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時空里,另一場孤獨而偉大的西游。
一、
上古歷九十九萬年末,十日當空,重現(xiàn)太古異象。
圣人避世不出,稱萬年后三界大劫,有妖亂世,唯有一部曠世奇經(jīng)方能救世。
一時間,三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西天如來佛祖三訪大赤天欲拜訪太上老君,皆無功而返,三清閉門謝客,遂于大赤天盤桓數(shù)日,輒返。
三日后,玉帝降下法旨,擢托塔天王李靖為天庭降妖蕩魔總元帥,擢馬元帥馬天君為征東大將軍,擢趙元帥趙公明為征西大將軍,擢溫元帥溫瓊為征南大將軍,擢關元帥關羽為征北大將軍,各率十萬天兵天將巡四洲四海,蕩妖魔鬼怪。
僅月余,妖族大殤,無數(shù)妖怪慘死于這片土地,妖族幾位魔王心有不甘,索性聯(lián)合起來,由大雪山妖王孔宣牽頭,九大妖魔扛起反天大旗,孔宣自號‘妖尊’,聚集天下千萬妖眾,為了能夠自由的行走在這片土地上而戰(zhàn)斗。
于是,一場禍亂三界萬年之久的動亂,就這么血腥的開始了。
二、
在距離靈山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座山,山腳下,有一座小廟,小廟里,有兩個和尚。
小和尚年歲不大,每天調皮搗蛋,老和尚雖然嚴厲,卻也管不住他。
一天,小和尚望著廟前的山,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將正在午睡的師父搖醒,問道,“師父師父,山的后面是什么啊?”
師父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困的流出了淚,含糊不清的說道,“是海。”
“那海的后面呢?”小和尚追問。
“是山。”師父睡眼朦朧,幾乎又睡著了。
“哎?”小和尚瞪大了眼,琢磨一會兒,又道,“那山的后面又是什么呢?”
“還是海。”過了很久,小和尚幾乎以為師父又睡著了,他低低的聲音才響起。
“那海的后面呢?”小和尚眼睛瞪的更大了。
“是山。”說完這句話,師父已經(jīng)打起了鼾。
“山的后面是海,海的后面是山,山的后面還是海,海的后面還是山……”小和尚掰著指頭數(shù)著,數(shù)著數(shù)著,他忽然停了下來。
“不對。”他疑惑的停了下來,站在庭院里成片的菩提樹蔭下思索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也沒過多久,因為太陽還沒有落山,師父還沒有睡醒,小和尚的肚子還沒有咕咕叫,小和尚的眼睛忽然亮了,滿是一種奇異的光芒。
“山的后面不是山,海的后面不是海。”
“那是什么呢?”小和尚自語。
這話剛說完,他恍然大悟,拍著手欣喜的道,“啊!我悟了,我悟了!山的后面不是海,海的后面也不是山,山和海的后面是……”天空忽然一聲巨響,誰也沒有聽清小和尚說的是什么,接著,無數(shù)滾滾天雷陡然從天而降,原本是灼熱的十日亂空,卻在一瞬間陰云密布,電閃雷鳴,與此同時,十八層地府內,千千萬萬厲鬼忽然齊聲叫了起來,撕心裂肺的仰天大哭,凄慘可怖的聲音沖出地府,充斥在三界每一個角落。
“這是……驚天地,泣鬼神。”一直沉默的如來忽然睜開了雙眼。
一座不知名的仙山內,原本正高臥飲酒的老神仙驚的跳了起來,他手中酒壺有酒水緩緩溢出,他卻渾然不覺,酒水流滿了一地,他驚訝的聲音也盈滿石室,“有人醒了!有人醒了!”他激動地大喊大叫,就要走出山洞時,忽然身形一頓,喃喃道,“是空兒。”
三界震動。
無數(shù)仙佛妖魔紛紛出世,尋找這位能改變亂世,終結戰(zhàn)亂局面的英雄。
“哇,下雨了。”天空驟降暴雨,小和尚卻在庭院里蹦蹦跳跳,用手接著雨水,歡快的道,“好久沒下雨了。”
僅片刻,他已渾身濕透,卻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仰起頭盯著天空,好奇的笑著,大眼睛眨巴眨巴,不知又在思索著什么。
三、
十余年過去了,小和尚已長成為青年和尚。
青年和尚生的眉清目秀,很是討人喜歡,他的兩顆眸子漆黑明亮,一眨一眨的,像天上一閃一閃的星。
青年和尚最愛干的事兒,就是在下過雨的午后,躺在干凈的石階上,一邊嗅著清清涼涼的空氣,一邊望著遠處發(fā)呆。
他的眼睛眨啊眨,時常就這么露出微笑。
“景空,過來給為師捶捶背。”正午睡的老和尚被林子里鳥啼聲擾醒,渾身不太舒服。
青年和尚笑嘻嘻的跑過去,手剛錘到老和尚的背,又來了疑問,他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道,“哎,師父,您說,這如來佛頭上的包,是讓誰給打的?”
