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王師回朝
當清晨的第一縷微光浮現時，寧洺睜開了眼，而后，他坐起身，緩緩穿衣起床，動作不急不慢，和往常并無區別，認真檢查過一遍后，確認沒有絲毫問題，寧洺開始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讓清晨的陽光能夠更加暢通無阻的照射進來。
這院子坐北朝南，視野開闊，能極大的沐浴在陽光下，雖是深秋的清晨，卻仍是能讓人感受到一抹淡淡暖意。
寧洺環視了一眼這間并不怎么熟悉的房間，輕輕笑了笑。
和其他人一樣，寧洺在初陽峰也有自己的院子，雖然平時很少回來居住，不過一直有專人收拾，屋子看起來很干凈，一點異味都沒有。
抬頭稍微瞥了眼天色，寧洺轉過身走回床邊，彎腰拿起黑棍，慢慢走出房間，屋外靠墻空地每一側都種了一排桂花樹，如今桂花已經凋零，不過樹葉倒還依舊蔥郁，算是初陽峰內少有的幾抹亮色之一了。
再次上下看了看，確認無誤以后，寧洺握緊黑棍，終于向院門邁步而去。
推開門后的他，臉上不顯情緒，眼神深處一片平靜。
今天不是個多么特殊的日子，但因為一個特殊的約定，讓它變得不那么普通起來。
寧洺之所以選擇今天在初陽峰的院里醒來，是因為他覺得，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接受別人的正式邀請，雖然對方的出發點并不怎么充滿善意，甚至是不懷好意的，但寧洺還是認為，這件事情值得他用最認真的態度及禮儀去對待。
因為這代表著對對方的尊重。
孫羊既然那么誠懇地邀請他，所以他也要用同樣的態度去給予回應，這，就是寧洺一直以來所堅持的處世原則。
并且，寧洺也不希望到時候自己是在善十三他們的簇擁下從后山出現，他認為，那樣會讓人覺得他是在狐假虎威，仗勢欺人。
安靜才能獲得清白，行動方可證明力量。
寧洺提著黑棍走在狹窄山道上，步伐堅定，神情一片坦然。
.....
當旭日升起，陽光逐漸明亮時，越來越多的人登上初陽峰頂的練武場，不少長老也已經出現在初陽殿外，他們偶爾會不經意將目光瞟向殿內，不過大部分時候，這些精于世故的老油子仍是漫無目的將視線投向山下，滿嘴說些連他們自己都不怎么聽得明白的話。
不過沒人在乎。
是的，誰在乎呢，現在大家最在乎的就是即將到來的約戰。
普通弟子向親傳弟子挑戰，這是秋陽宗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以前，雖然親傳弟子和普通弟子切磋的事情常有，但那只是尋常意義的修行指點，和今天這場約戰相比，在性質上是完全不同的。
雖然作為一名普通弟子，孫羊在戰書上措辭恭敬，態度似乎顯得很誠懇，但這種分明就是在挑戰親傳弟子威嚴的行為，其本質是無法粉飾的。
對于秋陽宗來說，這實在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畢竟秋陽宗不像其他宗門，并沒有復雜的親傳派系，也沒有什么所謂比試淘汰或是晉升的制度。
所有親傳弟子，都是老宗主獨自一人挑選出來的，沒人可以否定，實際上，二十多年以來，也沒人能夠打破這個規矩。
老宗主眼光毒辣，選中的弟子總是那么優秀，大概，寧洺算是這些年來的唯一一個例外了，甚至剛開始的時候，后山的其他人也是這樣覺得的，只不過，在過去一段時間里，秋陽宗內大部分人并不了解當中真實情況而已，否則事情早就變得更糟糕了。
初陽殿內，一個面容剛硬的中年男人負手立于殿首，他的手掌寬大而厚實，眉目有神，身形壯闊挺拔，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威嚴。
“但凡見過他的人，都會發自內心的感受到一種噴薄欲出的力量。”
這是善十三對楚雄的評價，簡短而有力，當然，作為秋陽宗如今明面上的掌權人，楚雄也當得起這么一句盛贊。
在楚雄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人，這人目光微垂，身上不見任何耀眼鋒芒，看起來很普通的樣子，但實際上，初陽峰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遠沒有這么簡單。
安靜了一會兒，空蕩蕩的初陽殿突然響起一個渾厚嗓音。
“既然決定好了，就不能心存任何猶豫和遲疑，因為那除了給你帶來災難外，沒有其他任何意義。”
年輕人緩緩抬頭，凝望著眼前這個一直以來令他無比尊敬的男人，他目光中充滿火熱，正是眼前這個人將他領進秋陽宗，也是在他的親自教導下，他才能一躍成為同輩中的佼佼者，因此，他心中對這個男人充滿感激，無論對方說什么，他都會去認真執行。
作為秋陽宗曾經的八公子，孫羊擁有絕大多數人沒有的天賦與運氣，然而，這份好運并不能幫助他實現所有愿望，畢竟，歸根結底，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師父，只是秋陽宗的副宗主而已。
