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玉蘭樹

□? 湖? 山

小區里的玉蘭樹，遠比我估計的要多，粗略地數過一次，至少有一百六七十棵。這些玉蘭樹，成點面結合布局，一半零散地分布在樓間路旁，一半成片的薈萃在小區北面。北面的這片玉蘭樹，從我家的樓下開始，由東向西順溜兒排列，一直延伸到了三百米開外。

居住在這里十余年，每天進進出出，看見這些玉蘭樹，心里就有種特別的親切感，覺得就像是我的老鄰居。

每年的雨水前后，樓前的那片玉蘭樹，就會長出小小的花骨朵，兩頭尖尖，中間鼓起，外面包裹著一層細細的絨毛，就像一串串的青橄欖。春寒料峭中，毛桃一天天長大，慢慢脫去了淺黃的外衣，露出了嫩白的花苞，預示著今年的花期即將來臨。

驚蟄一過，春回大地，天氣逐漸變暖，玉蘭樹上的花苞，已經長成了豐滿的團狀，粉白的花團帶著絲絲的青綠。大約過了一周，花蕾漸漸成熟，花瓣半合半開，下面托著淡紅的花脈。初入花期的玉蘭樹，開花的時間各有先后，靠近路邊的樹開花了，而樓邊的樹花還沒有開。即使在同一棵玉蘭樹，樹冠下層的花開了，而上半部卻還在含苞欲放。

大約在植樹節前后，白玉蘭進入了盛花期。早晨起來，站在陽臺上俯瞰，樓下的玉蘭林，白光閃耀，如云如雪，真有一種“開簾一笑萬花看”的興奮。

我情不自禁地走出家門，在樓下一邊散步，一邊賞花。樹木繁茂的小區里，到處流淌著清新的綠色，點綴其間的一棵棵玉蘭樹，綻開的花朵鮮亮奪目，生成了“萬綠叢中幾簇白”的春景。北面的林子，高低錯落的玉蘭樹，一棵挨著一棵，連成了一條長長的花廊。沿著花廊一路看去，每一根枝椏上，都有幾十上百朵的花，千枝萬蕊連成一片，層層疊疊，密密匝匝，仿佛是素娥千隊撲面而來，景象蔚為壯觀。走近樹下抬頭細看，一朵朵潔白的花瓣，柔柔地向上伸展，風姿綽約，輕盈婉約，高貴典雅，猶如雨巷中走出的江南女子。

在這片白玉蘭當中，穿插了一些紫玉蘭。紫玉蘭的花期，一般比白玉蘭要稍晚。初入花期的紫玉蘭，脫去了玫瑰色的舊裝后，顏色由深變淺。進入盛花期，掛滿枝頭的紫玉蘭，如同一串串的大紅螺，花繁瓣大，姹紫嫣紅，給人一種吉祥的寓意。粉紅的花瓣，恰似少女羞澀的面龐，不深不淺，不濃不淡，不艷不俗，雖然與白玉蘭姿色?異，卻是一樣的風情萬種，一樣的光彩照人。

玉蘭花的香味，清新而含蓄。它不如桂花香的濃烈，也不如荷花香的清朗。它是那樣一種香味，淡淡的，柔柔的，幽幽的，仿佛是若有若無，飄飄渺渺，給人一種暗香浮動的釋放。靠近時不知不覺，離開時又頓然若失，以至于那種隱隱的芬芳，只有走出了那片玉蘭林，才能慢慢地找到感覺。

“紅是精神白是魂”，小區一年中最美的花景，就在白玉蘭尚未凋謝，紫玉蘭剛剛盛開的時段。此時的玉蘭林，花景白中有紅，紅白相間，既少了幾分純白的單調，又多了幾分色彩的靈動，成為了春天最撩人的表情。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區的年輕女子，穿上漂亮的衣服，站在玉蘭花下騷首弄姿，用手機頻頻地自拍，記錄下自己的青春年華，也記錄下玉蘭花盛開的高光時刻。滿臉稚氣的孩子們，往往會乘著大人一不留神，摘下幾朵新鮮的玉蘭花，拿在手上又看又聞，似乎想要探索花中的秘密。耄耋之年的老人，也會慢悠悠地拄著手杖，特地來這兒遛彎看花，有的則會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一邊愜意地曬著太陽，一邊點評著今年的花事。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玉蘭花雖然艷美，但盛花期只有短短的兩三周。到了花期的末尾，即將謝幕的玉蘭花，便會一天天式微，往往在一夜之間，就會變得面目全非。蔫蔫的花瓣，成了焦黃的銹色，微微的春風里，殘花一片片飄落，鋪灑在玉蘭樹下，在泥土中慢慢地腐爛，化作了細碎的春泥。

人們多想留住那美麗的花景，就像女人想留住自己的青春一樣。然而“花開花落自有時”，該開花的時候，它總是會開花；該凋謝的時候，它終歸是要凋謝，一切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生一世，花草一春，無論是花還是人，高光時刻總是那樣的短暫，短暫的如同白駒過隙。

