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拖著行李箱來到火車站,已是深秋,寒氣從細小的角落冒了出來,漂浮在整個小城上空,木子下意識里裹緊自己的外套,呼出的白氣顯得微不足道,順間便消失不見。
十點三十分的車票,木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還不到九點半,索性靠著自己的行李箱稍作休憩,此時的火車站依舊燈火通明,來往的人很多:出租車司機,酒店的推銷人員,旅游社的推銷人員,以及出站口進站口排起的長隊。木子看的眼花繚亂,人頭攢動,這些人就像光影一樣在她的眸子里飛速流轉(zhuǎn),一晃而過,又瞬間被忘記。
也不知他們是歸人還是過客?木子喃喃自語道。
一直以來,木子對火車站都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十三歲那年,母親拉著行李箱,買了南下的票,頭也不回的消失在火車站,木子依稀記得,那晚的車站,人并不多,父親的眼角有淚滴析出,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母親離開的方向,可是母親并沒有回過頭,那個時候的她并不懂父親母親之間的感情,她只記得,平日里父母親很少吵架,當然,他們之間的交談一直也不多,那天,父女倆很晚才回去,父親用力抱了抱木子,便帶了幾瓶酒回了自己的房間。
木子沒有哭,也沒有大吵大鬧,那晚過后,她開始承擔起母親的責任,煮飯,打理好自己的生活,關(guān)于母親的離開,她和父親都閉口不談,兩個人都各懷心事,卻又像是共同的秘密,一切都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按理說,木子應該是討厭火車站的,可是沒有,或許是骨子里的疏離和不安分,閑下來的時候,她總會來火車站看看,等待什么?期待著什么?她自己卻也回答不上來。
十點十分,木子從口袋里拿出火車票,便進了車站,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才松了一口氣,從包包里拿出母親寄給她的明信片,藍色的大海,潔白的沙灘,以及母親的落款:愿木子早日找到心中的大海。
這是七年以來母親唯一寄給木子的東西,木子永遠記得那一天,那是六月,小城已是盛夏,知了不耐煩的叫著,那個午后郵遞員叫著木子的名字,并把包裹遞給了她,打開的那一瞬間,木子心里是欣喜的,她把明信片收了起來,并沒有告訴父親,只是到夜里,木子總會拿出來看看。
“木子,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海邊,我想去看大海”。
這是母親離開之前和木子的一次對話,然而那次母親并沒有帶她走。
木子很渴望一場遠行,她渴望去看看藍色的大海,雄偉的高山,哪怕自己坐一次火車,很短的時間也是開心的,少女的心思并不知道向誰傾訴,父親是出租司機,而且是夜班,木子早上去學校的時候有時父親還沒回來,木子下晚自習的時候父親卻已經(jīng)去上班了,有時候好幾天,父女都見不著一面。
木子并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二十歲的她孤僻,喜歡獨處,很少有交心的朋友,她把自己的心事全部都寫在紙上,厚厚的一沓。
車已經(jīng)開了,木子看著窗外,她的內(nèi)心也隨著火車一樣開始駛向遠方,火車開出小城,她看到一排排灰色的房子,一排排綠色的樹木,來回交替著,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而父親并不知道木子已經(jīng)離開。
坐在對面的是一對父女,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稀疏的頭發(fā)像雜草一樣,隨意點在頭皮上一樣,他的皮膚黝黑,眉毛粗粗的,像毛毛蟲一般,眼睛倒是很大,笑起來的眼角往往能擠出好幾個褶子,男人倒是不在乎反而很愛笑,旁邊的女兒不到十歲,濃密的頭發(fā)灑落在肩上,她的眼睛大又彎,似天上的月牙兒,一閃一閃的,父女倆說不完的話,時不時發(fā)出陣陣笑聲。
木子無意間注視到男人的手,那雙手粗糙發(fā)黃還布滿了繭子,突然心頭一熱,木子想起了父親,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看過父親的眼和父親的手了。
車廂里突然安靜了下來,許是暖氣太足的緣故,木子冰冷的雙手開始有了熱意,木子脫掉外套,肚子也有點咕咕作響,她打開背包,拿了食物出來,咸鴨蛋和蔥花餅,這是父親和木子很喜歡的食物,可偏偏母親不喜歡。
木子盡量放輕了動作,對面的父女已經(jīng)睡著,她不想吵著他們,女兒靠在父親肩上,睡意沉穩(wěn),她或許會做個好夢吧,木子想,吃著已經(jīng)發(fā)涼的食物,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她想起母親,想起七年前的那個晚上,那晚,母親一直沒有回頭,所以,她無法知道,母親的眼角究竟有沒有淚滴,她無從知曉,母親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度過火車上的漫長時光。凌晨四點半,離目的地還有三個小時,已經(jīng)是陌生的城市了,想著馬上就可以看到自己心中的大海了,木子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當初那么欣喜和激動了。
對面的女孩睡覺不太踏實,中年男人就半側(cè)著身子,半用手扶著她的頭,盡量給她一個舒服的姿勢,男人的眼里除了血絲,更多是愛意。
木子把身子縮成一團,把頭深深埋在膝蓋里,許是勞累,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她在夢里看見父親和母親的臉,看到一片蔚藍色的大海,她還聽到父親母親叫著她的名字。她想回答,卻怎么都張不開口。
直到對面的男人把她拍醒,要不然她還會繼續(xù)沉睡下去,“姑娘,到站了呢。”男人滿是笑意的看著木子,“哦,對了,你手機剛剛響了好幾次。”
木子揉揉干澀的眼睛,拖著行李便下了火車,出站之后,撲面而來的空氣并沒有帶著寒意,想起中年男人的提醒。木子把趕緊掏出自己的手機。
來自父親的七個未接來電,以及幾條未讀消息。
“希望木子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大海。”
“在外照顧好自己,要回來了我去接你。”
“爸爸在家等你回來。”
木子的眼眶濕潤了,遠方的小城里,她寫給父親的留言條被父親讀了好幾遍,同對面那個中年男人一樣,父親布滿血絲的眼里盡是愛意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