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召南
我沒有住在國樂府舞生宿舍,因為我不習慣和那么多陌生人住在一起,而且國樂府和秣陽家不遠,我來回也方便。
我本來想一日三餐均在國樂府解決,但秣陽一定要我陪他吃早膳,我便答應了。
待我正式進入國樂府,我看到那些舞生一個個都盯著我,神色各異。待休息片刻時,她們紛紛圍上來問我家世,我說,“母親是秀巒的農戶,我與母親相依為命。”聽此,許多舞生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散開了。只有一個活潑的姑娘還坐在我旁邊與我閑聊,她就是蘇琬。蘇琬告訴我,國樂府的舞生 樂生,有許多是一些低品階官員的孩子,她們身份不上不下,最喜歡比較這些東西了。
“那你呢?”
“我啊,我爹是驛丞,不入流的小官。”
我不禁一笑,怕蘇琬以為我是嘲笑,趕緊又說,“蘇琬,我覺得你是很可愛的姑娘,是大家都喜愛的那種姑娘。”
“還好啦,在國樂府我也不在乎,在家里,我娘親爹爹倒真的對我極好。”
沒時間多嘮嗑,明舞儀把我與幾個新生叫了出去。
“你們幾個新來的,練舞要循序漸進,雖不必一上來就大量訓練,但前期要多加強體能和基本功訓練,表現不好,可是要被趕出去的。”
“是,大人。”我們齊聲應諾。
就這樣每日訓練體能和基本功,我發覺我身子比其他舞生要弱,心里很是緊張,一緊張更是頻頻出錯。明舞儀見了很不滿,“年紀輕輕,身子骨這么弱?你有在認真學嗎,跳的什么?府丞大人竟然讓你跟我學,實在是敗壞我口風。”
雖聽得難受,也只能默默繼續跟在舞生后面練習。
到了晚上,秣陽見我在院子里發呆,便問,“你怎么了?看起來很疲憊很憔悴,是不是做舞姬太辛苦了?”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此刻我雖身心俱疲,但絕不愿就此從國樂府離開。就這樣獨自坐到深夜,我突然想,既然身體弱,是不是可以找秣陽拿點藥補補?
秣陽說,藥不能亂吃,得找大夫根據我身體實情開方子。我便第二日去了醫館。
在醫館我遇到了一個女大夫,她與我年紀一般大小,看著有些面熟。我一直盯著她瞧,卻又有些回想不起她是誰。她被我盯著也很納悶,便問我為何盯著她瞧。
我說:“你看起來像我幼時的同窗,舉止神態與模樣都有頗為相似。她曾跟我說,知我者伊花立。我們一直是像知己一樣的伙伴,但是我們七八年沒見過了。”
這大夫聽了有些激動,“花立,我是召南呀。”
我也很欣喜,“真的是你呀,你怎么做了大夫了,你怎么到吉邶來了?”
“我從私塾離開后,遇到了一位女大夫,機緣巧合下我在她家打雜賺取一點銅錢。漸漸地我發現我很喜歡醫學,于是拜她為師,所以我現在也成為大夫了。我原本在南郡生活,后來嫁入秀巒,我今天是過來和這里的大夫學習的。”
“你成家了?!!”我一激動,聲音突然變大,意識到吵到其他人,趕緊又閉嘴。
“我這幾日都在這邊,你有時間了,可以來找我,我先去學習了,記得來找我,我有好多話要與你說。”
“嗯嗯嗯。”我連連點頭。
(9)幻滅
待晚上在國樂府訓練完,我便立馬去醫館找召南了。召南把我帶到她住店的客棧,我們都激動不已。
“真的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你越來越美了,成家了嗎?”召南拉著我的手坐到茶榻旁邊。
“沒有,能與誰成婚呀?”我潛意識里就覺得成家是與我很遙遠的事情。
“身體怎么這般差了,你才十九呀?”
“我也不知道,似乎從前幾年尤其是阿奶離開后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怎么行,你這身體怕是多與心境有關,是不是一直過得很不舒心?”
被召南這么一問,我鼻子就酸了,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我離開后,你究竟經歷了什么?我記得那時候,你可驕傲了,好多小公子都喜歡你,先生們也很喜歡你。”
“我也不知我怎么了,仿佛與從前的自己判若兩人,總覺得我現在腦子里許多想法不是我真實的想法,但是這些想法就一直盤繞在我的腦中。”
“什么想法?”
“我總是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常常覺得每一天都在煎熬。如果不是為了母親,我也許早就自我了結了。而且我現在遇到一點什么事就感覺自己沒力氣去抵抗,還時常無法自控地哭泣,記得我年幼時我想要啥就爭取啥,從不如此畏畏縮縮。”
“什么?”召南十分詫異,“你告訴我,你后來經歷了什么變故?”