玉蘭樹開花時不長葉，長葉時不開花。當繁花落盡之后，光溜溜的枝椏上，長出了一茬尖尖的細葉。細葉生長迅速，不到一個月時間，就長成了手掌般大小。換上了新妝的玉蘭樹，橢圓形的樹葉，水嫩水嫩、翠綠翠綠，如果不看樹桿的顏色，確實讓人很難區分，哪一棵是白玉蘭，哪一棵是紫玉蘭。

盛夏來臨的時候，玉蘭樹枝繁葉茂，郁郁蔥蔥，綠意盎然的樹冠，就像是一把把撐開的大傘，遮蓋著當空的烈日。每天的午初時分，我從附近游泳歸來，經過那片玉蘭林時，都能看見勞作了半晌的園丁，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一邊悠悠地喝著水，一邊自在地聊著天，穿堂風從樓棟間迎面吹來，搖曳出一股自然的清涼，風驅散了他們身體的疲勞，也拂去了他們臉上的汗水。

深秋時節，楓葉紅了的時候，玉蘭樹的葉子也漸漸變黃。蕭瑟的秋風中，樹葉一陣陣飄落，地上一片片金黃。一堆堆的黃葉，被保潔阿姨掃進了垃圾箱，回歸了大地母親的懷抱。黃葉落盡時，這一片玉蘭林中，只剩下了空空的樹架，就像是一群掉光了頭發的老翁。度過了生命四季的玉蘭樹，此時悄悄地刻下了一道清晰的年輪，如同一個大大的句號。樹的年輪我們看不見，但人的年輪卻寫在了臉上，只要看一眼面部的肌膚，就可以讀出你的大致年齡。

冬至過后，進入數九寒天，玉蘭樹的生命輪回，就在這寒冬臘月中萌發。光禿禿的樹枝上，黃豆般大小的花芽，星星點點地散布。凜列的寒風，猛烈地搖晃著樹枝，雨雪冰霜輪番襲來，仿佛要將她扼殺在萌芽狀態。就在我一次次為這幼小的生命擔憂時，她卻始終淡定從容，無所畏懼，努力地逆勢生長。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一簇簇青綠的花骨朵綴滿枝頭，孕育著一片生機。

又是一年春草綠，玉蘭樹迎來了新的花季。就在盛花期來臨的時候，天氣乍暖還寒，一場遲來的春雪，飄飄灑灑地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房頂上地面上，停在路邊的汽車上，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白雪皚皚，是南方人的最愛。小區的居民，吱吱地踏著積雪，來到那片玉蘭林。雪中的白玉蘭，銀裝素裹，晶瑩剔透，高貴冷艷，一派“綽約新妝玉有輝”的迷人風采。

雪景與花景的交融，令人不亦樂乎。大人們拿著手機四處轉悠，拍攝這難得一見的雪景。孩子們從家里拿來了鐵鍬掃斗，在玉蘭樹下玩堆雪人，雪人堆成了一米多高，又將三截胡蘿卜插進雪人的面部，再用彩筆畫出兩只烏黑的眼睛，立馬就塑造出了一個萌萌的卡通形象。一位個頭稍高的女孩，折下一枝長著毛桃的紫玉蘭，編成了一個小花環，戴在雪人的頭上。孩子們的行為，遭到了大人的斥責，紅撲撲的小臉蛋上，掛著一副羞愧的表情。從這件事上開始，小區里再也沒有孩子采折花木，因為他們懂得了一個道理：人應該與萬物和諧共生，美應該與大家一起共享。

從冬至到驚蟄，玉蘭樹經歷了九九八十一天，也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尤其是在這一年，南方出現了罕見的極端低溫，小區的一些花木，因凍害而不幸夭折。不能起死回生的樹木，被園丁們一段段鋸掉后，又被起重機連根拔起。同樣經歷了嚴寒的玉蘭樹，卻一棵棵完好無損，一棵棵茁壯成長。生命的頑強堅韌，品質的高貴而不嬌貴，使她成為了早春的使者，成為了一種奮發向上的精神象征。

雪下了又化了，花開了又謝了。落花時節，我從小區的網站上，看到了這樣一組視頻，畫面中的年輕女子，彎腰拾起地上的殘花，然后一把把撒進了涓涓的細流中，她眼睛里噙著淚水，看著殘花慢慢地飄去。視頻下一段短小的文字，流露出人生苦短、青春易逝的傷感情緒，她用古老的惆悵，演繹出了一則現代版的黛玉葬花。

花木本無情，皆因人的多愁善感。其實，對于玉蘭的凋落，對于青春的逝去，大可不必如此憂傷，一切都是自然如此。花落了明年還會開，葉落了明年還會綠，青春過去了，中年更精彩。一年年春去秋來，無論是樹的四季更替，還是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世間萬物的周而復始。愿我們的生命，像玉蘭一樣堅韌，像玉蘭一樣美麗。珍惜時光，珍愛生命，健康的活著，平安的老去，才是人生最大的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