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丁小白接到轉正通知時,又喜又憂。喜的是,轉正了就是真正意義上公司的一員,可以拿到公司分給的客戶了。憂的是,公司資源有限,還有那么多老銷售在,僧多粥少,她如何在這樣激烈的競爭中立足呢?
再想想完不成業績,還要當著全公司的面上臺檢討,就一陣麻冷。一群loser在臺上喊口號,被體罰,最后還得罰錢,真尷尬。
上個月小白就差點站在臺上了,幸好陳叔面子大,給她介紹了準客戶。她連嘴皮子都沒動一下,首次拜訪對方就讓帶合同,白撿個大便宜。
就是這個訂單,小白才能順利轉正,進入公司金牌銷售李飛的團隊。
李飛是個頂好的銷售,也是頂好的上司。小白搬去組里的第一天,他得知了那一單的來頭,就提點小白去感謝陳叔。
小白當然明白,籠絡住陳叔,將來好處還會少嗎?她當即就給陳叔打電話,說請他吃飯感謝。
電話那頭的聲音輕松又開心,“真有誠意來,我請客......不過我在蕪湖,你誠心來么,哈哈……”
剛畢業的小白,腦子沒有,但是誠意用起來卻是鋪張,“等著,馬上買票去。”
李飛提醒她注意安全,畢竟是個女孩子。小白搖搖頭,陳叔可不是那種人。她心想,就算他是,可我丁小白可是正經人,為個訂單就獻身,太搞笑。更何況她認識的陳叔,是個善良女人的丈夫。善良人一定和善良人在一起。
你看,人總是自以為是。
事實上,他是怎樣的人,以丁小白的斤兩,可掂不出來。
2
小白認識陳叔,在學校的兼職角。陳叔給他兒子找家教,而小白剛好在找兼職。試過課,陳叔就以高于市場價10塊一小時的價格定下來了。一教就教到他兒子順利出國。
在此期間,小白見陳叔少,反倒是和陳太太相處多,沒給孩子上課的時候,兩人還常一起逛街。陳太做個好菜,總不忘給小白留一份。又是下大雨,也叫陳叔開車送小白回學校。
有一次小白感冒沒去上課,陳太還特地煮了姜茶送給她,看她被子薄,又給添了被子。事后小白給她錢,她也不要。室友們都說小白運氣好,遇到這么好一家子。
所以,當陳叔說,“我給你定個好點的大床房,讓你睡得舒坦些”這種赤裸的話,小白都沒有懷疑什么。因為在她心中,陳叔就是陳太溫文儒雅的丈夫,孩子偉岸光明的父親.....
她沒理由不信這樣的人。
可當她走近燈光曖昧的房間時,有些不解。讓她更不解的是,陳叔忽然湊去的熱烈擁抱和強吻。就連她躲開拒絕時,他眼中尚留著凝滯的情欲。也是在那個時候,小白才明白,她做了怎樣不妥的一件事。
她怨自己沒腦子,千里迢迢跑去,就說句謝謝,誰信呢?陳叔一定覺得是她自己送上門吧!
她感激的興奮燒度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羞恥感。
在那種羞恥感的驅使下,逃離了現場,自己訂酒店住了一晚。當然,也嘲笑了自己一整晚。
3
可第二天,陳叔又變回了陳叔。他竟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照例打電話帶她一起回去。一路上還很坦然地詢問她工作是否習慣。臨下車,還塞張名片給小白,“有事找我。”
小白才不會找他。
可有人找他了。是小白一個組的云娟,李飛的愛將。小白永遠也忘不了,云娟看到名片上陳叔的職位時,眼睛都在發亮。但她什么時候拿的,小白不知道。
小白只知道,沒幾天開會的時候,云娟就說陳總給她介紹客戶了。她聲音柔柔嗲嗲的,李飛問她哪個陳總,她才說是小白的陳叔。有錢賺李飛當然樂見其成,不多問。
云娟每次精心打扮,小白就知道又有單回來了。每次回來多個包或者多個項圈手鏈什么的,小白就知道她又見陳叔了。云娟還生怕她不知道似的,有意無意地露個她和陳叔合影的屏保。
每當那種時候,小白腦中就浮現出陳太的臉來,那個嫻雅安靜的女人,被綠了嗎?小白狂搖頭,不行,陳太對她那么好,不能叫人破壞她的幸福,至少得提醒她一下。
4
周六上午,小白就去找陳太了。
才九點鐘,陳太一如既往地洗曬好衣服,打掃完衛生了,整個家都彌漫著溫馨的薰衣草香。陳太正將新切的檸檬片倒進裝著紅辣椒絲的玻璃罐,見她來了,笑吟吟說:“來得正是時候,待會給你裝一罐”,陳太擦擦手開茶柜,一邊回頭問小白,“還喝翠蘭?”