孫羊眸光一閃，回過神來，不急不忙的回答道：“弟子并沒有任何猶豫，弟子只是在思考，該怎么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原來，在他們眼里，這場還沒開始的戰斗竟早已有了結果，看楚雄的表情，似乎也并未覺得孫楊的想法有何不妥，好像那是一件很理所應當的事情。
“哪怕寧洺天賦再高，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他的修行都不可能有太大進展，即便老爺子親自出手，也至多能幫他完成洗髓而已，所以說，待會你只管專心戰斗，至于最后該怎么處理，則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是。”
孫羊滿懷敬畏的看了楚雄一眼，恭敬應道。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孫羊都在努力打探寧洺的真實情況，不過，坊間傳聞大多夸大其詞，令孫羊難以辨別真偽。唯一能提供些有效信息的陳家，也因為秋陽宗和洗劍門素來不怎么和睦的關系，而無法去進行求證。
因此，孫羊曾一度陷入過極其茫然與苦惱中，他想放棄那份執念，但又無法甘心，直到不久前，楚雄突然出現在他跟前，告訴了他關于寧洺的所有情況。
“根據從陳家那邊得到的消息來看，三個月前的寧洺還只是一個尚未修行的普通人，并且，資質相當平庸。”
當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孫羊幾乎欣喜若狂，然而，緊跟著他又突然變得極其憤怒，所有不解與困惑頓時成為了難以化開的怨氣。
憑什么我就不行？
孫羊想不明白，為什么一直都很優秀的自己，始終無法得到老宗主的賞識。
算時間的話，孫羊入門其實比鐵柱還要更早一些，只不過那時候，他面對鐵柱時根本提不起任何比較之心，后來，周牙入門的時候，孫羊開始心生一些不尋常的念頭，可是忌憚于周牙的神秘身份，故而一直不敢輕舉妄動。但從那時候起，孫羊就已經覺得有一些異樣的聲音在自己耳邊回響。
“我并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差！”
孫羊每次仰望后山的時候，都會在心底這么吶喊。
后來，每一次見到寧洺，哪怕只是遙遙觀望著，孫羊發現自己情緒都會變得很不穩定，他知道，這是嫉妒，孫羊一直都很驕傲，所以他為自己有這樣的情緒而感到慚愧，但下一刻，他又會因為這份慚愧而感到羞憤。
“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這段日子里，孫羊總是被這樣復雜的情緒來回糾纏，掙扎不休。所以，當楚雄提出那個建議后，他幾乎沒怎么思考便就答應了。
其實，當冷靜下來后，他心底也曾有過擔憂，害怕事情會變得不好收拾，不過楚雄告訴他，后面的事情不用他來操心。
“既然是這樣，那一切就都變得簡單了。”
孫羊悄悄瞟了眼身旁，轉而望向殿外，嘴角露出一絲嘲弄。
“去吧，拿出應有的禮儀來。”
楚雄淡淡說道，他的目光落在遠處，冷峻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是。”
孫羊恭敬行禮，而后在眾多晦澀難明的注視下緩緩走到殿外。
....
登山途中，寧洺遇見了許多秋陽宗普通弟子，和往常一樣，寧洺微笑著同他們打招呼。不過，出乎預料的是，這些人的反應有些奇怪。
雖然大家還是很尊敬的向他行禮，然而寧洺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從他們不斷閃爍的眼神中，寧洺似乎看到了一些其他的情緒，疏遠？不屑？鄙夷？寧洺也說不清楚，總之，不是些讓人愉悅的東西。
“大家好像并不愿意支持我呀！”
寧洺在心里輕輕笑了笑，大致猜到了原因。
不過這倒讓他感到更加輕松了些。
因為，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樣的話，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情，秋陽宗的弟子們都很真誠可愛。
這樣一想，寧洺頓時能夠理解并原諒自己目前所面臨的處境了。
半柱香以后，寧洺的身影終于緩緩出現在初陽峰頂，當踏進練武場的那一刻，他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的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寧洺沒有在意那些復雜目光，從走上峰頂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一直停留在練武場中心，而對方也是如此。
萬眾矚目下，寧洺似乎是笑了笑，接著，在眾人驚愕目光中，他將黑棍甩上肩頭，一邊向前走一邊哼起一首這兒誰都沒聽過的奇怪曲子。
“紅霞啊美呀美，太陽下山啊拉不回...”
誰都沒想到，這個老宗主的新晉親傳弟子竟然還有這般模樣，不過若是讓長條子巷里的住戶們看到了，定然會忍不住驚呼，那個大家熟悉的寧洺又回來了。
練武場上，一個孤單身影緩緩前進，周圍人群如潮水般分開，猶如王師回朝，萬人夾道。
