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薇是我們上初中時，班里最美的女生。但我一直不喜歡她這個名字。她學習刻苦，但成績一般，可是人品特別好。
后來分開多年后沒有見過。直到那一年，偶然在街頭相遇。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長得很清秀，靦腆可愛，帶著媽媽俊美的影子。
無疑，那是她的兒子。“都長這么大了，”我不禁感嘆。
后來空閑的時候，她常來找我。女人呆在一起時間長了，沒有什么是不可以聊的。本來我就對她的生活充滿好奇，尤其是她那么漂亮，究竟嫁給了怎樣一個人，更是讓我禁不住猜想。但結果卻出人意料。
她和她的表兄結婚了，是姨娘親，他們的母親是親姐妹。這是近親結婚啊，居然結婚證都能辦下來。我聽了真是無比吃驚，這實在超出我那一向不受拘束的想象力。
這個時候，對于已經結婚幾年的她，關于婚姻的一切神秘光環都黯淡下來了。她用無愛又有些鄙視的語氣，談論著她曾經的表兄和現在的丈夫，看得出，當初的期望有多大，現在的失望就有多大。她說：
“結婚前，我怎么看他，怎么覺得他好，誰也比不過他。那時在追我和想追我的人，數不過來，現在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是提了干，就是發了財。而他，還一直是那個樣子，在鋼廠上著班，車間主任都當不上去。唉，當時我好像著了魔，就看著他順眼。爸媽是堅決反對的，但最終沒扭過我?！?/p>
“我和他居然選擇了私奔，生米做成熟飯，木已成舟，誰也沒辦法了，也就只能答應我們。但是婚禮幾乎簡單到不行，我媽現在還怪我呢！”
她說的是實情。我們這兒是個小地方，哪怕是大地方，“美”仍然是一種稀缺資源。人們看到長相可人的女子，總是高看一眼，有的人就像蒼蠅一樣追著不放。這樣的女子會有很高的知名度，至少少不了人們的談論。她們確實可以嫁到條件更好的人家里，享受富足和寵愛。
像她這樣不慕榮華富貴的還真是少見。她表兄家的經濟條件很一般。后來我也見到過她的表兄。他個子大約一米七多一點，胖瘦尚可，臉很一般化，就是皮膚很白，帶著點書卷氣。據說他很愛看書。他在鋼廠不干力氣活，是技術員。
看得出，賀薇已經對她目前的處境深感不滿了，但這倒不是她有多虛榮，她不是那樣的人。要不她又何必嫁給一個不富有的人呢？
人是社會的鏡子，她表達出的是整個社會的心態和價值觀。這不賴她。
有一次，我去她的單位找她，她剛換好了衣服，正在把包往柜子里面放，我說她的包很漂亮，她卻對我說：
“漂亮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包里放著我的身家性命?！?/p>
“是嗎？”我很不解。
“你不知道，每天上班，我必須帶著這個包，里面不但有我的身份證，還有戶口本，以及家里的所有存折，銀行卡，可以說是一張不落?！?/p>
“放在家里不安全嗎？”
“不是，是我不信任他。當然，他也不信任我?！?/p>
我很想知道的更詳盡，可惜她上班時間到了。好在幾天后，她來找我，我知道了一切，她說：
“他婚后像是變了一個人，天天防著我。特別害怕男人和我說話，開個玩笑什么的。我認為那也沒什么，我又不是那種人?？墒且换氐郊依?，他就沒完沒了地打聽我，恨不得為我安個監控時時監督我。”
“他變得很自卑，我感到非常失望?！?/p>
原來是這樣。我也挺替她惋惜，即使按我的標準，他們也不般配，何況還是表兄妹呢。
“離婚鬧過好幾次了，都被家人給勸住了，說孩子太小。要是他再不改改，再不努力，離婚是早晚的事，我或許只是在等孩子大一些而已。
“他總是懷疑有人喜歡我，懷疑我背著他和別人好，其實真沒有。向我示好的男人多了，我都冷處理了，我沒做過傷風敗俗的事。哪怕是最近這一次?！?/p>
她說到這兒，停了一下，看著我，“你相信我是那樣的人嗎？”
我告訴她，“堅決不相信，咱們相處三年，我記住了你背英語單詞時，那個勤勞可愛的模樣。我就是沒有毅力，每回我都暗暗佩服你呢。你是一個穩重的女子，很難得的。如果我是個男的，早就追求你了。別的班，真的有幾對初中搞對象，后來結婚的呢！”