見小白點頭又轉過身去泡茶。小白盯著她背影,她拿水壺那一下,蝴蝶骨頂空了咖啡色的針織衫,“阿姨,你又瘦了。”
小白腦子里藏不住話,想到什么嘴上就出來了。
“想兒子想的唄,沒送他去國外,天天操心他成績,真去了,又想.....”她嘆口氣將茶遞給小白,挨著她坐下,“等你做了媽就知道了。”
她坐下時,小白幾乎沒感到沙發的動靜,她心里倏地一陣心疼。這么個女人,陳叔真狠心。
陳太見她若有所思,柔聲問她是不是工作不順心。一句暖話,再想想陳太之前的好,小白幾乎要哭出來了。
“哎呀,沒大事,回頭叫你陳叔給你介紹個好的,你又有能力又聰明......”
“阿姨,有個事不知當說不當說”,小白聽不得陳叔兩個字,當即打斷。
陳太定定看著她,“怎么了,你說沒事。”
小白喝口水,“阿姨沒事少操心家事,多和陳叔一起”。
陳太不再盯著她,轉頭去看茶幾上的花紋。繼而一笑,推出許多細紋,“我知道你在說什么”。
5
“早在陳嘉勉還不是陳總的時候,我就跟著他了,那時候他還是個好男人,好丈夫。
那時候他要創業,我就辭職,拿了所有的錢去投資他。他需要財務我就給他做財務,他要招聘,我就給他做人事,業績不好我跟著跑業務,業績穩定了我給他做后勤。他幾家大客戶,都是我陪著他搞定的。
前期困難,他幾個月發不了員工工資,我就找我娘家哥哥借錢。兩個哥哥都被我借怕了,還以為我進了傳銷呢。
那時候,我們連飯都吃不起,一個饅頭兩人吃”陳太太聲音悠悠的,像是從那段艱難歲月傳過來的一般。她看了看著餐臺上那罐紅椒,又將目光收回近處,在廚房和客廳連接處的紅毯上停留。
“我兒子總問我為什么做那么多泡椒,他哪里知道,當年他爸媽就是靠這個就饅頭過來的呢?”
“自從第一個孩子去了,陳嘉勉其實不太愛看這個。”小白愣了,陳太太的聲音變得低沉陰涼,她指了指墻上的孩子照片說,“這是老二”。
“懷老大時,成天吃饅頭就辣椒,吃到五六個月,肚子都大了,生意才好些,要搬辦公室,我搬椅子的時候,掉了......”陳太太將臉埋在微紅的十指里。
小白遞上紙巾,陳太擺擺手。小白才發現她是濕潤了眼,并未哭。她長嘆一聲,繼續道:
“陳嘉勉公司上正軌了,我才撒手,生了老二。起初,他也還顧家,每天按時回來......后來孩子大了,他回來就不規律了,不是說在這個客戶家,就是和那個客戶吃飯,他的客戶,哪個我不知道?隨便一問就知道是真是假......”
陳太低下頭看她無名指上的金戒指,繼續道:
“離婚很容易,公司我有份,房子我有份,離開他,我什么都不怕。可是我兒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其實在我決定做一個全職太太開始,我的職業就是女人,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行了。”
“這是我選的路,我得走下去。”
“女人這輩子,只謀生容易,只謀愛也不難,但謀生又謀愛,太難了。”陳太抬起頭看著我,眼里清明如許。
“謝謝你好心,但阿姨提醒你,若是再遇到這樣的事,不要戳破,因為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在什么位置,就該承擔相應的風險。”
“付出雖多,但是孩子一回家就喊媽媽,那時候是最幸福的,沒什么比那種感覺重要了,不能說,陳嘉勉出軌,我就要委屈巴巴地要世人可憐,就去控訴他。不公平。
我失去過孩子,所以把全部彌補給老二,不是他逼我的,是我愿意的,我選的。”
“人不可能什么都要。”
“當小三、妓女、嫖客,那是別人選的,你也不用操心他們的品行和將來,也許他們會被抓奸在床,也許會鬧個妻離子散、雞飛蛋打,那都是他們的風險。每個人只盯著自己,過好自己就好。”
“小白呀,別覺得我可憐,我得到的,不比失去的少。說到底,夫妻一場,看穿了不過是兩個湊在一桌吃飯的人。他沒義務為我守身如玉。”
陳太說完,看看時間,又對小白說,“這會我兒子回寄宿家庭了,等會視頻你看看他瘦了還是胖了”,語氣輕松得讓小白咋舌。
6
小白在公司渾渾噩噩了一陣。云娟連開幾大單,當了組長,成立了團隊,一時間風頭足以和李飛媲美。更何況人家團隊清一色漂亮妹子。但小白每每看著她耀武揚威都覺得她好可憐。
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更可憐,第二單還不知道在哪里呢,云娟風頭正勁,優質資源都被她搶了先。
也許是感激陳叔,連帶著小白也沾光,好幾次云娟都拉小白去她們組。小白當然不肯,平日都躲著她。
有一次上完廁所,一出來就見云娟跟她說:“陳總那好多資源我薅不來,還得你這個熟面孔出馬。”
小白瞪他一眼,“我不像你那么敬業”,她故意咬重了敬業二字,說完就要出去,不想讓云娟搶先按住了。
“妹妹,我抬舉你呢。”
“誰要你抬舉,破壞人家庭。”
這句話似乎很好笑,云娟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想哪去了,我們又不登堂入室,陳總不還是一樣對太太么?”