老和尚被這話氣的猛咳了一陣,他回身照著景空光溜溜的頭上就是一巴掌,怒道,“那叫肉髻!肉髻!叫你平日里不好好看佛經(jīng)!”
“哦……”景空挨了一巴掌,情緒有些低落,可不一會兒,他眼睛一亮,又來了興致,問道,“哎,師父師父,前陣子我看仙經(jīng),那里頭說,玉帝的妹妹,女兒和外甥女,都讓凡人給睡了,這事兒真的假的啊?”
老和尚又是一陣猛咳,“你看的什么仙經(jīng)?”
“《仙界八卦二三事》啊,這作者筆名叫風兮兮,寫的可……”
景空話還沒說完,老和尚反手又是一巴掌,“整天都看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書,為師給你的《法華經(jīng)》看的怎么樣?”
景空委屈的揉揉腦袋,道,“看了,早看了,我都已經(jīng)看到第三品,大乘正宗分了!”
老和尚沉默半晌,猛地從搖椅上跳了起來,照著景空屁股就是一腳,“那是《金剛經(jīng)》!一年前為師交給你的《金剛經(jīng)》!《金剛經(jīng)》三十二品,一年過去了你告訴我你看了三品?”
景空跳開三丈外,一邊揉著屁股,一邊辯解道,“師父,不怪我啊,這佛經(jīng)晦澀難懂,景空須得字字參悟,才能……”
“才能個屁!早知你如此浮躁,為師就該把你丟到山下!”
“是嗎師父?那我現(xiàn)在可以下山了嗎師父?”
“……”
“景空,你不學佛經(jīng)可以,要下山也可以,但離開前,你要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么?”老和尚語重心長地道。
景空微微一笑,道,“師父,弟子只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
老和尚一愣,隨即頹然倒在搖椅上,揮了揮手。
“你走吧,我教不了你了。”
景空向老和尚拜了三拜,正要離開,老和尚忽的叫住了他,“等等。”
景空頓住腳步,身后傳來老和尚的聲音。
“在此之前,你準備好了嗎?這條路沒有回頭,千難萬險只是其中之一,你會筋疲力竭,倒在地上懷疑自己,會深陷孤獨,惶恐不安,你舉目四望,這遙遙天地,可依靠者只有自己,你會想到放棄,會……”
景空展齒一笑,打斷了老和尚,道,“弟子已有覺悟。”
老和尚不再說話,望著景空離去的背影,重重嘆了口氣。
此后的十年內,他走遍大地。
四、
臘月初八,如來成道日,每過百年,如來都會在大雷音寺講經(jīng),是以,靈山諸佛已早早在大雷音寺等候。
吉時一到,大雷音寺內忽然降落漫天花雨,有一道金色身影踏花而來,步步生蓮,有天女奏樂,佛音梵唱。
那人行至大雷音寺上首最大的蓮花臺,搖身一變,已現(xiàn)出八丈金身,盤膝而坐,拈花含笑,正是如來。
他對著諸佛一一點頭,待看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位子居然空著的時候,臉色陡然冷了下來。
大雷音寺內頓時一片寂靜。
如來不說話,自然也沒有人敢說話,諸佛就這么等了半個時辰,一道白衣身影才搖搖晃晃的飛來。
他手里拎著個酒壺,一邊飛一邊喝。
那人一屁股坐在蓮花臺上,醉態(tài)可鞠,他打了個酒嗝,伸手拽住觀音的衣袍,擦干了嘴角,又抻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才安靜下來。
整個過程,大雷音寺內諸佛都安靜的看著,沒有一人敢說話。
如來不滿的哼了一聲,手一揮,那人渾身一震,已清醒過來。
“金蟬子,自我于棲梧山下將你帶回大雷音寺,已有三百年了吧。”
聞言,那人有些茫然的點點頭,“啊……都三百年了?”
