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如珪,升在江南的天際,無邊的水面上飄著一葉扁舟,只見船艏站著撐篙的艄公,船尾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女手執玉簫,望了望遼遠的前路,將簫抵在唇下。
簫聲如泉,汩汩地涌來,時觸變徵,令緩慢吹拂的晚風攜了幾分催人淚下的悲戚。她仰著頭,與月對望,小舟剪水留下燕尾,留下了一串音韻的清塵。
時值季末,她衣衫單薄,在外面待了一會兒便覺得冷了,將簫橫在腿上,重新鉆入了船艙。
這艘烏篷船十分狹小,通長不過三米,寬僅容兩人并膝而坐。此時艙中還有另一名渡客,倚在木桌上,背著月光靜靜向外看,頓了半晌,似乎是等樂聲落盡寒水,才說道:“你是有什么愁事兒嗎,怎么這樣凄楚?”
“簫聲本就如此啊。”少女輕撫著玉簫,“老師說我功力已成,將他的寶貝給了我,然后去了別處。我以后就再也見不著他了。”那誰來聽我吹呢?她抬眼看著渡客,把雙手籠住飄搖欲滅的燭火,?“還是這兒暖和。不過天冷得真快,明明我半月前去上課時這樣穿剛剛好呢。”
話音未落,蠟燭卻熄滅了,渡客忍不住嗤笑一聲,少女也跟著笑起來。
她們二人在舟中相識,那時的月亮還粘著葦蕩,小舟從清雋的水鄉中穿行,偶爾有一兩聲欸乃自青瓦間漫出,在東邊浩渺的煙波上留下一段太息。而現在,郎朗六合中只剩下她們二人和那沉默的艄公,面向笑盈盈的月亮與荒野。
小舟搖向東南,模糊了渡客的容顏,只聽到她輕聲唱起吳歌,裊裊釅釅的氣息在艙內鋪陳開來。少女猛然覺得似乎有琴弦在自己胸中彈起了,合著渡客的歌兒,令她感到沉醉又憤懣,扶著心口,將頭扭到艙外。
寂靜的月夜里只有竹篙撥開水草的窣窣聲和蛐蛐兒的寒鳴,渡客的嗓音那么溫柔,衣上皂角的香味好像是清晨花瓣兒上的露珠。她不禁升起初戀一般的情感,假如能留住她,便能不再為歌聲的曼妙心痛了吧。這就像是在灘涂發現了美得令人發狂的水鳥——偏生怎樣的追逐和靠近都會將它們嚇跑。
她看見遠處島上依稀的燈火,曉得那是家人引路的明燈。她轉過來,在黑暗中瞪大雙眼,卻只得了一個渡客身形的輪廓,她的歌聲仍在耳畔重重地回響。少女想,船就快靠岸了,下了船,我們就再也不會相認,就永遠地形同陌路了。
她抽出握在胸前涼冰冰的小手,有些猶疑地靠近那人的面龐。沒有時間了,很快就到岸邊了!在離開之前,請讓我留下你的倩影吧!
她的手掌觸到渡客的臉頰,像兩塊玉石碰在一起。
艄公靜靜地等著,恰好此時浮云遮月,水花中漂浮著殘存的光斑不足照亮人的眼。
少女跳上岸,猶如自由的水鳥,不問所來,不知所之,想起這一次的懷戀時,惟快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