這不是捧她，她的性情我太清楚了。她不是皮膚之下藏著刀槍的厲害女人。然后，她對我談到了C，一個比我們大十幾歲，從基層走出來一路高升的人物，不得不承認，他在當地有很高的知名度。他當時已經是一個人人看好的人物了，后來果然做了市長。
當時也許是區長，有點記不清了。賀薇調動工作就是找他幫的忙，人家傾力相助，圓滿順利。說到C的妻子，在當地，也是一個年輕時，美出名氣的女人。那時，也可以說他們郎才女貌，神仙眷侶，相當般配。他們的孩子，簡直是爸爸的翻版，虎頭虎腦，聰明可愛。
但是，無論當初多愛，人總是會變的。C的妻子身為被人羨慕的官太太，也是高處不勝寒。也許她在享受權力和金錢帶來的榮耀的同時，也不得不接受它們同時帶來的一切副作用，包括圍著丈夫轉的那些，有圖謀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們。丈夫當然也早就心甘情愿去做有縫的雞蛋了。身不由己么！
賀薇說，C對她早就有了暗示，當然是男女關系方面的。但是她故作不知，再也沒有去找過他。否則，在他的提攜下，隨便做點什么，都可以發財了。他的司機、鄰居、親戚們都是這么奇跡般致富的。
多年以后，C倒下了，原因和所有被抓的貪官一樣。但他人并不特別壞，真的。有很多人為他惋惜。恨他的人也可能拍手稱快。下一個就更好嗎？
再后來，我搬離了那里。我們慢慢也失去了聯系。不善結交的人，總是難以主動去見朋友的。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不那么發愁騰出點空兒來的時候，偶然也會想到過去。時間過得好快，他們老了嗎？過得怎么樣？
周日，去見一個朋友。我倆一直沒斷聯系，因為住的近，她人又特別熱情。吃飯時，她說：
“新建的動物園開園了，咱們什么時候去看看??？”
“就咱們兩個大媽去看嗎？”
“當然了！小時候動物園都沒去過，得彌補一下?！比缓笏又f：
“那里出了謀殺案，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一點沒聽說?！?/p>
她就把她聽說的消息告訴我。一個男人，把自己有外遇的老婆殺死了，自己也自殺了。
這個男人有疑心病，開始是同自己老婆動嘴吵架，后來就發展成了暴力相對。如果女的離婚，他就自殺。家人也沒什么好辦法。孩子還小，就這么僵持著。他的妻子長得有魅力，在絕望無助之下，有了心儀的情人。這地下情發展到第三年春天的一個晚上，被她的丈夫發現了。本來是要上夜班的，結果臨時變動，提早回了家。結果是一場惡戰。平息之后的第三天，男人殺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自己爬到北面的山上，跳進了廢棄的煤井坑里。他留下了遺囑，說明了一切，人們才找到了他。
她說完，對我開玩笑：“還是咱們這長得丑的安全。如果她不漂亮，她丈夫不至于那么多疑，她也不至于從其他男人那里尋求安慰，也就不會發展到謀殺和自殺這一步了。不過婚姻的風險，是越來越大了?！?/p>
我問朋友還知道別的嗎？她搖頭。
晚上我回到家里，正在讀小說。朋友打來電話，打趣我說：“你怎么那么好奇呢？怕你的好奇心滿足不了，會睡不著覺。我真的打聽來了新的消息。被殺死的女人，聽說在醫院上班，是個護士，男的在鋼廠上班，他們有一個兒子。還聽說他們是近親結婚……”
后面的都不需要聽了。我心里一驚，難道會是賀薇？
“不可能！不可能！”我放下電話，心禁不住亂跳?？墒沁@又多么像是她！
如果是她，太可惜了。真是紅顏薄命！
這是性格的悲劇。她不能當機立斷。遷就著又不能完全認命。時間長了，只會更糟糕，更不可收拾。
不過我仍懷著一絲疑問，到底是不是她，只要去醫院打聽一下她，就知道了。
但是，我很猶豫。一生中，為什么我們要不停地接收到壞消息呢？
希望那不會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