如來面帶慍色,“三百年來,我對你視若己出,傳你無上佛法,可你呢?”頓了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這是你說的吧?三百年來,你可有一刻潛心修習過佛法?我看重你資質,才對你百般寬恕,以期千年后三界大劫你能出一份力,金蟬子,你究竟在想什么?難道我這靈山如此讓你看不上眼么?”
佛祖動怒,金蟬子也收起玩笑模樣,他端坐蓮花臺上,雙手合十,肅穆道,“佛祖,弟子只有一事不明。”
“講!”
“山的后面是什么?”他盯著如來雙目,一字字道。
從景空到金蟬子,從山中小廟到大雷音寺,三百余年來,他想知道的從來只有這一件事。
“是海。”如來答的毫不猶豫。
“海的后面是什么?”
“是山。”
不知為何,金蟬子忽然面露絕望,他嘆了口氣,道,“那么,陰陽兩儀、四象天地、八卦流轉、萬物輪回,這后面又是什么?”
如來沉默。
大雷音寺內,諸天佛陀也面露沉思之色。
許久許久后,如來周身金光流轉,“是佛。”
金蟬子忽的站了起來,仰天長笑,他環(huán)視周身,見了諸佛皆雙手合十,默然不語,更是恣意縱情,朗聲道,“眾生愚昧,果然不假。”
“此言何意?”
金蟬子冷哂,“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諸增上慢者,聞必不敬信。”
“你法為何?”如來問。
金蟬子斂起笑,左手上指天,右手下指地,他周身忽然閃動七彩華光,足下千萬金蓮綻放,一時間,竟逼得漫天諸佛無法直視,只能看到一片朦朧。
如來默然不語。
五、
三界大劫前一千年,天庭設下伏計,天蓬元帥、二郎真君、三壇海會大神、北天七皇等十人伏擊妖王孔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后,妖王孔宣重傷身亡,隕落陷空山。
天庭趁勢追擊,托塔天王李靖率四大元帥、五炁星君、五岳大帝、南斗六星君、二十八星宿等等天庭一切可用戰(zhàn)將,御百萬天兵,突襲萬妖山,萬妖山其余八大妖王失了主心骨,沒有背水一戰(zhàn),反而潰不成軍,兩大妖王當場被誅,牛魔王、鵬魔王等六大魔王狼狽逃出,但妖族萬年基業(yè)毀于一旦。
萬妖山下埋葬了百萬妖族尸骨。
萬妖山大捷后,玉帝設宴款待天庭眾將,喜宴連擺三日,只是……天蓬卻笑不出來。
雖然妖族幾近滅亡,但籠罩在天庭上的那一層迷霧卻愈發(fā)濃厚了。
是的,自從十日當空后,天庭上方,不,這世界就憑空出現(xiàn)了一層極薄極薄的霧氣,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隨著時間推移,那霧氣愈來愈濃厚,萬妖山大捷時,那霧氣幾乎已將所有光亮隔離在外,就算是十日當空,也鮮有光芒照到眾人頭頂。
“我們……是不是殺錯人了?”喜宴上,望著頭頂那團霧氣,天蓬忽然開口。
“殺錯人?怎么會殺錯人呢?”哪吒疑惑,“三清說的明明白白,萬年后有妖亂世,為了三界安危,我們不應該殺妖么?”
天蓬搖搖頭,不說話了。
“哈哈,元帥,”二郎神端著一杯酒走了過來,“今日斬孔宣時元帥那一槍神威,楊戩佩服。”
楊戩生性高傲,一向看不起天庭那些溜須拍馬之輩,獨對天蓬和哪吒欣賞有加。
“楊戩,你說,為何妖族已敗,這霧氣仍舊不散?”天蓬憂心忡忡。
楊戩一怔,隨即道,“你覺得呢?”
“三清只說有妖亂世,會不會……”頓了頓,天蓬繼續(xù)道,“這亂世之妖不是妖族,而是……一只無人能制的妖?”