我于是把在赤彼枝常常毆打母親、尋花問柳、酗酒賭博等各種事情說與召南聽,“他最后還把我賣給老頭做媳婦,我差點被老頭毀了清白,真的,他竟然在那老頭面前脫我衣服,那老頭扒拉我的時候,我真的快惡心死了。
我母親得知此事后,找赤彼枝理論,要把我討回來,結果他就把母親往死里打。我真的心都快死了,你說,他是我的父親嗎?為什么一個父親可以這樣糟踐自己的女兒,還要奪去她唯一的依靠?
后來,我與母親逃離赤家到了秀巒投奔姨母,我母親就開始脾氣很壞,每日責罵我,每日須得罵我十幾次,我人很崩潰,一到晚上就哭,后來我產生了幻覺,我便知曉我不能再呆在母親身邊。
如今我就想到吉邶多掙點錢給母親養老。考學我也考不上了,自從阿奶離開,我感覺我腦子也不好了,我難以集中精神,理解不了也記不住先生講的東西,所以先生們也很嫌棄我了。”
召南幫我拭去眼淚,把我抱在懷里,“花立,你受苦了。你不要放棄,你是生病了,所以你才變得不像自己,以后我會陪你,你別怕。”
“生病了?什么病?”
“幻滅癥。”
“幻滅癥?這是什么病?”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病,就像身體出現問題,人會生病一樣,精神上也會如此。得幻滅癥的人,一般體質上偏弱,然后又經歷一些大的心理創傷,長期積郁在心,就改變了身體的狀況,主要是腦子會出問題。所以你才會出現很多想法甚至幻覺,你感覺這些想法不是你內心的真實想法,但是這些想法卻又一直停留在你腦海里,甚至指引著你自戕。你不要相信這些不好的想法,等你病好了,你就不會有這些想法了。”
召南的解釋讓我茅塞頓開,原來如此,那種似我非我,無法快樂的感覺,是因為我病了。
“你今天怎么來醫館開藥了?難道只是覺得身體弱要補補?”
“我現在在國樂府當舞生,剛進去沒多久,舞儀嫌棄我身體差跟不上訓練對我很不滿意,我不想失去這次機會,所以想找大夫強健下身體。”
“沒事,別擔心,吃了藥,半個月就能身體好些,你也不要訓練太多,身體要慢慢適應。”
“嗯嗯,召南,我還有個事情想拜托你,我想要你幫我帶信給母親。”
“你給我便是,我回去后捎給你母親。”
你在這客棧住著要花錢吧,要不你跟我住……這話到剛要說出口,我突然想起,我本來就是寄居在秣陽家,怎么能擅自帶客人呢,于是我又打住了。
(10)相識
與召南聊了許久,我怕秣陽擔心,便起身告辭,“明天我再來找你。”
召南點點頭。
我笑著連走帶跑地回家了,我仿佛許久都沒有這般愉悅了,是因為遇見了召南,也是因為我終于明白自己那種莫名的感覺是為何了。
“今天訓練到很晚嗎?”秣陽見我回來,一邊打理藥草一邊問我。
“沒,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女大夫,她竟然是我幼時的同窗摯友。晚上我就去了她那里,我們聊了很多,明日晚上我還會去找她。”
秣陽笑笑,“難得見你這么開心,她住吉邶嗎?”
“不是,她嫁在秀巒,現在是過來吉邶醫館學習的。”
“既是這樣,你可以讓她來我家,和你一起住著。而且說不定我這里還可以提供她需要采購的藥材呢?”
我一聽秣陽這樣說,正中下懷,“謝謝你啊,我本來怕你不樂意的。”說完,我又看著他傻笑了一下。
“你能開心,我有什么不樂意的。”
我心里感嘆,秣陽,你真好。我沒說出來,就只是看著他滿懷感激。
他揉揉我的頭,“快去睡覺。”
“嗯嗯。”
第二晚,我便拉著召南回家了。召南看了秣陽的藥草說,“真是有心人,處理得很妥當。看來真的要到你這里買藥材了。”
秣陽笑笑。
“就你一個人采藥弄藥嗎?如此年輕,這般擅長處理藥草。”召南又夸。
“我祖上三代人都是藥草農戶,我自小就跟著長輩們學習采藥制藥,一直在這邊賣藥草。”
“難怪,原來是藥草世家。”
和秣陽寒暄完,我就把召南帶回了廂房。
“召南,這是我寫給母親和信牧之的信,如果你方便了,就幫我傳遞下吧。”
召南接過信,“好。”
“昨日時間倉促,又顧著聊年幼的事了,我想問問,這幻滅癥可有得治,能根治嗎?”
召南遲疑了一下,“這個,有得治,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治。這個病我也只是了解過,聽說是不能根治的。但你別聽我一面之詞,畢竟關于這方面我確實只是一知半解的。”
我點點頭,知道召南不想讓我灰心,“沒事,有你在就好。”
“還有啊,你別讓別人知道你有幻滅癥,據我了解,大家對這個東西誤解很深,也許別人知道了,對你可不是件好事,包括……”召南看了下窗戶那邊,我知道她說的是秣陽。
我點點頭,“我會注意的,只有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