小白聽著“我們”覺得刺耳,反擊道:“別扯上我”
云娟收住笑,反問她:“我和陳總不也是各取所需嗎?你做銷售,不是為了掙錢嗎?像你這樣守身如玉的成功者有的是,可是咱們公司,行不通!靠才華你變出來客戶嗎?”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讓我出去”,小白不想跟她廢話了。
“我們是女人,不是什么君子。”
這話可讓小白找著機會了,她一字一頓對云娟說:“是女人,可是做人吶,就要知道什么事情是丟臉的,不道德的,不該做的!”
云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甩一句,“你別后悔!”隨即松開了門。
后來,小白是有些后悔的,陳太說的對,她干嘛要替別人操心品行,她應該操心自己呀!自從得罪了云娟,組里只要有好資源就讓云娟撬了。連著幾周不開單,李飛的臉都像糊了漿糊一樣舒展不開。
7
長期落魄叫人絕望,看見油腥兩個字都像見了肉。這塊肉來得狐疑。有一天云娟像是發了慈悲心,悄悄給小白一個客戶,說是她們組跑不過來了。
小白打過電話,確實是很有意向,沒把握自己談下來,就讓李飛一起。
于是兩人樂顛顛到了人家說的地點——一個快要廢棄的寫字樓。整個樓只有那個公司還有人,小白害怕不敢去,還是李飛勸她才敢進去。
兩人說明來意就有人帶去會議室,小白一探腦袋就知道壞了。
整個會議室除了幾張帶著油污的桌子什么擺設都沒有,烏泱泱一群人席地坐著聽個西裝男上課。小白看看李飛,也有一瞬間茫然。
人們見進來兩個新人紛紛起立,鼓掌歡迎。
得虧是李飛一起去的,要是小白獨自去,肯定是回不去了。
只見李飛像領導下鄉一樣招招手,拉著小白鞠躬,滿臉堆笑說謝謝。一邊跟他們寒暄,一面已經在褲袋里的手機上按下了110。
那一天的驚心動魄,足以讓小白記一輩子。饒是李飛這樣的老江湖,從派出所出來也是一手濕涼。他說,幸好是新手的窩點。
8
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是云娟給的資料,所以云娟仍舊春風得意。
但那一年,互聯網行業受經濟影響,整個軟件行業都不景氣,軟件賣不出去,公司輪番整改,領導換了一批又一批,制度今天改明天換,人心渙散。還得和競品互相壓價,沒多久就扛不住,倒閉了。
倒閉前,公司為了最大程度止損,決定實行銷售0底薪制。這就意味著,沒有業績,不得不走。
這種高明的遣散制度,讓公司一分錢沒花地趕走了所有人。連同李飛、云娟這樣的金牌銷售。
樹倒猢猻散,大家哀嚎過,抱怨過,又急忙忙各自奔了新的前程。
9
小白休整了幾個月,在陳太的建議下考了公務員,還學了茶花和茶藝。
李飛回家自己開了店。而云娟,依舊在軟件銷售行業撲騰,據說她是去了之前客戶的公司。小白正式上班的時候,人家都已經當上主管了。
陳太有時候笑,“女人做銷售,還得像云娟那樣什么都豁的出去。我就不如她。”
小白一聽就反駁,“也有別人,我是說正經,干凈,努力的好女孩,就做的很好。”
陳太還是笑,“那當然了!我是說,我不如她。”
“才不呢,做女人,陳太做的很好。”,小白在心里回她。活得那么自尊,那么通透,那么強大,太難了。
從前丁小白上班,就為了謀生。可自從認識陳太,她決定做個女人,做個不委屈、不求全的女人。
小白跟陳太說,“女人這職業,可不是誰都做得好的。”
陳太問她,“女人算是什么職能,又隸屬哪個行業呢?”
小白心里由很多答案,卻沒一句話能答上來,只硬氣地說她不管。她就是認為,女人是一種職業,做得好就是不容易!
丁小白的目標就是做一個女人,像陳太那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