“無人能制?會有這么強的妖么?”楊戩反問。
“誰知道呢?”望著頭頂?shù)拿擅伸F氣,天蓬喃喃。
第一次,他感到在這浩大的世界里,自己是如此渺小。
那些陰霾的霧氣重重的壓在他心里,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有一種沖動,想要不顧一切的吶喊,沖出這方天地。
他只是笑了笑,與楊戩碰杯,“干杯。”
六、
“天蓬元帥,今日你槍挑孔宣,立下大功,朕重重有賞。”喜宴上,玉帝拍拍手,一列仙娥款款而來,隨即分成兩排,從中走出一白衣仙女,頭梳云鬢,螓首蛾眉,秋瞳剪水,面含微笑,正是仙界鼎鼎有名的廣寒仙子嫦娥。
“嫦娥獻舞,可不多見,天蓬,你好福氣啊。”玉帝笑道。
嫦娥粉臉羞紅,朝著天蓬微微一笑,蓮步輕移,廣袖紛飛,忽有天女撒花,仙娥奏樂,襯的嫦娥如夢似幻,嫦娥朱唇輕啟,邊舞邊唱,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饒是煩躁如天蓬,也被嫦娥那一笑的風情所感染,不自覺笑了出來。
“好妓好歌喉,不醉難休!勸君滿滿酌金甌,縱使花時常病酒,也是風流。”席上,八仙之一純陽子呂洞賓撫掌大笑,席宴不久,他便已爛醉,當即伏案大睡,手中酒杯脫手滑落在地,那玉盞滾到場中,嫦娥正翩翩起舞,誰料足下忽然踏上玉盞,啊呀一聲,栽倒在地。
玉帝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嫦娥,你可知罪?”
嫦娥慌忙跪倒在地,伏拜道,“嫦娥知罪。”
“帶下去……”
坐中忽站起一銀甲紅袍的將軍,“天蓬不知,嫦娥何罪之有?”
玉帝哼了一聲,“今日萬妖山大捷,朕設宴歡慶,嫦娥壞了眾仙家興致,豈非大錯?”
“天蓬不覺得嫦娥有錯。”
玉帝臉色愈發(fā)陰沉,他上身微微前傾,“天蓬,你說什么?”
“元帥!”嫦娥對天蓬使眼色,示意他向玉帝道歉,誰知天蓬卻走到嫦娥身邊,將她扶起,微微一笑道,“天蓬不覺得嫦娥有錯。”
“放肆!”玉帝的手重重拍在案上,“李靖,楊戩,將罪人天蓬、嫦娥拿下!”
“陛下,今日天蓬元帥立下大功……”
“朕說拿下!”
眾仙家遲疑,終于紛紛沉默。
一片安靜中,傳來天蓬的大笑。
他不屑地道,“這天庭,從上到下,一片腐爛。”
“天蓬!”玉帝已氣的臉色發(fā)紫。
“到頭來,我們拼死守護的,就是這樣的一群人么?”他自嘲著說道。
“天蓬!你在說什么?清醒一點!你醉了!”楊戩急急上前拉住他,卻被天蓬一把掙開,他搖搖頭,平靜地道,“我很清醒,萬年來,天蓬從未如此清醒。”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楊戩低聲吼道。
“自然。”天蓬嘴角勾起一抹笑,“楊戩,有些話我在心里已憋了好久,再不喊出來,我就要死了。”
“我不想知道是什么話,快閉嘴!”楊戩急道。
“朕想!”玉帝怒火中燒,死死地盯著天蓬。
天蓬看著玉帝的滿面怒容,驀地笑了出來,他越笑越開心,笑的竟流出淚來,最后,他抹干淚水,從玉帝開始,指向每一個人,一字字道,“你們這群人渣。”
玉帝拍案而起,指著天蓬吼道,“拿下!拿下!給朕拿下!”
“天蓬,你到底要干什么?尋死嗎!”楊戩朝著天蓬吼道。
“我要……打破這方天地。”仙氣繚繞的瑤池中,天蓬冷冷一笑,手中已幻化出一桿銀色長槍,遙指長空。
他雙目望著玉帝,亦或者是望著玉帝身后的茫茫虛空,唇角微彎,那神情似嘲諷,似不屑。
這天地間,有孤獨又倔強的銀甲天神,手執(zhí)長槍,說要打破這方天地。
他的獵獵紅袍上凝固的是曾逝去又歸來的少年熱血。
“你們不懂,也不必懂。”他如此說。
上古歷九十九萬九千年,天蓬大鬧天宮,投豬胎,貶凡間,從此再無音訊。
據(jù)說,那一日凌霄染血,天地傾斜。
七、
卷簾一直心不在焉。
自那天過后,一切已悄悄發(fā)生變化。
每一個人都堆著笑臉,如氣球般,只需輕輕一戳就會泄氣的笑臉。
大家依舊像往日里一樣該捉妖的捉妖,該享樂的享樂,就連被天蓬冒犯了的玉帝,第二天就像沒事人一樣,笑呵呵的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甚至就連嫦娥都像往常一樣,言笑晏晏,翩翩起舞。
對于天蓬,每一個人都閉口不談,似乎這世上從未有過他。
只是卷簾卻沒辦法做到。
因為,在最后一刻,天蓬被李靖的玲瓏寶塔砸的頭破血流時,恰好跌倒在他身前,所以,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看到了天蓬的神情。
有悲傷,有絕望,同時也有一絲解脫。
十多天過去了,天蓬那復雜的神情反復的在他夢里出現(xiàn),幾乎已將他折磨瘋。
可他卻不能也不敢和別人說。
漸漸的,連他自己也懷疑起來。
天蓬……是真的存在過嗎?
