,他將手中的棒子不斷的朝著胖頭佛打下去,血光四濺,可是猴子并沒有停,他不斷的砸著胖頭佛,不斷的大喊著,她呢?
當年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場彌天大謊。
年輕的猴子并不知道原來神佛也會騙人。
晃眼間,猴子看見自己手拿定海如意棒,頭戴鳳翅紫金冠,身披黃金鎖子甲,腳蹬藕絲步履鞋,站在花果山頭,旗幟隨風而揚,不遠處的她正在桃花樹下,映襯著星光,淺淺的微笑。
你是我心里最美的妖。
后來,她們說那場西天之戰,猴子最后成了佛。
也有人說,那只猴子回到了花果山繼續做一只普通的猴子。
只有和尚才知道,他去尋找自己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