這一切……都是假的吧?
對,一定是假的,不然,怎么沒有一個人提起過他呢?
他極力說服自己,想讓自己也墜入夢中。
咔嚓。
這清脆的聲響將他驚醒。
光滑如鏡的地上,晶瑩剔透的琉璃盞碎成八瓣。
“卷簾!”西王母的聲音傳來,“你可知罪?”
“天蓬!”鬼使神差的,卷簾竟說出內個人的名字。
所有神仙皆神情怪異的看向卷簾。
“告訴朕,天蓬怎么了?”許久許久,玉帝徐徐說道。
看著滿座神仙驚恐猶存的模樣,卷簾終于長舒了口氣。
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他迎著玉帝的目光,緩緩道,“天蓬無罪。”
不待玉帝說話,他又道,“知道嗎,真正霍亂三界的‘妖’,不是別人,正是在座的各位。”他的目光中隱隱帶著絕望,“這三界,完了。”
玉帝冷笑,正待開口,卷簾又道,“我不是天蓬,我打不破這方天地,所以,殺了我吧。”
看著卷簾如死魚般的眼神,玉帝心頭火氣,“殺了你?卷簾,既然你還想著天蓬,那不如你下界陪他去好了。”他冷笑數(shù)聲,又道,“記著,你們才是妖怪,豬妖,河妖。”
卷簾只是笑了笑。
八、
九天之上,忽有龍吟。
“敖烈,誰準你擅闖凌霄寶殿?”
“是天蓬與卷簾二位英魂。”
“放肆!你還敢在朕的面前提天蓬?”
“很久很久之前,我就醒了過來。”敖烈卻是望著遠處虛空,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只是那時候的我時常懷疑,清醒的究竟是我,還是你們。直到天蓬元帥血灑凌霄殿,我的那股熱血才又燃燒起來。”他嘆了口氣,低聲道,“原來……我們竟那么孤獨。”
玉帝皺眉,“敖烈,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敖烈搖頭笑了笑,“不懂,終究是不懂。罷了,我只問你一句話,‘生而為人,可有片刻清醒?’”
玉帝冷笑,“朕一直很清醒。”
敖烈神色肅穆,不再多說,他緩緩抽出腰間長劍,似在進行一場極為莊嚴的儀式。
此火熄滅之前,敖烈不再是敖烈。
此火熄滅之后,世上已無敖烈。
“來吧。”他神色狷狂,“殺了我,從此世上只有夢中人。”
凌霄寶殿忽然冒起熊熊烈火,一片赤紅中,一道人影高高躍起,矯如飛龍。
九、
上古歷九十九萬四千年。
“師父,山的后面是什么啊?”
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洞里,老神仙望著眼前瞪著大眼睛,盯著自己的小猴子,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自己一道佛身收的徒弟,那是個眼睛同樣清澈明亮的小和尚。
“山的后面……是海。”
“那海的后面呢?”
“是山。”
“哎?”小猴子眨巴眨巴眼睛,琢磨了一會兒,道,“那山的后面又是什么呢?”
“還是海。”
“那海的后面呢?”小猴子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是山。”
“山的后面是海,海的后面是山,山的后面還是海,海的后面還是山……”小猴子掰著指頭數(shù)著,數(shù)著數(shù)著,他忽然停了下來。
“不對,”小猴子抬起頭,正要說話,忽然怔住了,喃喃道,“師父師父,你哭什么啊?”
老神仙擦擦淚,道,“師父沒哭,師父……師父,開心!”
“開心?”小猴子疑惑。
“不錯。”老神仙雙手撫上小猴子肩膀,這一刻,在他眼里,小猴子和小和尚已漸漸重合,他眨眨眼睛,淚水撲簌落下,“空兒,師父開心。”
老神仙將小猴子抱在懷里,“鴻蒙初辟本無性,打破冥頑……須悟空。從此,你就叫孫悟空。”
孫悟空。
小猴子再也顧不上山和海的問題了,拍手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道,“悟空,悟空,師父,徒兒有名字了!”
“空兒……你是這三界,第一個,也是最后的希望。”
老和尚喃喃。
時光匆匆,又一個冬。
距離三界大劫只剩下了一百年,這片天地已徹底被霧氣籠罩,再無半點光亮。
天庭徹底亂了起來,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只妖,已與三百年前被楊戩所殺,至此,三界內只剩下仙與人,就連西天諸佛,也在兩百年前被斬殺殆盡。
“殺!”玉帝猛地站了起來,重重的喘息著,“殺!”
“陛下,三界內最后一只妖,三百……”
太白金星的話還沒說完,玉帝就格格笑了出來,他陰森地道,“殺光凡間。眾卿須知……天地間第一只妖,正是女媧,人類是女媧所造,也可以當成是妖啊。”
天庭是這個世上唯一還有光亮的地方。
夜明珠慘淡的光芒將玉帝的臉色映的更加恍若厲鬼,他披頭散發(fā),站在那兒格格直笑,“殺啊。殺光他們,我們才能活命。”
他走了下來,一步一步走到楊戩身前,“殺啊。楊戩,你還猶豫什么?”他瘋了般胡亂揮舞著雙手,“殺啊,你們快去殺啊,殺光他們,殺光所有人類。”
“楊戩……領命。”楊戩一點一點跪倒在地,向著玉帝叩首。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瑤池上那孤傲又倔強的身影。
他伏地大哭。
在他身前,披襟散發(fā)的玉皇大帝恍如一個瘋子,仰天狂笑。
上古歷九十九萬九千九百年,凡間再無人類。
“殺!”
玉帝還不滿足,凡曾是人類的神仙,都是他屠殺的目標。
于是,以李靖為首的‘人’仙,正式與天仙開戰(zhàn)。
只是,這場大戰(zhàn)還沒開始,就被一根棒子擋住了。
“真是可笑。”那人冷笑,“到了這地步,還不肯醒來。你們已經(jīng)徹底腐爛了。”
“猴子?”玉帝忽然瘋一般的笑了出來,指著猴子喊道,“猴妖!猴妖!哈哈哈,殺了他,快殺了他,殺了他我們就可以活命!”
無須他多言,所有人已沖了上去。
猴子看向潮水般沖過來的眾仙,唇角微彎,似嘲諷,似不屑。
他一聲叱咤,義無反顧的迎了上去。
他已是這天地間最后一個清醒的人。
一聲驚雷響起,沉寂許久的天空也終于耐不住寂寞,無數(shù)道閃電亮起。
猴子神色狷狂,將金箍棒高高揚起,他是這天地間最驕傲的倔強,最孤獨的堅持。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身影像極了許多年前的天蓬。
十、
猴子終于打破了這方天地。
天空中出現(xiàn)一道缺口,又瞬間閉合。
這個死一般寂靜又漆黑的世界,真的還有救嗎?
天昏地暗,黃沙彌漫,站在原地,孫悟空若有所思。
忽然,幾道身影迎著他走來,帶頭的,是一位白衣和尚。
“我們等你很久了。”和尚笑道。
“這里……才是真實的世界?”
“不錯。多謝你打破了夢中天地,我們才能聚到一起。”
孫悟空點點頭,看向和尚身后。
“豬妖?河妖?白龍?”他冷哂,“都是些什么人。”
“看破夢中人。”豬妖淡淡道。
孫悟空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想不到所謂的亂世之妖,正是每一個不愿醒來、不能醒來之人。”和尚笑了笑,對猴子伸出手,道,“跟我走吧。”
“憑什么?”
“想不想知道,山海的后面是什么?”
孫悟空噗嗤一笑,指著和尚道,“你這和尚。山海的后面,不正是這片真實的世界么?”
“正是如此。所以,我們須得取得那本救世經(jīng)書,拯救世人。”
孫悟空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十一、
“和尚。”孫悟空偏過頭,“那經(jīng)書,叫什么名字?”
和尚腳踏白龍,望著遙遙遠方,道,“山海經(jīng)。”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